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在城中轉悠著。


    身後,王老二警惕的看著兩側。


    “見過明府。”


    “明府吃了嗎?”


    “吃了。”


    “明府。”一個老人坐在門外,看樣子行動不便。


    楊玄頷首,“可是有難處?”


    “微服私訪啊!”朱雀說道:“微服私訪為何看不到美女?英雄救美,大明湖畔的雨荷啊!”


    老人掙紮著想起身,楊玄按住他,微笑道:“太平城小,小有小的好處……”


    周圍漸漸圍攏了人,楊玄說道:“咱們在這座小城裏,就如同是一家人。”


    老人大抵此生都沒遇到過如此可親的官員,興奮的直哆嗦。


    楊玄也不催促,老人半晌說道:“馬賊可還會來?”


    看把這些百姓嚇的……楊玄笑道:“鄧虎一夥此次傷筋動骨,一時半會沒法來了,安心。”


    “安呢!明府在,老夫如何不安心?”


    老人有些羞赧,“老夫……老夫就想啊!這馬肉真好吃。”


    “馬賊來了吃馬肉!”一個孩子嚷道。


    楊玄:“……”


    曾幾何時,馬賊對於這些人來說就是厲鬼。可如今卻人人喊打。


    看看這些百姓,精氣神和剛開始時壓根就不同了。若是鄧虎再敢來,無需楊玄動員,這些被利益驅動的百姓就會把他們看做是肥羊。


    從禍害到肥羊,隻在楊玄一手之間。


    但人群中卻有人神色冷漠。


    “明府,有你的信。”


    甄斯文小跑而來,氣喘籲籲的道:“剛到。”


    “求表揚。”綠燈懶洋洋的長亮著。


    楊玄拍拍甄斯文的肩膀,“斯文不錯。”


    甄斯文麵色微紅,興奮的不行。


    接過書信,楊玄打開……


    ——楊玄,見信如晤。


    娟秀的筆跡讓楊玄懵了一下,隨即看下去。


    ——國子監最近很熱鬧,一群教授弄了各種羽毛麈尾,從高處飄飄落下,或是在林子中飛掠。


    都是我作的孽啊!


    楊玄隻是想想那個畫麵就覺得很美。


    玄學本就追求灑脫隨意,無數年來他們的終極目標就是飛升。可弄了無數年,依舊看不到飛升的可能。


    羽毛加上麈尾,這便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想來教授們會越發的灑脫了吧。


    ——長安城也不安寧,那些人依舊在攻訐左相。


    皇帝加上一家四姓,這幾乎是開了無敵模式。可這三年下來,陳慎依舊穩如泰山。


    ——我最近一直在琢磨醫術,前輩們留下了無數瑰寶,我便徜徉在其間,那種感覺難以言喻。


    是幸福吧?


    楊玄的心有些發酸。


    ——聽聞北疆苦寒,你……要小心。


    楊玄收了信件,精神頭就這麽起來了。


    “莫名我就喜歡你……”耳畔音樂響起,皮囊內的卷軸綠燈依次閃爍,就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在打滾。


    迴到縣廨,曹穎一臉古怪的道:“死了一頭羊。”


    楊玄幹咳一聲,“知道了。”


    於是午飯就多了羊肉。


    久違了啊!


    楊玄幸福的眯著眼。


    吃完飯,他板著臉道:“不能再死羊了。”


    “是。”曹穎應了。


    怡娘笑道:“還留了一條腿。”


    這是主公的權力,主公選擇了與民同樂。


    “晚飯弄了,一起吃。”


    “多謝郎君。”


    迴到臥室,楊玄反手關門。


    他坐下,輕聲道:“朱雀。”


    “我在。”


    “一個好主公需要什麽?”


    “這個要看你選擇什麽,我覺著你可以選擇曹孟德作為版本。”


    “曹孟德……”


    “對,喜歡惦記別人家老婆的那個曹孟德。”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楊玄搖頭,“我不做這樣的人。”


    “那是騙人的。”朱雀說道:“曹孟德若是有這等念頭也不會說出來。”


    “曹孟德我不喜。”


    “那要不就大耳劉?”朱雀的聲音中多了快活,“整日沒事摔孩子玩,老婆在曹軍中一日遊……”


    “或是學劉邦,那個地痞拉著一幫子兄弟就造反了。”


    “還有一個朱元璋,嘖嘖!這位可是最厲害的一位,小時候窮困的讓你無法想象,隻能出家混口飯吃。最後就這麽一步步的把韃虜趕出了中原。千年以降,得國之正,無人能及。”


    “明太祖清洗功臣太狠。”楊玄跪坐在那裏,輕聲道:“他隻想到了兒孫傳承帝位,卻忘記了天下尚未平定。北方蒙元殘餘依舊,草原上異族漸漸坐大……南方交趾蠢蠢欲動。天下未定,不可刀槍歸庫,馬放南山。”


    “那你要做什麽樣的帝王?”


    “不知道。”楊玄覺得這個問題太早了些。


    “郎君。”外麵是怡娘。


    楊玄起身出去,“何事?”


    怡娘挽著袖子,大概剛才是在洗衣裳,“州裏來人,讓郎君去一趟。”


    “知曉了。”


    楊玄皺眉,“為何不雇一個婦人來洗衣裳?”


    郎君在關心我啊!


    怡娘笑的歡樂,“別人的衣裳也罷,郎君的衣裳卻不能交給外人漿洗。”


    楊玄點頭,“好。”


    這是怡娘彰顯地位的事兒,也是她劃地盤的手段。


    就如同曹穎會把縣廨裏的公事當做是自己的地盤一樣,後院裏的怡娘也是如此。


    楊玄去了前院。


    “見過明府。”


    州府來的是個軍士,文書送上,查驗了之後無誤。


    “老賊和老二跟我去。”


    太平縣距離州廨所在地臨安有兩百多裏,四五日的路程。


    軍士打馬迴去了,楊玄三人在後麵。


    當夜他們尋了個地方宿營。


    篝火升起,老賊拿出幹餅子,又弄了個瓷瓶子,用小刀從裏麵挑出東西來,就抹在幹餅子上,隨即把幹餅子放在邊上烤。


    “是羊油。”王老二歡喜的等待著。


    羊油融化,被幹餅子吸收進去,剩下的在外麵被炙烤的滋滋作響,一股子羊油烤麵餅的香味彌漫出來。


    “好了。”王老二迫不及待,湊在篝火邊催促著。


    “不要心急。”老賊慢條斯理的翻動著幹餅,“要確保餅子的每個地方都被羊油浸潤到,外麵口感脆香,裏麵滾燙,麥香撲鼻。”


    王老二的口水都要出來了。


    餅子烤好了,王老二拿起一個,先迴身遞給楊玄。


    餅很香,三人一陣狼吞虎咽,吃的心滿意足。


    夜漸漸深了,王老二抬頭看著蒼穹,“郎君,那些像是河一般的是什麽?”


    “星河。”


    楊玄坐在篝火邊,愜意的享受著寧靜。


    “什麽是星河?”


    “就是由無數星宿組成的一條河。”


    “我真想去這條河中摸魚。”王老二憧憬著。


    楊玄見老賊的眼中多了些羨慕之色。


    “許多時候,無知就是幸福。”


    朱雀的哲人屬性複蘇。


    “有人。”老賊突然輕聲道。


    楊玄已經感覺到了。


    腳步聲很輕,但不是那等小心翼翼的感覺,而是……


    鬼魅一般!


    楊玄猛地迴頭,見到身後的黑夜中,一個身影鬼魅般的飄了過來。


    來人穿著布衣,帶著鬥笠,黑暗中隻能看到緊抿的薄唇。


    以及。


    一雙赤腳。


    三人起身,老賊走到了楊玄身前,拱手笑道:“敢問來此何事?”


    薄唇微動,“我來尋個人。”


    “嗬嗬!”老賊指指篝火,“可要烤火?”


    來人看看楊玄,“也好。”


    赤腳行走在漸漸枯黃的草上,卻沒有發出聲音。


    這是個好手!


    不。


    是個高手!


    四人坐下。


    老賊摸出一塊餅子,“嚐嚐?”


    “好!”


    來人盤膝坐著,但給楊玄的感覺是他隨時都能彈起來。


    王老二吸吸鼻子,往楊玄的身邊靠了靠,一雙眸子從未有過的冷漠。


    他感受到了敵意。


    篝火此刻變成了炭火,烤餅正適合。


    老賊笑眯眯的道:“這是要去何處?”


    來人說道:“太平。”


    老賊笑嗬嗬的道:“太平啊!咱們過陣子也會去。”


    月色冷清,透過鬥笠照在來人的臉上。


    慘白!


    來人目光轉動。


    “我尋人。”


    “尋誰?”老賊拿起半截幹柴,最頂端一截燒的紅火。


    來人緩緩伸手進懷裏。


    楊玄眯眼看著他。


    來人拿出了一張紙。


    “有人騙了我家藥材,你等可知曉是誰?”


    楊玄笑了笑,“想來是個騙子吧。”


    特麽的!


    華卓怎麽可能識破那個騙局?


    楊玄感受到了來人的氣息。


    一種能讓他無能為力的氣息。


    來人低頭看了看紙,抬頭,目光緩緩轉動,最後停留在楊玄的臉上。


    他的聲音很平靜,“我叫娃亥。”


    “甘妮娘!”


    老賊用那半截柴火一挑。


    頓時那些燒的火紅的炭就衝著來人飛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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