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


    從皇太叔轉變為皇帝,這個變化赫連春適應的挺快。


    帝王俯瞰人間,當恩威並施,這一點他做到了。


    先帝戰敗,崩與歸途,他嚎哭相迎,幾次三番暈倒。


    隨後便是勸進,三次後,他才勉強答應繼位。


    登基後,林雅等人平靜了一陣子,隨即就發起了試探。


    安插自己的人手,這是常事兒,哪裏都少不了。


    但影響決策,這個比較操蛋。


    若是按照皇帝以前的性子,大概率會把林雅弄成肉幹。


    可這裏不是潭州。


    他也不再是那個皇叔。


    皇帝看著下麵慷慨陳詞的官員,莫名想到了潭州的那段歲月。


    雖說過的朝不保夕,但苦中作樂也有一番樂趣。


    “……先帝戰敗,北疆雖說損失也不少,可繳獲頗豐,隨即便能再度招募勇士,重組北疆軍。而我大遼卻人心惶惶,軍心民心皆無,若是大唐順勢北征,危矣!”


    噴口水的是戶部尚書蔣政。


    皇帝坐在上麵,看著就像是一座肉山。


    肉山眯著眼,看看自己剛收攏的幾個心腹。


    幾個心腹滿臉口水,方才被林雅一夥噴的失魂落魄。


    終究,還是少了人才啊!


    皇帝不禁想到了楊玄。


    那個年輕人手段了得,若是朕的心腹,想來,此刻林雅等人也無法得意。


    但,他如今卻是北疆副使。


    成了朕的大敵!


    蔣政抬頭,“陛下當親賢人,遠小人,否則,大遼國祚危矣!”


    ——陛下,你要擦亮眼啊!別走錯路!


    這是挑釁!


    也是攻擊!


    皇帝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皇帝深吸一口氣。


    他想到了楊玄,當初楊玄在太平時孱弱不堪,便是靠著裝孫子,成功壯大。


    朕,忍!


    林雅等人相對一視,眼中多了喜色。


    一次勝利不足誇,但這是一個好兆頭。


    一次次的壓製皇帝,漸漸的,皇帝威嚴不再。


    到了那個時候,便是他們動手的時機。


    大遼,也該換個主人了!


    一個內侍進來,“陛下,長陵公主請見。”


    皇帝眼中一亮,“讓她來。”


    他的盟友來了!


    林雅等人相對一視,都笑了。


    皇帝無奈之下,把一個女人當做是救星,可見昏聵。


    長陵一襲紫色長裙,緩緩進了大殿。


    許久未見,她的肌膚有些蒼白,一雙眸子卻多了冷漠。


    先帝去了,她的地位越發尊崇,但實際上就是個失去靠山的女人。


    長陵行禮,“聽聞朝中商議水利之事?”


    蔣政點頭,“臣以為不妥。”


    “何處不妥?”長陵微微抬了一下下巴。


    蔣政笑道:“北疆大戰,大遼敗北,軍心士氣,民心皆喪。而北疆士氣正旺,此刻有錢糧就該整軍備戰……其一,為先帝複仇,其二,提防唐軍大舉北上。”


    你是公主,為父親報仇沒意見吧?


    長陵看著他,“民心士氣的振作,靠的是修生養息。吃不飽,穿不暖,哪來的軍心士氣?另外,為先帝複仇之說,混賬!”


    蔣政一怔,“公主何出此言!”


    林雅挑眉,心道長陵這是在府中憋瘋了不成?


    女人,就該嫁人,從此相夫教子,遠離外麵的紛爭才是。


    長陵說道:“父親駕崩前,可有留下複仇之說?”


    蔣政搖頭。


    “傾國之戰,務必慎之又慎,沒有萬全準備,什麽複仇?是去自取其辱。”


    蔣政剛想開口,長陵接著說道:“大敗之後,首當其衝的便是休養生息。


    接著準備大戰,你以為大遼是那些部族?死傷多少都不在意……


    你去軍中問問,此刻若是再起大軍南征,有幾人願意?”


    蔣政自然不可能去問。


    “休養生息靠的什麽?與民休息。讓百姓放心耕種,放心放牧。


    耕種首要水利,把興修水利的錢糧截下去軍中,軍中以為又要大戰,軍心惶然……


    水利不興,來年若是天災,一旦欠收,大軍缺糧,你複什麽仇?


    百姓手中無糧,大軍就得去鎮壓……


    本末倒置如此,你,也配做戶部尚書?”


    蔣政麵色大變,反唇相譏,“女子不得幹政!”


    這個蠢貨……林雅暗自惱火。


    “父親生前讓我參政,你,有意見?”


    長陵看著蔣政,“陛下可有意見?”


    皇帝當然沒意見,“長陵行事大氣,可為朕的臂膀。”


    先帝沒意見,皇帝沒意見,你蔣政算個什麽?


    長陵看著林雅,“左相可有意見?”


    林雅搖頭。


    大遼不是大唐,相對保守的大唐都能出個女帝,大遼出個輔政的公主又算的了什麽。


    長陵看向群臣。


    “誰有意見?”


    群臣低頭。


    這位,如今可是先帝碩果僅存的女兒。皇帝以皇叔的身份繼位,若是苛待長陵,天下人都會罵他狼心狗肺。


    長陵微微頷首,“如此,此後我當入朝,輔佐陛下。”


    皇帝笑道:“朕心甚慰。”


    長陵告退。


    看著她一步步走出去,殿內竟然鴉雀無聲。


    長陵走到了殿外的台階前,負手而立。


    父親,這宮中,漸漸少了你的氣息。


    落葉紛飛中,她緩緩低頭。


    皇帝身邊的內侍出來。


    大聲道:“陛下旨意。”


    長陵迴身,周圍的內侍宮女迴身低頭。


    “長陵純孝……為,長陵大長公主!”


    眾人一怔。


    長公主是皇帝的姊妹,大長公主是皇帝的姑母……


    可當今皇帝按照輩分來說,卻是長陵的叔公。


    這……輩分顛倒了啊!


    但皇帝樂意認個姑母,關你屁事!


    在大唐,興許這個決定會被群起而攻之。


    但這是大遼。


    千年前,規矩?不存在的。


    長陵謝恩。


    迴身。


    周圍的內侍宮女行禮。


    “見過大長公主!”


    長陵緩步走下台階。


    台階下,兩排內侍行禮。


    “見過大長公主!”


    長陵微微抬頭,平靜的看著宮中的天空。


    “免禮!”


    眾人起身,“謝,大長公主!”


    ……


    成為大長公主後,長陵開始頻繁進出朝中。


    她和林雅等人針鋒相對,因為身份尊貴,加之手段了得,一時間,竟然止住了皇帝一方的頹勢。


    皇帝投桃報李,賞賜不斷。


    有臣子窺探帝王心思,上了奏疏,稱大長公主乃妙齡,如今駙馬陳秋變成了馬夫,何不如趕走陳秋,重新給公主找一個駙馬?


    皇帝龍顏大悅。


    “公主,宮中送來了名錄。”


    詹娟一臉難色進了書房。


    長陵抬頭,“什麽名錄?”


    詹娟把冊子放在案幾上,“是宮中為您尋的駙馬……十餘人,讓您自行挑選。”


    長陵看都不看冊子一眼,“告訴皇帝,寧興的男人,不配!”


    這話傳出去,引發了寧興城中男人的憤怒。


    我們不配,那誰配?


    有人喝多了,提及了一個名字,“楊玄!”


    “楊玄又怎地?”


    “他的詩詞令公主動容,你可比得上?”


    “……”


    “他從太平縣縣令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北疆副使的身份,你可配?”


    “……”


    當一個拉風的男人曾走進你的生命,再多的男人在你眼中就是俗人,庸人。


    這是一個文青男人的評價。


    詹娟喜滋滋的把這話轉告了長陵。


    長陵在寫詩,右手執筆,左手壓住右手的長袖。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夜晚。


    那個男人在月光下,低頭看著她,輕聲吟誦出了這兩句詩。


    在寧興,每個人都把她當做是資源。


    先帝駕崩後,門前車馬稀。


    那些人覺著她涼了。


    一個涼了的過氣公主,誰在乎?


    可轉瞬她又變成了皇帝的臂膀,長陵大長公主。


    “公主,陛下召見。”


    該進宮議事了。


    “更衣!”


    隨後,護衛們簇擁著她出府。


    外麵十餘人,都是各家的管事或是仆婦。


    “見過大長公主。”


    眾人行禮。


    長陵上馬。


    “大長公主,我家小郎君人稱寧興小楊玄,俊美無雙……”


    “大長公主,我家郎君文采斐然……”


    “大長公主……”


    長陵策馬前行。


    那些話從未入耳。


    到了宮中,今日要討論幾個職位的人選。


    隨即是一場爭執。


    長陵在冷眼旁觀,她的人馬也跟著如此。


    柳鄉看著自己的老板,感慨萬千……當初他也曾猶豫過,想著投靠女人太丟人,可架不住能保住小命啊!


    在先帝駕崩後,長陵居於府中不問外事,他覺得自己成了無家可歸的羔羊。


    但轉瞬,他的老板就成了朝中最火的大長公主。


    這令人唏噓不已的人生際遇啊!


    柳鄉見老板抬頭,就知曉要開戰了,趕緊清清嗓子,目光轉動,心想為何沒人給大長公主準備一杯熱茶呢!


    可長陵卻是看向了殿門那裏。


    一個內侍急匆匆進來,“陛下,南疆來報,南歸城失守。”


    殿內的所有爭執都消停了。


    皇帝臉上的肥肉顫抖了一下,“人呢?”


    內侍說道:“南歸城副將德長就在殿外。”


    “讓他進來。”


    灰頭土臉的德長進來了,看著宛若一個乞丐。


    “陛下!”


    “說!”皇帝的語氣很平靜。


    德長跪下,“南歸城本一切尚好,可上月楊狗突然領軍南下……”


    林雅目光炯炯,“多少人馬?”


    德長說道:“一萬餘。”


    林雅看了長陵一眼。


    上次爭執,長陵把那筆本來要撥去軍中的錢糧給攔截了,若是楊狗大軍北上,他就能打長陵的臉。


    “兩軍交戰,楊狗令俘虜蟻附攻城,屢次不果……”


    “第二日,楊狗再度發動進攻,臣等怡然不懼,可北疆軍卻弄出了一等攻城利器。


    擊發時聲若霹靂,巨大的石塊隨即飛舞而來。


    砸在人群中,將士皆成齏粉。


    砸到城牆,整個城池都在顫栗……”


    想到當初的經曆,德長的身體也在顫栗,“巨石之下,將士們再無士氣。詳穩隨即出城決戰……”


    長陵看看皇帝。


    皇帝點頭,表示這個抉擇沒錯。


    否則,就是坐以待斃。


    但楊狗弄的什麽攻城利器,讓所有人的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兩軍對峙,詳穩親自擂鼓,全軍出擊。”


    這是豁出去了,不管勝敗,就是這麽一下。


    無奈中的選擇。


    “戰了半個時辰,我軍士氣低落,唐軍順勢反擊,我軍大敗……”


    “何衝呢?”


    “詳穩被俘不屈,被楊狗豎了杆子。”


    “什麽豎杆子?”有人問道。


    “便是弄一根樹幹,把樹皮撥去,頂端削尖,下麵埋入地下,把人下裳脫了,就這麽豎著,把穀道往下……放下去。”


    殿內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這是楊狗的發明,與京觀一起,被列為兩大惡行。”


    皇帝幹咳一聲,“那你為何能逃出來?”


    德長哽咽,“出戰前,詳穩令臣躲入城中,等楊狗走後,趕來寧興稟告。”


    “躲在百姓中,倒也是個好法子。”林雅看了赫連禮一眼,何衝是他的人,此戰表現的不錯,雖敗猶榮。


    “除去一些老弱之外,城中的百姓都被楊狗擄走了。”德長說道。


    “好狠的楊狗!”赫連禮終於露出了怒色,問道:“那你躲在何處?”


    “茅廁。”


    德長抹淚,“詳穩讓臣稟告陛下,他斷定楊狗會很快掌控北疆。此人不是黃春輝,他會更激進……”


    皇帝眯著眼,“楊玄突然領軍出擊……這是想作甚?廖勁呢?”


    “陛下,鷹衛赫連統領求見。”


    一頭披肩長發的赫連紅進來,在眾人的注視下行禮。


    皇帝還沒換鷹衛大統領,讓人很是好奇,也很是期待他會用誰來代替赫連紅。


    “陛下,鷹衛報捷,刺殺得手,廖勁癱了。”


    轟!


    殿內的氣氛一下就炸了。


    “好!”柳鄉不禁狂喜,等看到自己的老板神色漠然後,才發現自己失態了。


    赫連紅說道:“刺殺成功後,為了躲避追捕,剩下的鷹衛一直藏在城中,等了數日,這才出來報信。”


    “難怪比南歸城陷落的消息更晚一些。”皇帝的心情不錯,“你做的不錯!”


    從先帝駕崩後,赫連紅使出各等手段,力保赫連春登基,隨後更是令麾下頻繁出擊,清理皇帝的對頭。


    這些姿態成功讓皇帝留下了她,此刻刺殺廖勁的消息傳來,赫連紅知曉,自己,妥了。


    鷹衛大統領要麽做到死,要麽在離任時死,罕有例外。


    就在一片歡騰中,長陵譏誚的道:“一群蠢貨,廖勁是猛將,執掌北疆隻能守成。他執掌北疆,大遼的麻煩,才將開始!”


    皇帝龍顏大悅,當即重賞赫連紅。


    赫連紅謝恩告退。


    皇帝起身,今日的朝議就算是結束了。


    他走幾步,突然止步迴身。


    看著德長。


    “處死!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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