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的俘虜被帶了來,見到金澤後嚎啕大哭。


    “三郎君,辛苦了。”


    金澤看著眼前黑瘦的俘虜,腦海裏浮現了去年曾見過的模樣,白白胖胖的。


    這陳州,還真是養人呐!


    沒多久,就把一身肥膘給養沒了。


    “告辭!”


    金澤帶著三郎君出了臨安城,渾身一鬆,歡喜的道:“成了。”


    赫連榮的示好,成了。


    隻等三郎君迴歸的消息傳到寧興,這份恩情推都推不掉。


    三郎君叫做金向仁,是金澤的本家。出了臨安城,第一件事兒就是要肉幹,狼吞虎咽的吃了個肚圓。


    看看,往日牛肉幹都不帶看一眼的金貴人,如今卻把羊肉幹啃的噴香。


    大遼這等紈絝子弟不少,若是都丟給楊狗去調教……嘖嘖!


    隻是想想,金澤就覺得畫麵太美。


    “可有酒?”金向仁舔舔嘴唇。


    “有。”


    喝了半袋子美酒,金向仁打個嗝,“楊狗兇狠,你等用什麽交換了我?”


    金澤說道:“用一具屍骸。”


    “可是將領的屍骸?”


    金向仁覺得自己的身價應當不便宜。


    “一個隊正。”


    金向仁不悅,“那隊正可是誰的親戚?”


    “不是,就一個普通的隊正。”


    “不能吧!”


    金向仁的眼珠子有些發直,酒意上湧。


    “楊狗等人聞訊,當即起身,致哀!”


    “那定然是哪位貴人的子弟。”金向仁覺得自己的身價得到了匹配,心滿意足了。


    金澤輕聲道:“就是普通人啊!”


    他感到了些不安。


    為了一個普通人,楊狗竟然這般嚴肅的致哀。


    這是上官對麾下的愛。


    這樣的楊狗,才能讓麾下效死。


    他想了想自己的老板赫連榮。


    赫連榮主要掌總政事,武事以蕭曼延為主。


    好像,差些意思啊!


    州廨。


    “叫老二來。”


    王老二正在看雜耍,身邊坐著二羊。


    “阿娘做了肉幹去賣,生意可好了。”二羊兩手托腮,得意的道。


    “那你呢?”王老二問道。


    “阿娘說,讓我迴家。”二羊小大人般的歎息,“可阿耶不許,說這是二哥給的活,若是我迴家了,家中就少了二哥的看護。”


    “那你願意迴去嗎?”王老二看著她。


    “不願。”


    王老二想到了先前二羊壓腿嚎哭的場景,“為何?”


    “我迴家就看不見二哥了。”


    王老二揉揉她的頭頂,“想迴就迴去,想見我,就來州廨或是家裏。”


    “州廨守門的看著好兇,我不敢去。楊家也有門子,看著可怕。要去央求才能見到二哥吧!”二羊搖搖頭,“阿娘說了,不要經常去求人,人又不是你耶娘,憑什麽經常幫你?”


    “二哥!”


    胖長老來了。


    “使君讓你去。”


    “哦!”


    王老二起身。


    揉揉二羊的頭頂,“好好的練,誰欺負你了,就衝著州廨哭,喊我的名字,啊!”


    “好!”二羊大聲應了,然後有些迷惑,“二哥,哭喊你的名字,那是……那是叫魂呢!”


    ……


    玄學山門。


    仙翁仙翁。


    房間內琴聲悠悠。


    “這聲音,不對啊!”


    寧雅韻再度調整了一下琴弦。


    仙翁仙翁。


    調好琴弦,寧雅韻美滋滋的起身出門。


    衝著外麵猛地一拳。


    噗!


    虛空傳來了勁風吹拂的聲音。


    “舒坦了。”


    寧雅韻活動了一下身體,甚至還蹦跳了一下,覺得渾身舒坦。


    安紫雨來了,麵色不善,“又散去了內息?”


    寧雅韻點頭,有些不滿的道:“老夫都不修煉了,可內息卻會自動湧現。這難道是祖師爺的法旨?”


    “對啊!祖師爺讓你接著修煉。”安紫雨覺得掌教魔怔了。


    “非也,老夫覺著這是祖師爺在考驗老夫。”寧雅韻屈指一彈,指間生風。


    “我看你是閑的!”安紫雨目光不善的看著那一把剛做好的琴。


    “掌教,司業,州廨那邊來人了。”


    來人是老賊。


    “郎君說想殺些人,準備讓老二去。潭州那邊好手不少,本想讓屠公他們去,可想著畢竟是老熟人,被認出來就不好了……”


    安紫雨打斷了他的話,“子泰的意思,便是想弄幾個生麵孔進去,給他們一下陰的?”


    “司業睿智。”老賊點頭。


    “我去!”


    安紫雨有些小激動,“誰敢和我搶,弄死!”


    “你……”寧雅韻沉吟。


    “難道是你?”安紫雨冷笑,“修為全無,去了丟我玄學的臉!”


    ……


    “你帶著人去一趟北麵。”楊玄說道。


    “哨探?”


    楊玄搖頭,“不,殺人!”


    王老二樂了,“算錢不?”


    “算!”楊玄踹了他一腳,“我讓人跟著你。”


    屠裳沒能跟著去。


    看著王老二興高采烈的出發,屠裳問道,“郎君讓老二去殺人,這是立威?”


    楊玄開口。


    “不,是報複!”


    ……


    王老二出發的當日下午,州廨外麵鬼鬼祟祟的出現一人,幾度徘徊。


    “有些可疑!”


    幾個護衛盯住了此人。


    來迴轉了幾圈後,此人走向了州廨。


    “楊使君可在?”


    “哪來的?尋使君作甚?”


    來人支支吾吾的。


    “拿下!”


    來人被弄了進去。


    烏達從他的身上搜出了不少東西,要緊的是有封書信。


    “怕不是奸細!”烏達兩眼放光,就想撕開書信。


    “別!”來人惶然,“這是給楊使君的書信!”


    烏達冷笑,“你特娘的說的每個字,耶耶都不信!”


    “別撕開!”來人嚎叫,“要出人命的!”


    他越是如此,烏達就越好奇。


    撕開信封,攤開信紙。


    烏達原先是不識字的。


    跟著心中的火神楊老板後,也跟著學了些。


    字很娟秀。


    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讓烏達覺得此人定然是坐在窗前低頭寫信,偶爾抬頭看著窗外,神色悵然。


    惆悵。


    開頭:子泰。


    上次一別,你可還安好?


    臥槽!


    烏達往下看了一眼,心跳如雷。


    送信的男子冷笑,“你這是自己尋死!”


    “賤狗奴,不早說!”烏達踹了這人一腳,然後忐忑不安的去請見火神大人。


    “來自寧興的書信?”


    楊玄看著烏達手中被拆開的書信,接過,看了一眼。


    子泰,上次一別,你可還安好?


    迴到寧興後,父親給我安排了不少所謂的年輕俊彥,不是出身高貴,便是所謂的才華橫溢。更有人在府外徘徊,說什麽想進獻詩賦,請我指正。


    這不是狼子野心嗎?


    借著進獻詩賦的名義接近長陵。


    人都好為人師,聽到有人請自己指正詩賦,下意識的便想顯擺一番。


    一旦開始接觸,隻需謙遜一些,討好一些……關係就會越來越近。


    這也是一種套近乎,走關係的手段。


    相對於直接送錢送美人兒的簡單粗暴,這等手法雅致,最為那等附庸作雅的文人喜歡。


    ——我也不想去琢磨那些人的心思,就令人出去,全數趕走。


    楊玄不禁莞爾。


    ——父親很是惆悵,說誤了我的終身大事。過了幾日,馬夫被人下毒,上吐下瀉,後來竟沒死。


    馬夫,那不就是陳秋嗎?


    ——後來,據聞父親很是惱怒,責打了幾個內侍。


    赫連峰覺得長陵是因為自己當初安排了一個坑人的親事而惱火,故而和自己賭氣,於是便令人出手,毒殺陳秋。


    ——寧興漸漸熱了,我時常出入宮禁,越是靠近權力,就越覺著惆悵。


    武皇以女子之身成就帝業後,引得天下女人為之歡欣鼓舞。


    但女皇也就是這麽一位。


    ——每當出宮時,我總是會看著南方,想著你在作甚。是處置政事,還是操練麾下,或是,站在暮色中,吟誦詩詞……


    ——子泰,我想你了。


    楊玄抬頭。


    麵無表情。


    “主人。”


    烏達跪了。


    “繞著州廨和家門口那條巷子,跑一百圈,不許使用內息。”


    ……


    使君大人的底牌,那三萬部族騎兵被陳州軍斥候發現後,潭州震動。


    軍中十餘人被處置,連蕭曼延都被嗬斥的滿頭大汗。


    “以牙還牙!”


    赫連榮說道:“查清陳州軍的情況。”


    “領命。”


    蕭曼延說道:“老夫定然安排最好的斥候去。”


    赫連榮陰鬱的看著他,“老夫雖說未曾經曆過大戰,可也知曉,士氣大跌後,就得馬上提振起來。


    最好的法子,便是一次大勝。


    派好手去,就藏於斥候中,突然給對方一擊。


    就這樣,一路殺到臨安城下,敲山,震虎!”


    蕭曼延拱手,“使君好手段!”


    果然是個老銀幣啊!


    ……


    長生是個人名兒。


    四十餘歲,打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誰。六歲時跟著師父修煉,天賦在師門中屈指可數。所謂學得文武藝,賣給帝王家。長生修煉有成後,就來到了潭州,為大遼效力。


    此次他奉命藏在了一隊斥候中,等著陰對手一下。


    這等小事兒對於長生而言很是無趣。


    “衝著些軍士動手,使君把老夫當做是什麽了?”


    長生滿腹牢騷。


    沒事兒他就在馬背上修煉,這種勤奮讓那些將士不禁慚愧不已。


    沒父沒母,就少了牽掛,於是修煉起來事半功倍。


    這是當初師父的評價。


    離開潭州的第七日,他們遇到了一隊人馬。


    “金先生!”


    斥候帶隊的將領很是熱情的迎上去。


    金澤頷首,“你等這是去哨探?”


    將領點頭,“使君令我等一路殺過去,直至臨安城下,耀武而歸。”


    嘖!


    這是報複啊!


    金澤看到了長生,笑道:“竟然出動了你,可見使君此次是惱火了。”


    長生睜開眼睛,“嗯!”


    金澤說道:“迴來的路上,能不時看到唐軍斥候,不過不多。”


    將領遺憾的道:“這樣啊!那殺不了多少人了!”


    “此行主要是耀武。”金澤比任何人都了解赫連榮,“拖著些人頭在臨安城下跑一圈,隨即迴來,對陳州軍士氣打擊不小。”


    “我也去!”


    就在金澤準備告別時,三郎君,金向仁卻開口。


    “三郎君……”金澤說道:“還是先迴去吧!”


    金向仁目光炯炯的道:“上次力竭被俘,我一直引以為恥。此次不能雪恥,我如何有臉去見家父?如何有臉去見皇太叔?”


    咳咳!


    皇太叔啊!


    金澤勸了幾句,可金向仁意誌很堅定。


    長生可是潭州數得著的好手,有他在,這一路就是刷分。


    金向仁跟著去,便是蹭功勞。


    這等見縫插針的手段,普通人壓根就想不到。


    金澤覺得這不是壞事,等洗刷了屈辱的金向仁迴歸寧興時,這洗刷屈辱的功勞,也會被記在赫連榮的身上。


    一物二用,一物二吃……


    妙啊!


    金澤走了。


    臨走前叮囑長生。


    “讓他動動手即可,嗯?”


    “這等紈絝子弟……當老夫是乳娘嗎?”長生不耐煩的道:“知道了。”


    “這是功勞!”金澤笑道:“迴頭老夫請你飲酒。”


    “最好的。”長生說道。


    “沒問題,臨安最好的美酒,此次老夫令人買了幾壇,等你迴來,一起喝。”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金澤依依不舍的和三郎君告別。


    隨即,兩百餘斥候繼續出發。


    “當時被俘,我便想自盡。可那些人看守頗嚴……”


    金向仁一路給眾人說著自己的‘不屈史’。


    為了那些被俘的同袍,金向仁忍辱負重,帶著他們和唐軍抗爭。哪怕是修路,他也為同袍爭取到了最好的飯食。


    “……為了大遼,我願意犧牲。但為了同袍,我寧願忍辱負重!”


    金向仁在晨光中說道。


    剛吃的早飯在肚子裏還暖洋洋的。


    很愜意啊!


    “發現唐軍斥候!”


    前方,有人歡喜的道。


    將領迴頭。


    長生頷首,“動起來!”


    他看了金向仁一眼,“跟在老夫身邊。”


    金向仁乖巧的應了。


    “兩百騎!”


    “看,那兩個背著麻袋的軍士!”


    “是人頭狂魔王老二!”


    將領興奮的道。


    人頭狂魔令三大部喪膽,三大部覆滅後,輪到了潭州軍來體驗這種感覺。


    “今日,老夫用他的人頭來祭奠那些大遼勇士!”


    長生冷笑,按住了刀柄。


    “出擊!”


    金向仁緊緊跟在長生的身邊,輕聲道:“金家會記得您的情義。”


    長生偏頭看著他,眼神不屑。


    金向仁微笑,“金家從不虧待自己人。”


    你想斬殺王老二立功,那些功勳能換取什麽,金家加倍給你!


    不就是功勞嗎?


    不就是升遷嗎?


    不就是賞賜嗎?


    普通人才會期待這些。


    權貴們。


    他們玩弄功勞。


    長生點頭,“三郎君悍勇,臨陣斬殺王老二。”


    金向仁微笑。


    斬殺人頭狂魔,當自己迴歸寧興時,將會帶著一身光彩。


    家族將會因他而驕傲。


    對麵,王老二喊道:“殺人了!”


    郎君說過,此戰就一個要求,殺人!


    報複!


    雙方相對疾馳,很快就接觸了。


    “一顆!”


    生意,開張了。


    王老二興高采烈的。


    兩個長老也跟著心情愉悅……二哥高興,咱就高興。


    刀光就像是來自於九天,突然降臨。


    “死!”


    長生淩空一刀。


    “好!”


    將領和麾下齊齊叫好。


    金向仁緊緊跟著。


    王老二眼看著就要中刀。


    金向仁嘴角含笑,他知曉,這一刀不會斬殺了王老二,而會重創他。


    隨即,就到了他表演的時刻。


    我的時刻!


    一把戒尺突然飛了出來。


    呯!


    長刀碎裂。


    長生肝膽欲裂。


    一道身影飛掠而來。


    安紫雨接過反彈迴來的戒尺,氣息鎖定了長生。


    而在另一邊,王老二飛也似的衝過來。


    一把抓住了金向仁。


    拖到自己的身前。


    “你有些眼熟。”


    王老二說道。


    金向仁絕望的看著被安紫雨一戒尺劈飛的長生。


    “我願降!”


    “可郎君說要殺人!”王老二不想違背郎君的命令。


    吥……


    身前的俘虜突然放屁,臭不可聞,接著屁股那裏多了一團濕潤。


    “嚇屎了!”


    王老二隨手把金向仁丟在地上。


    金向仁跪地,嚎哭道:“小人會修路,小人能監工,誰敢偷懶,小人的皮鞭又快又狠。小人還能潛入俘虜中去,打探誰想逃跑……”


    王老二:“……”


    金向仁叩首。


    “小人,願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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