林飛豹站在大堂的斜對麵,能確保這一麵無人靠近大堂。


    張栩在後麵。


    屋頂,王老二躺在瓦片上,一邊吃肉幹,一邊都囔著此次去坤州沒能弄到好吃的,虧大了。


    然後又煩惱的撓撓頭,“怡娘問我喜歡誰,我……我喜歡誰?”


    他雙眸純淨,歎息,“我好像誰都喜歡。”


    大堂裏,楊玄看著劉擎,心想老劉果然是猜測到了些什麽,這些年來一直在裝傻。


    估摸著,他一直在觀察著我,琢磨著我。


    這個發現讓楊玄多了一些興趣,“劉公以為我是誰?”


    劉擎笑了笑,歎息,“你到太平時,身邊就幾個人,老賊,王老二……


    後來人就越來越多了。多也就罷了,黃林雄那些大漢哪來的?別說什麽路上撿來的。


    那些人對你忠心耿耿也就罷了,當著老夫的麵,也在暗自戒備。


    他們戒備老夫什麽?


    江湖人不喜官員,可卻最清楚官場等級森嚴的道理。


    老夫是刺史,你隻是個司馬,司馬的護衛戒備刺史,為何?”


    老頭果然是敏銳。


    楊玄默然,劉擎也不追問,“從你到了太平開始,一步步走的快若流星。


    在別人的眼中這是少年人積極進取,可在老夫的眼中,你卻是急切,急不可耐。


    一個少年郎,這般急切作甚?難道是晚些那些官位都沒了?”


    嗬嗬!


    楊玄嗬嗬一笑,喝了一口茶水。


    阿寧說冷茶傷胃,但此刻他卻越喝越順口。


    “最讓老夫不解的是,當初你去長安述職,本準備安排你在長安為官。這是官場慣例,羅才還特地寫信問了老夫你的情況。


    隻需在長安任職兩三年積攢資曆,再迴北疆,此後的仕途將會順風順水。


    這個道理你不懂,曹穎也不懂?他若是不懂,做個屁的幕僚,那便是混吃混喝的混子!”


    小覷了天下英雄啊!楊玄苦笑。


    “這些年,你給老夫的印象就是,我很急,我急著升官,急著掌控軍隊,急著收攏人手……你急什麽?是什麽在驅使你這般急匆匆的活著?嗯?”


    楊玄無語。


    “你一直在隱忍。”劉擎說的口幹舌燥,伸手,楊玄趕緊倒了一杯茶送去。


    滋溜!


    劉擎喝酒般的喝了口冷茶,愜意的歎息一聲,“隱忍的老夫都在懷疑自己的判斷,直至廖中丞遇刺,你所有的隱忍都拉下來了。


    看看你,從迴到北疆開始,就一步步接手權力。


    廖勁不甘心,老夫知曉,可他卻沒想到你處心積慮多年,一步步謀劃了許久,令他措手不及。”


    “沒謀劃多久。”楊玄覺著這話是對自己的輕視。


    “倒是忘記了,你的謀劃連黃相公都讚不絕口。”劉擎幹咳一聲,“你太急了。急的老夫都忍不住去猜測你在想幹什麽。


    和豪強的糧食之爭,把長安的人勾來了。


    隨後一步步的看著田曉進了你挖的大坑之中。


    北疆,也如你所願與長安成了對頭。子泰。”


    “您說。”


    “你究竟是誰?這一切是為了什麽?”


    楊玄按著眉心,“其實,這個問題,您該晚些再問。”


    “多晚?”


    “興許,一兩年。”


    “可你要知曉,老夫為你掌管著北疆大小事務,若是不知曉你的目的,如何做事?”


    老頭有些賴皮啊……楊玄莞爾,“您不擔心我是什麽反賊的後裔?”


    “反賊的後裔?”劉擎砸吧了一下嘴,把嘴裏的茶葉嚼嚼咽下,“大唐立國多年,當年的反賊就算是有後裔,也早已熄滅了那等心思。”


    那是亂世之爭,誰輸誰贏很正常。敢於插足天下的人,死了也豪邁,何須複什麽仇。


    楊玄看著他,“您對當今怎麽看?”


    從情感上來說,他該直接說出來。


    但他擔心劉擎的反應會太激烈。


    老頭若是心梗了怎麽辦?


    而且,他也擔心老頭無法接受這個事兒。所以,一步步試探。若是半途不對,那就繼續遮掩著。


    劉擎看了外麵一眼,幹咳一聲,楊玄說道:“外麵都看住了。”


    老頭看來是想說些刺激的……楊玄多了幾分把握。


    “當今啊!”劉擎眼中多了些迷茫,“早些年雖說不要臉,可好歹也算是個能人,否則,輪不到太上皇登基。”


    武皇當年是看不上李元的,隻是用他來占位。


    但架不住李泌趁著她病倒發動了宮變。


    劉擎歎息,“太上皇登基,父子二人就急著清洗,清洗來清洗去,自己人上來了。可那些所謂的自己人,有幾個能人?看看他是如何對待宋震的,堪稱是薄恩寡義!”


    楊玄笑著不評價。


    “這些年,大唐在衰弱。”劉擎說道:“陛下登基後,又是一輪清洗。清洗也就罷了,他還想收攏宗室……


    這個想法沒錯,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了權力和世家門閥合作。


    在他的眼中,隻有權力,沒有江山。


    可他,不是昏君!”


    楊玄點頭,李泌玩權術是頂尖高手,說他昏聵沒有根據。


    劉擎喝了一口冷茶,“他是個……獨夫!”


    獨夫,無道之君!


    無道之君,天下共討之!


    夠了嗎?小崽子!


    劉擎握著茶杯。


    “您對太上皇如何看?”楊玄問道。


    嗯?


    這是在消遣老夫……劉擎看了楊玄一眼,發現他神色平靜中帶著些許肅然。


    小崽子這是何意?


    劉擎搖頭,“太上皇在位太短……”


    “我說的是這個人。”


    “人?”


    “對。”


    “太上皇此人……手段有,但格局不大,登基後忙著清洗朝中宮中,急不可耐,最終被當今尋到機會,一舉趕下台來。”


    “您覺著,這對父子如何?”


    “小崽子!”劉擎目露兇光,“問這個作甚?”


    楊玄笑了笑,“我保證您不會後悔。”


    劉擎眯著眼,“誤國誤民!”


    夠了嗎?


    楊玄微笑道:“您覺著太上皇的帝位來的正當嗎?”


    李元當初登基,可是有官員冒死喝罵,被李泌令侍衛用金瓜捶殺。


    劉擎輕哼一聲,“這些年傳聞不少,說當初太上皇父子用了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把孝敬皇帝坑害了。不過,隻是傳聞。”


    傳聞不止這些,傳聞中,武皇想換太子,甚至是想把李元父子趕走。但武皇去和宣德帝作伴了,沒人來證實這些傳聞。


    “為尊者諱嗎?”楊玄笑道。


    外麵的傳言是很多,但官場上的人卻很謹慎,很少談及此事。


    劉擎看著他,“就算是那對父子當年真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可如今他們乃是帝王,又能如何?”


    帝王不會錯!


    楊玄看著他,“您對孝敬皇帝如何看?”


    孝敬皇帝!


    !


    劉擎一個激靈,握緊了茶杯,仔細看著楊玄。


    楊玄坦然看著他。


    劉擎看看門外。


    “屋頂老二在。”楊玄說道。


    說著,屋頂的瓦片動了一下,傳來了王老二的聲音,“郎君,還要多久?”


    楊玄沒好氣的道:“早著呢!”


    王老二消停了。


    劉擎幹咳一聲,“孝敬皇帝龍章鳳姿,才華橫溢,可惜的卻是,太重情。”


    太重情三個字就概括了孝敬皇帝的一生。


    太重情,對父母親人不設防。


    “你今日問這些作甚?”劉擎越發的狐疑了,“從太上皇到孝敬皇帝,全是宮中之事,難道你還是個皇子?哈哈哈哈……”


    楊玄點頭。


    劉擎的笑聲戛然而止,“你莫非在玩笑?你姓楊!”


    楊玄說道:


    “我姓李。”


    劉擎哆嗦了一下。


    小崽子問了太上皇父子,頗為不恭。這也就罷了,畢竟,老夫也瞧不起那對父子。可他還問了孝敬皇帝。


    孝敬皇帝是個忌諱,沒事兒誰會無緣無故的提及?


    但凡被人泄露出去,頃刻間就會成為皇帝的眼中釘……這是不打自招。


    他說自己姓李!


    !


    楊玄到北疆的所有過往被劉擎一點一滴的迴想起來。


    曹穎,那個謀士竟然心甘情願跟著楊玄來到太平那座罪惡之城。


    見過幾次的怡娘,看著冷清,隱隱有些孤傲的氣息,出身定然不凡。


    還有南賀,看似不顯山露水,但卻格外沉穩。能掌控大軍,卻不會搶了楊玄的風頭,低調的令人幾乎不會關注此人。


    這等人,才是真正的大將之才!


    娘的,哪有大將來投奔一個縣令的道理?


    黃林雄和那群大漢的來曆更是疑點重重,如今想來,他們更像是護衛!


    沒錯!


    每次楊玄出行,黃林雄那夥人護衛的格外嚴密。


    規格太高了!


    小崽子是誰的兒孫?


    宗室的誰?


    皇室這些年沒聽聞有私生子啊!


    “皇族?”


    楊玄點頭。


    劉擎放下茶杯,臉頰抽搐,“老夫……興許不該問。不過,若是不問,老夫一直弄不清你的來曆,難免會分神。


    你是誰的後裔?宣德帝當年不算潔身自好,可你年紀對不上。


    是了,你的年紀……”


    他在算。


    算一算的停住了。


    因為,他算到了一個人。


    不,是一位帝王。


    神啊!


    老夫莫非是在做夢?


    “你,子泰,你今日莫非喝多了?”


    劉擎顫顫巍巍的站起來,俯身,伸手去觸碰他的額頭。


    楊玄舉手擋住了他伸過來的手。


    開口道:


    “先父諡號,孝敬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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