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楊玄先去了州廨。


    “桃縣來了文書,讓咱們小心北遼的探子。”盧強遞過一份文書。


    “兵馬未動,探子先行。”楊玄接過文書,“若是北遼要興兵,第一件事便是派出探子,打探北疆各處。”


    他看了一眼文書,正是此事,“此事讓赫連燕去做。”


    薑鶴兒一邊鼓著腮幫子咀嚼,一邊進來,見到三人齊齊看向自己,趕緊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


    可食物太多了些,一下梗著了。


    楊玄過去,一巴掌拍在她的脊背上。


    薑鶴兒咽下了食物,眼淚汪汪的道:“我來晚了。”


    “不晚。”現在還沒到上衙的時辰,楊玄交代了幾句,“我上午在玄學,若是有事就那邊尋我。”


    “玄學今日招收弟子嗎?”盧強問道。


    “對。”楊玄指指薑鶴兒,“讓鶴兒帶五千錢,算是州廨給的賀禮。”


    曹穎笑道:“郎君也得給。”


    “我就去個人。”楊玄笑道。


    隨即出去,上馬後,楊玄指指薑鶴兒的小嘴兒,“擦擦。”


    “怎麽了?”薑鶴兒用手背抹了一下,“有油。”


    “早飯為何吃的這般晚?”


    楊家現在人口太多,堪稱是鍾鳴鼎食。不過每頓飯的時候,王老二一聲呐喊,誰都能聽到。


    “早上我去看水井了。”


    “什麽水井?”


    “就是昨夜包冬撈月亮的水井。”


    “那裏麵有什麽?”


    “就一隻鞋子飄著。”


    楊玄幻想了一下那個畫麵,就不禁聯想到了在卷軸裏看過的電影,不過,那個畫麵中,不但有漂浮的紅繡鞋,還有一蓬長發。


    玄學今日大開山門,喜氣洋洋啊!


    寧雅韻也冒泡了,帶著一幹教授迎客,不,是歡迎新人。


    新人還沒來,客人來了。


    原先陳州的信仰有些雜亂,按照盧強的說法,陳州的神靈太多了些,有管生育的,有管錢財的,有管健康的……這不打緊,關鍵是,每個神靈都是一專多能,什麽都能管。


    亂七八糟的信仰之下,百姓迷茫了。


    玄學的到來,就像是一縷新風,讓陳州百姓眼前一亮。


    以前大夥兒信奉的神靈都是野路子,沒來曆的。甚至一棵大樹活的足夠久,都會被人封個神號,從此成為百姓精神寄托的對象。


    玄學不同,裏麵供奉的神靈傳承有序,上千年了。


    而且,玄學的神靈很專業,不會一專多能,而是一板一眼,該管生育的就隻管生育,該管錢財的,不能去插手健康……


    這才是專業啊!


    於是香火鼎盛。


    信徒日增。


    今日是玄學的大日子,那些信徒們陸陸續續來了不少。


    “馬郎君!”


    “唐郎君!”


    教授們笑著去迎接。


    “包冬呢?”寧雅韻問道。


    那個手腕靈活的弟子,正是此刻接待的最佳人選啊!


    “昨日去子泰那裏飲酒,喝的爛醉,掉井裏去了。”


    “沒事吧?”寧雅韻有些擔心。


    “沒事。”


    “那就好。”


    “迴來被我狠抽了一頓,如今大概在上藥。”


    這個女人,太兇悍了……寧雅韻嘴角抽搐,“打的,好。”


    包冬急匆匆的出來了,嘴角青腫,行禮後,趕緊去前麵接待。


    “看看,多利索!”安紫雨有些陶醉於自己毒打一頓帶來的效果,指間的戒尺轉動的越發的歡喜了。


    若是讓她接任掌教會如何?


    寧雅韻認真想了想,隨即拋開這個想法。


    玄學會成為幫派吧!


    靠著暴力來鎮壓下麵的弟子。


    哎!


    老夫,難啊!


    包冬迴來,“掌教,來了個說是長安的客人,自稱楊氏的楊嘉,得知玄學在北疆開了山門,特來道賀。”


    “楊氏?”安紫雨冷笑,“就該打出去!”


    “大局為重!”寧雅韻搖頭,“請了進來。”


    楊嘉微笑著過來,隨行的有十餘人,其中一個麵白無須的中年男子引人注目。


    “見過寧掌教。”楊嘉拱手。


    “多謝了。”寧雅韻灑脫稽首。


    那個麵白無須的男子走上來,開口,尖利的聲音讓寧雅韻眸子一縮。


    “楚荷,見過寧掌教。咱一直在宮中,沒去過國子監,沒福分呐!今日來了,好歹寧掌教得讓咱見見那些神靈不是。”


    安紫雨眯眼想說話,寧雅韻上前一步,“好說,請。”


    這個楚荷來自於宮中,他笑道:“當初誰也沒想到玄學竟然撤出了國子監,陛下後來提及此事,還頗為惱火。


    一打聽,才知曉玄學來了北疆。


    這不,陛下令咱來看看,看看玄學上下可還好。若是不成,便迴去。


    長安大,不缺一個山門。”


    這話裏有話,有些拉攏的意思。


    “請。”寧雅韻沒接茬,而是頷首,隨即兩個教授過來,帶著他們進去。


    看著他們過去,安紫雨說道:“當初可是趕狗一般的把咱們趕出了國子監,如今卻來拉攏。這是想削弱子泰之意。”


    “連你都看出來了。”寧雅韻歎道:“可見皇帝越發的昏聵了。”


    安紫雨想了想,“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我昏聵?”


    “不,再昏聵的皇帝,也比一般人強。”


    寧雅韻成功把話題岔開,但自己卻開始了琢磨。


    別的帝王口含天憲,一言九鼎,李泌卻朝令夕改……


    黃春輝吐血,北疆大變在即。


    “寧掌教。”


    一個熟人來了,笑眯眯的拱手。


    “陳郎君,少見,請。”寧雅韻溫文爾雅的稽首。


    楊嘉和楚荷單獨被安排在了一個房間內。


    隨從檢查了一番,“沒人窺聽。”


    “玄學這幫子人滿腦子就想著清談,不會窺聽。”楚荷坐下,問道:“國丈讓你來,是何意?”


    楊嘉說道:“黃春輝跋扈,廖勁也就罷了,更推出了楊玄,北疆竟有些尾大不掉之意。國丈令老夫來看看陳州,看看楊玄……”


    “想拉攏誰?”楚荷嗬嗬一笑,伸手去拿水杯。


    這是一雙密布皺褶的手,血脈在皺褶的手背上蜿蜒,看著就像是老樹皮下的蛇蟲。


    楊嘉不禁一怔,想到了宮中的那些老怪物。


    宮中自有傳承的修煉法子,那些內侍進宮後,就有人查探他們的資質,若是資質好,就會被那些老怪物收為弟子,潛心修煉。


    這些人在宮中的唯一任務就是護衛。


    皇帝怎地派了個老怪物來……楊嘉突然想通了,玄學乃是修煉的門派,你派一個不懂修煉的內侍來,兩邊也找不到共同語言不是。


    楚荷,定然是修為了得。


    想到這裏,楊嘉的態度好了些,“北疆都是些失意者,國丈一心為國,拉攏這些人何益?”


    “嗬嗬嗬!”楚荷笑的很是不屑,“要拉攏誰咱不管,不過,不得壞了咱的事,否則……北疆處處皆可埋骨。”


    皇帝和國丈之間看似親密,可有心人都知曉,國丈和身後的勢力太龐大了,令皇帝忌憚不已。


    楚荷這等人平日裏就知曉修煉,接人待物的能力不說近乎於零,但也好不到哪去。


    他能這般說,定然便是皇帝的態度。


    皇帝對國丈的猜忌,越發的濃鬱了啊!


    楊嘉澹澹的道:“彼此彼此。”


    “嗬嗬嗬!”


    楚荷起身,“走!”


    他帶著隨從出去了,楊嘉身邊的人才說道:“郎君……”


    “隔牆有耳,出去說話。”


    眾人出了房間,在外麵這裏一堆,那裏一堆。


    “看,楚荷他們在那!”


    楊嘉已經看到了。


    “楚給事,那寧雅韻看著不陰不陽的,怕是不肯呢!”


    楚荷在宮中掛著一個內給事的頭銜。此次隨行的都是宮中的侍衛,唯有個叫做湯飯的內侍,也就是他的弟子跟著伺候。


    湯飯才十三歲,很是好奇的看著左右。


    “一入宮中深似海啊!”楚荷看著弟子,眼中多了一抹慈祥,“還沒說話,怎知不肯?”


    侍衛說道:“寧雅韻就是個閑雲野鶴,小人擔心他更喜歡北疆的無拘無束。”


    “小子,咱教你個乖!”楚荷笑道:“當初咱進宮之前,耶娘說了,一切聽上麵的話,一言一行都要謹慎,最好不說話。


    後來咱被挑中,就如同湯飯般的做了別人的弟子。


    師父說,修煉有成,就能無拘無束。


    可後來咱才知曉,這是屁話!


    修煉有成又能如何?宮中的規矩在,難道咱還能無視?


    這陳州也是一樣,寧雅韻難道還能無視陳州,無視楊玄的規矩行事?


    須知,在長安國子監,也沒誰給玄學定什麽規矩,就一條,遵從律法罷了。


    陳州看似不錯,可人口沒法同關中比……


    宮中多年收人,資質最好的便是關中子弟。


    咱的師父當年說過,國運昌隆時,人才輩出,這便是寫照。


    你以為寧雅韻不想迴長安?看看他的衣裳,舊了。看看那些教授,來個認識他們的人。”


    一個侍衛過來,仔細看看,“那人是教授鍾會,原先最是豪邁,如今看著有些沉鬱。那人是莊信,原先整日喝的臉通紅,如今,怎地和女人般的肌膚白嫩了。”


    “窮了!”楚荷嗬嗬笑道,“玄學好享受,當初在國子監時,玄學上下吃香喝辣,沒事兒就登上樓台水榭談玄。如今呢!精窮了。若是拋出好處,寧雅韻難道還不願意接受?”


    湯飯說道:“師父,有飯吃就好。”


    “你個憨貨。”楚荷說道:“能享受,誰願意吃苦頭?玄學當初離開長安是迫不得已。你以為他們情願?楊玄是想利用這些好手罷了。


    以前還沒什麽,可如今黃春輝一番話,讓陛下惱火不已,楊玄,也成了秋後的蚱蜢,蹦躂不了幾日了。既然如此,玄學留在此地作甚?”


    “咦!那人是誰……楊玄來了。”


    楊玄帶著人進了山門。


    “恭喜掌教。”


    薑鶴兒把賀禮送過去。


    “誰的?”記錄的弟子問道。


    “州廨的。”


    “哦!”


    弟子有些小失望。


    竟然不是師兄的。


    “再過十年,玄學就要昌盛了!”楊玄看著那些年輕人徐徐進了山門,不禁感慨道。


    寧雅韻撫須微笑,“萬事開頭難。不過,虧得子泰你多番誇讚玄學,才有了今日的盛況。”


    楊玄笑道:“我也是玄門的一份子啊!”


    一份子!


    這話很重要。


    大老,別再盯著我了行不?


    玄學的掌教我沒興趣。


    楊玄覺得自己暗示到位了。


    子泰這話,難道是對掌教之位有興趣?


    寧雅韻的眼中多了異彩。


    如此,老夫以後還得給子泰造勢。


    這事兒,包冬幹最適合不過了。


    “子泰。”


    包冬春風滿麵的過來了。


    宿醉後醒來,會茫然一陣子,隨後記憶翻滾,就像是碎片般的一塊一塊的鑽出來。這一塊是昨夜你表現的很好,酒德充沛。


    這一塊是你昨夜酒後出醜……


    這時候你就會羞愧難當,覺著自己沒臉見人,恨不能地上多一條裂縫,好讓自己鑽進去。


    但包冬不同,看著依舊如故,彷佛昨夜的事兒都是他的兄弟幹的。


    “你臉皮真厚,我家的水井都擱不下。”楊玄譏諷道。


    “嗬嗬!”包冬笑的很是誠懇,“昨夜少了一隻鞋子,如今玄學窮啊!子泰迴頭捐些衣裳鞋子吧!”


    “那你如今穿的新鞋哪來的?”楊玄看了他腳下的新鞋子一眼。


    “我去求了個師姐,她送我的。”


    “是騙來的吧?”


    “看你說的,師姐同情心泛濫,可憐我罷了。”


    “你特娘的,小心以後被人套麻袋。”楊玄已經看到了那個師姐,腳很大,穿著一雙破舊的鞋子來迴奔忙。


    “不會,師姐說了,她想減些肉,讓我迴頭和她一起吃飯,撥些肉給我。”


    “你究竟和她說了些什麽,讓她這般?”


    “我就說,北疆的水土養人,師姐看著,竟然脫胎換骨的美,讓人怦然心動……”


    “不要臉。”


    “迴頭我就還她。”


    “還算你有些廉恥。”


    “這鞋略微大了些,穿著不舒坦。”


    二人一頓插諢打科,包冬說道:“宿醉的酒意都消散了,舒坦,哎!差點忘記了,先前來了個楊氏的楊嘉,還有一個宮中的楚荷,子泰,來者不善呐!”


    “哦!”楊玄心中一動。


    “楊嘉來了。”包冬低聲道。


    楊嘉微笑著走過來。


    “楊使君!”


    都姓楊,緣分呐!


    楊玄向他走去。


    果然,哪怕是對頭,依舊要對楊氏報以尊重!


    楊嘉的微笑多了幾分矜持。


    眾人緩緩看向他們。


    楊靜止步,矜持的看著楊玄。


    楊玄歡喜的走向他。


    一如多年未見的老友。


    姿態,太親切了。


    近了。


    楊玄的雙手到了胸前,準備拱手。


    楊嘉微笑,晚了一步。


    黃春輝的推舉就是毒藥,楊玄,怕了!


    二人越來越近了。


    楊嘉的雙手提到胸前,雙手合攏……


    楊玄身體偏了一下。


    和他擦肩而過。


    拱手,笑容滿麵的道:“阿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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