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長歌沙啞的聲音飄進他耳,他募得一怔,方迴過神來,幾番思忖,還是小心翼翼問道,“前幾日我中了地狼蛛之毒,昏迷了一宿,那宿是你在我身邊照顧,我醒來之後便發現我懷中那把梳子丟了,可是你?”


    那梳子?那把梳子小巧精致,上麵鐫刻著一樹盛開的紅梅,而她最愛梅花,她以為那是他要送給她的禮物,便順手拿了迴來,不曾想——


    楚長歌眉心凝蹙一下,這便是慕容肆今夜過來的真正目的吧?他本打算封她為靖國公主,同時要把那把木梳要迴去。


    “那梳子挺好看,我亦挺喜歡,送給我也無妨啊?”她嬌俏一笑,撒嬌似得看著他。


    慕容肆又是一沉眉,口氣凝重,“將那梳子還我,你要什麽都行。魍”


    那梳子於他來說究竟是何種意義,他為何如此看重?她都如此婉轉懇求於他,他也不肯答應,那梳子看上去像是女人的物飾,雖是經他細心保管養護,但仍看得出那是一把陳舊古老的梳子,莫非是秦小魚用過的,所以他才這般急著要迴去?


    她從他眼中看到了焦急之色,她與他相識相處太久,鮮少見過他神情如此著急,這人向來都是從容不迫淡定如斯的,可她還是想堵上一把,黏入他懷中,繼續撒嬌,“若我不肯呢?”


    隻感覺他臂上肌理一繃,他聲色硬朗,甚至帶著脅迫,沒得半分遲疑,“我再說一遍,把那東西還我!檎”


    他言下之意是,若她不給,那麽他會動粗,她的阿四啊,果然是長大了,渾身上下帶著帝王淩厲殺伐,不容人半點反抗,她麵部僵了下,又高高挽起唇角,“你這人怎還像從前一樣開不得半點玩笑。隻是一把梳子而已,還你便是,我總不至於為了那個冰冷物件與你鬧翻吧?”


    如此笑說著,她就站起,從梳妝櫃中將那把檀木梳子取出,塞到他手中,“喏,你要的寶貝。這個還你,但你得送一把一模一樣的給我,可行?”


    本以為他會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下來,畢竟她已讓步太多,可他眉梢卻是擰得更深,她心中越發難受,仍是忍著,強顏歡笑,“你剛才不是說除了這把梳子,我要什麽都行的嗎?隻是再造一把相同的送我,還是不行麽?以前的你可沒食言這個壞毛病。”


    慕容肆怔怔望著手中那把梳子,手中稍一用力,尖銳梳齒嵌入掌心肉中,扯起輕痛,那絲痛似鑽入他心中,他臉色一冷,“你若是喜歡梳子,便去尚衣局挑。”


    他說的是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楚長歌真是懵了,隻是一把梳子而已,他這是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他說罷,旋即冷冷起身,楚長歌一急,捉住他胳膊,“這麽晚了,你不在這過夜,還去哪兒?”


    她一雙水眸微紅,星星點點的眼淚立馬在眸中打轉,著實令人心疼,他心口亦是不由得被扯起,他心中不忍,可一握手掌,那梳齒又在提醒他些什麽,他薄唇緊抿,拉成一條鐵線一般,一斂眸便掙脫了她,抬腳出去,背對著她道,“你先睡,我去去就迴。”


    他去去就迴?那麽他究竟要去哪裏?


    因為一把破梳子,她惹他生氣了,他便這麽待她麽?他已吩咐王中仁讓敬事房記下這一筆,可他卻不打算再留在這裏過夜。這教別人知道,豈不取笑她?


    看著他冷漠地離開,她疾步上去追,可他步伐太快,她如何能追得上?她柳眉一挑,計上心頭,“啊喲”一聲,假意摔倒,果真那人腳步停下,迴過頭來望住自己,他眸光深邃,任他們曾經相依為命多年,她亦是無法將這人看清,可這人終是舍不得她,又折迴來,她心中一喜,隨即被他抱起,輕放到了床上。


    他擰眉瞧她一眼,似在責怪她的不小心,又重新坐迴床頭,替她脫鞋寬襪,將她小巧白皙的腳丫捧進掌心,輕柔地揉捏著她腳腕。


    “腳可有扭痛?”


    看著他為自己著急擔心,似又看見了從前那個慕容肆,她笑著凝著這人,“有你為我揉腳,我寧願摔痛。”


    他沉默,垂下臉,昏黃的燈盞下,他俊眸黑爍,認真為她捏揉著腳丫,不知疲憊,這人此刻哪有一點帝王的架子,他是這世上最體貼的男子,替她按了許久,又替她蓋上薄衾,“時間不早了,趕緊歇下吧。”


    她點點頭,躺了下來,本以為他會睡到她身邊,可是他竟再次站起,一聲不吭便大步朝門外走去。


    原來這人從未打消要離開的念頭,他堅定為之,誰都無法阻止他,她太了解這人,沒再留他,緊緊拽著被沿,看著他清臒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眼中。


    門敞開,冷風吹過,心頭發涼,身子輕輕顫晃著,聽荷快步進來,來到她床邊,小聲安撫道,“楚姑娘莫要傷心,想必皇上有事,隻是出去一下而已,馬上就會迴來。他走時還吩咐我要好生照看你,可見皇上心裏有你。”


    可楚長歌心中明白得很,這人走了就不會再迴來。


    那夜,她又如同往常一般,失眠到天明。


    直至天蒙蒙亮的時候,門突然被小心翼翼推開,有人輕手輕腳鑽進她的被窩,她豁得睜開了眼,微暗光線下,眼前之人果是慕容肆,她心頭激動萬分,立馬抱住了他,可剛碰觸到他身體,手指被冰了一下,他身體太過寒冷,她吃驚,他從這裏離開究竟去了哪裏?


    不管他去了哪裏,這人終是迴來了,她緊緊抱住他,在他耳邊說,“阿四,我再也不會鬆手了。”


    慕容肆手撫上她緊摟在自己腰間的手,楚長歌又是一激,他這是徹夜站在外麵的吧,否則他手怎會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拍了拍她手,語氣不同於他身上那般寒意滲人,而是溫潤如水,“長歌,再眯眼打會盹吧,我知你肯定又失眠了一宿。”


    楚長歌心中更是抑鬱,這人明知她會失眠,可他還是狠心拋下了她。


    她臉埋在他頸窩,有股淡淡撩人的桂花香,她眉頭又蹙緊一分,他一定是去了一個開滿桂花的地方。


    “你這麽晚去了哪裏?”楚長歌明知不該問,可仍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任誰都不知他這晚究竟去了哪裏,他眸中幹澀,直直看著淺粉帳頂,又陷入漫無目的的深憶之中。


    這夜,他獨自去了長樂宮,緊握著那把木梳,站在與她分別不久的桂花林下,呆滯地望著燈火已熄的長樂宮,整整一宿。


    已是入秋,深夜的風吹在身上甚寒,而他心中糾結如烈火在瘋狂燃燒著,就在這冰火相煎之下,他竟感到一絲無助,哪怕曾經太子擎逼他喝尿,哪怕這兩年來麵對秦遇的威脅,他都不曾感到無助。


    明明他對那住在長樂宮的女子許下承若,佑她永世長樂,可第一個讓他失望傷心的人卻是自己。


    那一刻,他竟有一絲憎恨長歌重生,那分明又是這三年中他最期待的。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秦小魚那人脾性他再了解不過,她若是知道他要收了楚長歌,她絕不會嫁給他,就像她不會嫁給白韶掬是同樣的道理,白韶掬選了夏婉安,便不能再擁有她。


    那姑娘不止足智多謀,敢愛敢恨更讓人欽佩,世間有多少女子在情愛麵前有她這般果敢?


    可即便這樣,他亦會用用盡手段,甚至付出代價,隻為留住她,哪怕是軀殼也好!


    久久,楚長歌沒有等到他的迴應,隻聽均勻唿吸聲。這人寧願裝睡來迴避她的問題,她也隻好作罷,她是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的。


    隻是,她不免傷感,曾幾何時他們親密無間,沒有任何保留,而現在他們之間像有著鴻溝,難以逾越。


    ……


    翌日。


    大清早的,就有人來長樂宮敲門,來人是個婢子,還是個新麵孔,她自我介紹,名叫聽荷,是椒房殿楚姑娘身邊侍奉的。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楚長歌讓她身邊婢子一大早到她這裏來做什麽,她又是怎麽知道自己已入宮了,想必是慕容肆告訴她的吧。


    聽荷施了一禮,說:“魚總管,這不入秋了,氣候變化無常,近來楚姑娘身子越發不適,咳嗽也加重許多,她讓我過來請你過去瞧一瞧。”


    小魚是個熱心腸,二話沒說便攜了常用的銀針去了,那人雖是她的情敵,可好歹也曾有恩於慕容肆,更者那人也說過,楚長歌隻是他的過去,她去一趟給楚長歌診治一下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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