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楊玄來的路上就想過此次議事,他覺得自己已經出盡風頭,張煥再怎麽著也得壓他一把。


    就算是換在北疆,黃春輝也會壓客軍一把,否則內部士氣如何保證?


    任何一個團體,如果好事兒不能自己人優先,上位者拿什麽來聚攏人心?


    故而他放空腦子,天馬行空的把思維發散到了南周政局上。


    但沒想到張煥卻點了他的將。


    見楊玄愕然,張煥笑了笑,“許多人大概會好奇,老夫為何點了你的將。”


    我也很好奇啊!


    楊玄滿頭霧水。


    他看了老丈人一眼。


    周遵神色平靜的讓楊玄想到了諸葛亮。


    可你好歹給個暗示啊!


    一個將領小心翼翼的道:“相公,左路軍此戰頗為犀利,想來損耗也不小,要不……換個人?”


    另一個則是直接表達不滿,“相公,咱們南疆武人還沒死絕!輪不到外人來做前鋒。”


    張煥淡淡的道:“何為前鋒?打探消息,先聲奪人。但更要緊的是審時度勢,掌握進退之道。


    否則,若是冒進,則有全軍覆沒之險。若是怯敵後退,則士氣大跌。


    決戰之前,重首戰。


    首戰勝,則全軍士氣大振。老夫也想用自己人,可此次南征,誰,最為出色?”


    張煥指著楊玄,“老夫也想護犢子,也想讓麾下嗷嗷叫著去做前鋒。可老夫不隻是南疆節度使,更是大唐節度使!”


    他衝著長安方向拱手,眾人跟隨。


    “此戰關係重大。若是受挫,長安震動不說,南周也會覺著大唐不過如此,隨後年胥會錘煉大軍,盯著我南疆,伺機發動進攻。


    更有北遼在虎視眈眈,當他們發現大唐連南周都無法取勝時,赫連峰會想什麽?他會想著大唐就是一塊肥肉,此刻不吃,難道等著肥肉腐臭?”


    這是現實。


    張煥在這個時候展現了一個重臣的擔當!


    周遵也沒想到張煥在關鍵時候會擯棄了地域之念,但旋即想到了前鋒的兇險之處,不禁有些糾結。


    前鋒看似風光,可世間從來都是收獲和風險相伴。這一路,天知道南周人會如何安排。


    是攔截,還是伏擊,或是大軍圍剿……


    周遵猛地驚醒,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他本是個冷靜的人,可此刻卻關心則亂。


    有些亂了方寸。


    老夫竟然亂了方寸?


    張煥知曉麾下不滿,但此戰重大,他隻能如此。


    “雷琦兵敗,彭靖那邊會調遣大將相助,老夫以為,最可能的人選便是白雄。白雄用兵陰險,你等誰有把握去麵對他?”


    難道楊玄就能……眾將腹誹著。


    “此戰楊玄用兵看似平平無奇,第一戰破鬆城中規中矩,第二戰破上南也是如此,第三戰破黃州,也看不出什麽精妙之處。可用兵就在於這等平平無奇。”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就不能讓石忠唐去?


    楊玄真的不想再出風頭了。


    至於戰功,破黃州之後,一個大唐名將的封號是少不得的。


    隨後迴歸北疆,籌謀把三大部給滅了。


    如此,整個北疆誰能與他爭鋒?


    到時候黃春輝一退,他順勢再進一步,插手北疆核心水到渠成。


    劉擎是自己人,廖勁隻是統籌。


    如此,他就能一步步的把手伸進北疆的方方麵麵。


    隻待時機出現,就能翻手為雲。


    覆手為雨!


    但。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螢火蟲,哪怕躲在草叢中,依舊被人拽了出來。


    我真不想啊!


    張煥看著他,“楊玄!”


    這是軍令!


    沒有討價還價餘地!


    楊玄拱手,“領命!”


    張煥說道:“換個人,定然會喜不自禁,可老夫知曉你不肯成為眾矢之的,故而不甘不願。


    但老夫在此,你隻管去廝殺,去立功。


    但凡老夫的手還能動,老夫的腦子還沒犯蠢,那些功勞就不會旁落!”


    此刻!


    這位南疆節度使才露出了崢嶸。


    他沒有什麽大後台,故而要在各方勢力的包夾下輾轉騰挪自保。


    他必須要權衡各方利益,否則有一方不滿,迴過頭就能給他一擊。


    所以,在外人看來,張煥就是個蠅營狗苟的小人!


    可此刻他展露了擔當後,眾人才愕然發現。


    原來,節度使如此果決!


    楊玄行禮,“下官定然竭盡全力!”


    張煥說道:“大軍攜帶的糧草不是很多,不過既然讓你為前鋒,老夫自然不會讓你的麾下餓肚子,周長史……”


    周遵掌管著這些,自然不會讓女婿吃虧,聞言說道:“張相放心。”


    老丈人給女婿補給,那必須是最好的。


    楊玄說道:“張相,左路軍不缺糧。”


    “嗯!”張煥一怔,“不缺糧?”


    楊玄點頭,“下官正想稟告,破黃州城時,敵軍倉皇而逃,留下了許多糧草。”


    有人問道:“雷琦竟然沒有令人焚燒糧草嗎?”


    好歹也是名將,在這等時候還留著糧草資敵呢!


    楊玄淡淡的道:“他來不及!”


    周遵第一次發言:“雷琦本以為黃州城能堅守許久,沒想到十日不到就被破城,他哪裏來得及!”


    眾人看著楊玄,心中一個念頭在翻湧。


    從此後。


    見到這位,心中就得重新給他定位了。


    見過,大唐名將!


    ……


    稍後各自散去。


    楊玄被人叫住,老丈人找他。


    老丈人弄了個臨時值房,裏麵堆了不少文書賬簿,隻是看一眼,楊玄就頭痛。


    “覺著繁瑣?”周遵問道。


    “是。”


    “那在陳州時,誰幫你管著這些?”


    “曹穎。”


    二人寒暄了幾句。


    周遵吩咐道:“不是急事就讓他們等等。”


    “是。”


    常牧出去。


    順帶為他們翁婿看門。


    可一出去,就見門外站著兩個彪形大漢,冷漠的看著路過官吏。


    “你等是姑爺的人?”


    “見過常先生!”


    虯龍衛已經弄清楚了周遵身邊人的身份。


    常牧樂得去清閑,負手在周圍遊走。


    暗自感慨:姑爺身邊的人才,怎地越來越多?


    這樣的姑爺,會不會和周氏分庭抗禮?


    但這個念頭隻是一瞬,就被他驅散了。


    周氏的底蘊不是一個刺史能比擬的。


    哪怕是黃春輝都不能。


    老夫失心瘋了!


    常牧笑了笑,心想自己許久未曾陰陽協調,可見是憋出的毛病,迴頭尋個南周小妾。


    值房內,周遵交代道:“軍中糧草不多,此戰必須要速戰速決。故而張煥才果斷壓製了內部的紛爭,力挺你為前鋒。”


    不過是一會兒的功夫,就足夠周遵把張煥的心思揣摩了個透徹。


    “是。”


    “此次南征,其實你的功勞已經足夠多了。”


    “我也知曉,隻是架不住啊!”


    “哎!這便是天意。”


    周遵有些惆悵的看著女婿,“你看看你,年紀輕輕的,卻積功如此,老夫看著你就頭疼,黃春輝想必更頭疼,發愁以後該如何安置你。”


    “嗬嗬!”


    楊玄知曉黃春輝撐不住幾年,他一旦卸任,廖勁上位,劉擎也會上位,而他的目標就是劉擎此刻的位置。


    長史!


    有劉擎的支持,楊玄能一步步把手伸進北疆的方方麵麵,軍隊,經濟,吏治……


    廖勁也幹不了多久。


    等他一走。


    楊玄的唿吸急促了一瞬。


    執掌北疆!


    隨後控製北疆。


    時機一到。


    就打出討逆大旗!


    “小心些!”


    周遵頭痛歸頭痛,欣慰也少不了。


    “是。”


    楊玄告辭。


    “姑爺!”


    出門口,常牧正在等他。


    “常先生。”


    “姑爺。”常牧笑嗬嗬的道:“那石忠唐此次用了狠辣的手段,老夫以為,此人是為了爭功。”


    “多謝了。”


    常牧目送著楊玄被簇擁著出去,笑道:“都是聰明人呐!”


    ……


    永州此刻已經成了南周軍的大本營。


    彭靖和方崇坐鎮永州,調配各種資源。


    “要壓下新政!”


    這是方崇喊出的口號。


    在這個口號的召喚下,那些權貴豪紳們踴躍支持。


    要錢有錢,要糧有糧。


    要人有人!


    一句話,若是此刻彭靖喊一嗓子造反,估摸著不少人會跟著幹。


    “這是一次亮相!”


    站在城頭上,方崇躊躇滿誌的道。


    “過了些。”


    彭靖有些不滿,“陛下會如何想?”


    “當初太祖皇帝說過,大周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陛下忘卻了這一點,咱們便提醒他一下。”


    白雄上了城頭,“唐軍出動了。”


    “哦!前鋒是誰?”彭靖問道。


    “楊玄!”白雄令人把地圖攤開,指著一處說道:“楊玄領軍已經過了雲河,正在向永州一線行進。速度不快。”


    “為何?”方崇不解,“兵貴神速啊!”


    白雄淡淡的道:“永州雲集了十八萬大軍,他若是敢冒進,老夫便能送他一場慘敗。”


    “攔截吧!”彭靖說道:“楊玄敗雷琦,令軍中士氣不振,老夫以為,當給他一次挫敗。”


    “首戰必勝!”白雄點頭,“老夫已經令人出發了,萬餘人攔截,看似不多,可側翼老夫安排了五千騎兵,一旦楊玄與攔截的我軍糾纏在一起,側翼的騎兵突擊,當可擊潰此獠!”


    彭靖仔細看著地圖,手指頭緩緩移動,“也就是說,攔截的那萬餘人乃是誘餌?”


    “是,彭相神目如電,一下就看穿了此次謀劃。”白雄說道:“何為前鋒,遇到攔截,若是敵軍勢大則守,或退。


    老夫安排了萬餘人,人數不多不少。


    以楊玄看來,擊敗這萬餘人應當不是難事。


    如此,他自然不肯守,更不肯退。”


    “這是貪婪?”方崇沉吟著。


    白雄說道:“所謂用兵,所謂兵法,歸根結底便是對人心的揣摩。誰能把人心揣摩的更透徹,誰就能勝。”


    “這話說得好!”彭靖笑道:“老夫仔細想來,若是換了自己遇到此等局麵,也擋不住擊潰敵軍的誘惑。軍功啊!誰不想要?”


    方崇讚道:“這個謀劃看似平平無奇,可卻把人心給揣摩透徹了。”


    “那麽……”彭靖雙手拍拍城頭,“老夫就拭目以待,等著捷報了!”


    “那位新晉的大唐名將,據聞乃是北疆黃春輝的愛將,深得他的喜愛。”方崇淡淡的道:“此次大戰唐軍一路攻伐順暢,是時候給他們一個教訓了!”


    ……


    這一路征戰步卒損失了些,張煥給了補充,而且都是精壯。


    “新來的都是異族人。”


    南賀有些不滿的道:“異族人從軍不是新鮮事,可南疆這邊也太多了些!”


    韓紀說道:“老夫在長安時,周圍的人談及南疆,都說是蠻荒之地,人蠻橫,地多瘴氣,故而無人願來。”


    “可那些人卻願意去北疆。”


    “北疆對麵是北遼,容易立功。原先南疆這邊卻尋不到立功的機會。就算是異族叛亂,在長安諸公看來,擊敗他們是本分,功勞也得大打折扣。”韓紀笑的很無奈。


    “異族人野蠻,招募他們給的錢糧也少。戰死了撫恤更少。所以,換誰都會如此選擇!”韓紀說的頭頭是道。


    老賊心中歎息,覺得自己又落後了。


    斥候迴來了。


    “使君,前方發現敵軍萬餘!”


    “這是攔截。”南賀說道:“郎君,萬餘人,以北疆鐵騎打開缺口,步卒再衝殺進去,可一舉擊潰。”


    楊玄看看四周。


    這裏的地形有起伏,不過並不高,說是丘陵地帶,可山坡太矮小些。


    “哨探左右!”


    楊玄並不著急,甚至令麾下歇息。


    對麵,萬餘周軍列陣以待。


    陽光很熾熱,曬的人頭皮發麻。


    指揮使吳營和麾下將領正在議事。


    “你等要知曉,那楊玄並非浪得虛名,雷琦輕敵,便吃他的大虧。”


    吳營乃是宿將,須發斑白,以穩健著稱。


    副將郎爽說道:“側翼何時能來?”


    吳營搖頭,“側翼會晚些出現,故而,我軍需要纏住唐軍許久。”


    “楊玄帶著三千北疆鐵騎,一直沒怎麽用過,堪稱是養精蓄銳,指揮使,就怕兒郎們擋不住啊!”


    吳營沉聲道:“這一戰,我部的使命是什麽?”


    他看著眾將,“犧牲!哪怕是死光了,也要纏住唐軍,爲側翼騎兵突襲提供機會。


    故而,在出發前,老夫已經安排好了自己的後事。”


    眾人心中一凜。


    前方有人喊道:“唐軍來了!”


    吳營起身,“他來了。那麽,都打起精神來,跟著老夫去……


    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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