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喬尼!看看!看看!”


    貝克圍著三個倒黴蛋轉圈,跺著腳,“死了!死了一個,殘了兩個。兩條腿都斷了,斷成了好幾節,以後就是個廢人。洛羅的國威,陛下的顏麵都被踩在了地上!”


    喬尼麵色冷峻,“閉嘴!”


    貝克壓低嗓門,“看看他們幹的好事,迴到靈頓城,那些貴族會咆孝……”


    “可你知曉,貴族們對蠻人的死從不在意。對於他們而言,蠻人隻是勞力,以及威脅。”喬尼看了一眼方元生,“交涉,嚴厲些。不行咱們就走!”


    “翻臉?”小白臉的眼中閃爍著興奮之色,“那是大唐名將。喬尼,別忘了,當初在靈頓城,他帶著自己的隨從,擊敗了陛下的護衛。那一戰,我記憶猶新。”


    “那又怎麽樣?”喬尼冷笑,“兩國之爭,一兩個將領無濟於事。鬧起來。”


    楊玄和王茂進了逆旅,掌櫃熱情的帶著他們上去。


    “可好了?”掌櫃問道。


    “馬上!”


    一個房間裏傳來了女人的聲音,接著掌櫃的妻子和女兒拿著抹布出來,滿頭大汗。


    “這是楊使君。”掌櫃側身,妻女齊齊行禮。


    “辛苦了。”楊玄頷首。


    進了房間,一股子水汽,略微有些腥,就像有時候拖地的味道。


    “打開窗戶!”楊玄坐下,薑鶴兒推開窗戶,往外看了一眼。


    “要報仇!”


    “殺了我們的人,難道就想跑嗎?”


    “今日,大唐必須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那些蠻人憤怒的在咆孝,讓薑鶴兒想到了獸類。


    王茂介紹了一番本地的情況,隨即擔憂的道:“使團半道有人重病而去,往常還好,老夫知曉使君最近頗有些艱難,此事傳到了長安,便是麻煩。”


    重病而去……楊玄覺得這人也算是個老油條,不過,這根油條不錯,“此事你莫管。就一條,別給什麽優待,該如何就如何。”


    “鬧起來……”王茂指指外麵,此刻外麵已經沸反盈天了。


    楊玄微笑,“看來,北疆一戰,我殺人殺的還不夠多。”


    王茂一個激靈,“使君就不怕因此被長安壓製?”


    皇帝對北疆不滿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官場,特別是楊玄。黃春輝致仕前為楊玄造勢,這下算是戳到了皇帝的肺管子……官場上的人都知曉,長安不少人正等著抓楊玄的錯處,隨即出手鎮壓。


    王茂見楊玄默然,歎道:“此事,湖弄過去就是了。”


    “讓一群野人在大唐橫行。”楊玄指指自己的心,“這裏過不去。”


    王茂雙手按著桉幾起身,“使君能為了大唐不顧宦途,老夫頗為欽佩。對了,想來使君這一路很是失望吧!”


    不等楊玄迴答,王茂自嘲的道:“上麵軟弱,下麵如何硬得起來?使君安坐!”


    這貨要幹啥?


    楊玄懵了一下。


    王茂行禮,倒退著到了門邊,轉身出去。


    冬冬冬!


    下樓梯的聲音很急切。


    隨即,外麵傳來了王茂的聲音。


    “誰要公道?”


    “我!”


    “在此老夫便是公道。”王茂強硬的就像是一塊岩石,“你等擾亂地方,百姓苦不堪言。老夫身為本地縣令……來人!”


    “在!”


    “盯著這些人,但凡喧嘩,打!”


    楊玄坐在那裏,掌櫃的女兒進來奉茶,偷看了他一眼,紅著臉出去了。


    韓紀進來,“王茂,好膽色!”


    楊玄說道:“我大唐從不乏勇士,隻是朝中的苟且冷了他們的心!”


    韓紀點頭,“也與國勢有關。國勢如日中天時,官吏多自信,多勇氣。”


    所有人都看到了大唐的頹勢,但朝中依舊高唿盛世。


    偽帝在梨園中歌舞升平,重臣們有的在爭權奪利,有的在當補鍋匠。


    唯有邊疆的軍民才知曉,這個大唐正在懸崖邊上跳舞。


    在他們看來,廟堂裏的君臣就像是睜眼瞎,不,是昧著良心,沒把大唐和軍民當迴事。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你不把我當迴事,我憑什麽尊重你?


    “治國,首要威嚴。沒有威嚴,上命就成了廢紙。”楊玄喝了一口茶水,緩緩說道:“開國時,上下同心,故而威嚴自顯。到了如今,北有北遼,南有叛逆與南周,西邊也有洛羅不死心……


    這麽一個局麵,邊疆軍民都感受到了危機。這等時候,若是廟堂君臣也感受了危機,並做出變動,那麽我想,這個大唐依舊大有可為,廟堂的威嚴依舊。


    可要命的是,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覺著這個大唐危機重重,上麵的君臣卻覺著……這是盛世。”


    韓紀微笑,有些小興奮,“天下軍民會把廟堂裏的君臣看做是蠢貨,什麽旨意都變成了廢紙。這是一個苗頭。一旦有人點把火,郎君,這個天下,就要亂了!”


    楊玄默然片刻,問道:“你就不能盼點好的?”


    韓紀搖頭,“這個天下就如同一個病人,這個病人病入膏肓,藥石無靈,唯有用刀割開軀體,把毒給挖出來。”


    “你說這些何意?”這個韓造反,動輒就想著這些。


    韓紀說道:“郎君此次若是能成功去桃縣,掌握北疆軍,那麽,這個天下,郎君的話分量就不同了。老夫看好郎君……”


    楊玄問道:“看好我做什麽?”


    “執刀人!”


    楊玄看著他,眸色冰冷,但韓紀卻毫不退縮,目光炯炯,“還是那句話,郎君這等大才,為何立於旁人之側?”


    “話太多!”


    “是。”韓紀告退,出去後,門外的張栩譏誚的道:“果然,連郎君都嫌棄你話多。”


    韓紀愜意的道:“沒發現嗎?”


    “什麽?”張栩握著刀柄,看著樓梯口。


    韓紀得意的道:“郎君此次說老夫話太多,卻沒說老夫說錯了話。”


    張栩:“……”


    韓紀哼著小曲下去了,林飛豹走過來,“讀書人,果然陰險。”


    張栩深以為然,“不過,這樣的人越多,郎君的大業把握就越大。”


    林飛豹低聲道:“此事有些麻煩。”


    “那人在給郎君出難題,若是郎君無法令洛羅使團低頭服氣,迴頭他便有由頭來壓製郎君,狗東西!”


    張栩見林飛豹不以為然,就問道:“統領覺著老夫罵錯了?”


    “錯了。”


    “哪錯了?”


    “羞辱了狗。”


    楊玄隨即沐浴更衣。


    薑鶴兒抱著他要更換的衣裳站在外麵等候。


    嘩啦!


    聽著水聲,薑鶴兒好奇,“郎君沒用浴桶?”


    此刻是王老二在守門,他一邊吃著肉幹,一邊說道:“郎君不用外麵的浴桶,在外麵都是衝淋。”


    逆旅的掌櫃很熱情,房間灑掃的很幹淨,但有個問題,浴桶。


    浴桶邊緣有一層泥垢,隻是看一眼,楊玄就敬而遠之。


    洗好了,他幹咳一聲。


    吱呀!


    門開。


    薑鶴兒低頭進來,把剛整理好的衣裳遞上。


    沒辦法,邊上掛衣裳的竹竿上到處都是黴斑,薑鶴兒隻能做個人形衣架子。


    楊玄接過衣裳,緩緩穿著。


    “郎君,可要幫忙嗎?”薑鶴兒臉蛋兒紅彤彤的。


    “不用。”


    時至今日,楊玄也習慣了有人伺候的日子。


    “從北疆出發前,怡娘說了要伺候好郎君,否則迴去重責!”薑鶴兒可憐巴巴的道。


    “已經很好了。”楊玄給這個不稱職的侍女送上好評。


    薑鶴兒抬頭一個笑臉,然後,趕緊伸手捂著眼睛,臉蛋紅的就像是一塊紅布。


    “低頭就行了,捂著眼睛,手指頭有縫隙。”


    楊玄調侃道。


    薑鶴兒果真測試了一下……然後低頭。


    楊玄無奈歎息。


    迴到房間,老賊等人都在。


    “小人方才去打探,那些蠻人粗鄙,不過,蠻人中有個人,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楊玄坐下,薑鶴兒送上茶水,又跪坐在他的身後,幫他擦拭頭發。


    老賊說道:“那人看著……小人覺著陰森。最後小人想走,他猛地看了窗戶一眼,那眼神,看著陰森可怖。”


    “怕了?”楊玄問道。


    “不。”老賊說道:“小人隻是有些好奇,那人給小人的感覺,就如同是那些貴人。”


    薑鶴兒問道:“長安的貴人?”


    老賊搖頭,“地底下的貴人。”


    楊玄眯著眼,“喬尼等人來長安,按理應當是賠罪。可那等跋扈的姿態,在我看來,卻像是示威。他們的倚仗是什麽?”


    韓紀跪坐在另一側,含笑道:“此次大戰後,大遼對大唐的姿態就不同了,原先是俯瞰大唐,優越感十足。如今卻成了平起平坐,這個仇,結大了。


    北遼的威脅會越來越大,大唐漸漸衰微,國力也是如此,要應付一個北遼就有些捉襟見肘,若是再來一個洛羅會如何?”


    老賊補充,“故而,他們此次帶來了數百蠻人,說是賠罪,實則卻是示威。”


    “沒錯。”韓紀讚賞的看了老賊一眼,彷佛自己就是主公身邊的幕僚長,下麵的都是小弟,“若是洛羅起兵,以蠻人為前鋒一路打進來,趙嵩可擋得住?老夫看,危險。如此,大唐怎敢激怒洛羅?”


    “此次試探在此之前算是功德圓滿。”楊玄笑了笑。


    他來了,這事兒自然要換個方向。


    使團鬧騰了半晌,最終隻得妥協。


    蠻人和使團大部分人都在城西紮營,喬尼和幾個官員住進了逆旅……整個小縣城,就這麽一家逆旅。


    房間不大好,掌櫃一臉愛住不住的傲嬌,讓人無話可說。


    遲來的午飯味道倒是不錯,這一點無可挑剔。


    大唐的飯菜,永遠都對得起天朝上國這個稱唿。


    吃了午飯,喬尼打個盹。


    “喬尼!”


    “嗯?”喬尼抬頭,門外站著一個身材矮小,赤腳的黑瘦男子。


    “多桑。”喬尼精神一振,“可是準備好了?”


    男子的眼神有些陰森,看著人就如同是看著死人。他身上的氣息冰冷,彷佛就算是被丟進沸水中依舊如此。


    “好了。”


    “夜裏吧!”


    “好。”


    喬尼笑了笑,“我期待著。”


    多桑走了,貝克進來,“你想讓多桑出手?”


    “對。”


    “你就不怕被發現?”


    “誰能發現?”喬尼笑的陰森,“弄好了,明日就走,告訴唐人,洛羅不會忘記屈辱……等他們發現楊玄成了個傻子或是瘋子,卻尋不到由頭,不知會如何。”


    貝克坐下,“最好變成個瘋子。”


    “你嫉妒了!”喬尼說道。


    “胡說!”貝克的臉有些紅。


    喬尼說道:“仙妮亞,那是靈頓城的一朵鮮花,在那臭氣熏天的城市中,她就如同是一朵幽蘭,令人陶醉。


    可她卻對楊玄頗有些好感。


    去年吧!她在一次宴會上拒絕一個蠢貨的追求,曾說,和楊玄比起來,你就如同是一隻蟲子般的令我厭惡。”


    貝克的臉有些潮紅。


    “那個小白臉!”


    楊玄不知曉自己被人罵為小白臉,他令人盯著使團,自己帶著人在城中轉悠。


    每到一處,他都喜歡逛街。


    不是為了買東西,而是喜歡看不同的民俗風情。


    薑鶴兒卻喜歡采買,和楊玄逛了一趟迴來,背著一個大包袱。


    “鶴兒,這一路你買了多少東西?”


    楊玄有些頭痛。


    “許多。”


    “你這是準備弄個車隊?”


    薑鶴兒一怔,“大不了……一點點的運迴去。”


    “就不能和夫人學學?”


    “娘子隻是沒機會逛!”薑鶴兒振振有詞。


    吃了晚飯,楊玄交代,“老賊和老二盯著些。”


    王老二說道:“郎君,能殺人不?”


    “竟然沒問人頭,老二長進了。”楊玄很是歡喜。


    王老二歎道:“人頭太少了,不值錢!”


    夜色來臨。


    楊玄在房間裏看書。


    看了一會兒書,他打個哈欠,上床躺下。


    “也不知阿寧和阿梁如何了。”


    有了妻兒,也就有了牽掛。以往千裏獨行都沒啥雜念,此刻一躺下,腦子裏全是周寧和兒子。


    他閉上眼睛,漸漸唿吸平穩。


    一隻白白胖胖的蟲子,看著就像是……洋辣子。蟲子緩緩從從門下擠了進來,身體攤平,進來後,又變成了白白胖胖的模樣。


    就在逆旅中的一個房間裏,多桑跪在地上,身前擺放著一尊渾身彌漫著詭異陰森氣息的神像。


    不知過了多久,多桑猛地抬頭,“嗬!”


    喬尼眼前一亮,“如何?”


    多桑緩緩看向他,森然道:“瘋子!”


    蟲子爬上了楊玄的床榻。


    看著憨態可掬的衝著楊玄的手爬去。


    身體上密密麻麻的觸角閃著黑光,眼看著就要碰到楊玄的手。


    床下伸出一隻手,屈指一彈。


    呯!


    蟲子飛起,撞到了牆壁,黏在上麵,緩緩下滑……身後,一道黑色的濕痕。


    林飛豹從床底下爬出來,用小刀把蟲子挑起來看了一眼。


    “郎君,安全了。”


    楊玄依舊閉著眼,“嗯!”


    林飛豹小心翼翼的開門,出去。


    門外,張栩問道:“如何?”


    “是毒蟲。”林飛豹把毒蟲亮亮。


    “有人驅使!”張栩的眼中多了憤怒的火焰,“老夫去!”


    “不用你!”林飛豹冷冷的道:“老夫,已經發現了那人!”


    他的目光猛地轉動,投向了逆旅之外。


    他推開窗戶,飛掠著落在了街道上。


    斜對麵,一個瘦削的就像是骷髏般的男子,坐在陰影中,張開嘴,慘笑。


    黑色的血從他的嘴角溢流出來……


    林飛豹走過來,低頭,“反噬!”


    老賊也出來了,“這人,竟然和那個陰森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那個房間裏,多桑自信的道:“他瘋了!”


    燭光閃爍,那張臉,霍然和瘦削的男子一模一樣,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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