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大人,查一查吧,仔細著點。”


    孔一鳴知道他是讓自己去查秦小魚,可一個太監有什麽好查的?即便這小太監將來飛黃騰達,頂多也就成為宮中紅透半邊天的大太監,但太監無論大小,也終究是個無法傳宗接代的廢人而已,難不成還能誤事不成?


    秦小魚出了尚書府,便雇了一輛馬車,朝著城東方向去了。


    “老李頭,麻煩你快一些。”秦小魚撩開簾子,對那馬夫說道。


    老李頭持著僵繩,馬鞭用力抽了棕黑色老馬一下,也不見得馬兒跑快一些,他隻好對秦小魚說,“官人,不是我不想快,是這馬兒跑得慢。今個兒店裏生意好,好馬都被雇出去了,你啊,是來得晚了。砦”


    秦小魚歎了一口氣,那還能怎麽辦,這會兒迴頭再找間馬廄換馬也是來不及了,便隻能這麽將就著了。


    “得了,得了。早知我便雇一頭驢子了。鰥”


    說罷,她便放下簾子,進了馬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來,就著茶水啃起熱騰騰的大包子。


    這一趕,便是一天,眼見天都黑了,才趕到了城東山腳下的萬善村。


    村路彎曲窄小,馬車無法進去,到路口便停下來,秦小魚跳下馬車,車廂裏是她給幹娘準備的禮物,靠她一個人也弄不進去啊。


    “你幫我把馬車廂裏的東西搬進去,我再多付你一兩銀子,可好?”


    有錢拿,哪能不好?不過就是搬些東西進村而已,老李頭憨笑道,“好咧。”


    老李頭上了些年紀,但常做農活,體格強壯,力氣可不小,三兩下就將車廂裏的那幾袋子油鹽米麵,還有兩壇子高粱酒給搬下來,往肩上一扛,輕輕鬆鬆便進了村去。


    這村路不好走,天色越發沉黑,借著月光取道,還是有些不好走,秦小魚便取了火折子,擦亮了往前走。


    “官人,你買了這麽多吃的用的,可是迴鄉看望親戚?”


    這一路寂寞,隻聽得村路兩旁蟋蟀熱鬧的蟲鳴聲,又加上黑漆漆的,老李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找些話題解解悶。


    “來看我娘,有一陣子沒迴來了。”


    秦小魚來萬善村還是三年前的事了,那年她才13歲,是隨著母親采藥一起來到這的,她還記得那個藥香四溢的小醫館,卻被村中那個叫做雷石的惡霸一把火給燒了。


    走了一刻鍾的路程,左拐右拐的,才到了一所小茅屋簷下,“便是這了,你先去馬車那裏等我,我與我娘聊一會便迴去,不會耽擱。”


    老李頭楞了下,這官人還真是怪,這夜路難走,結伴迴去不是很好,也不請他進去喝杯水,藏著掖著似得,但這小官人是東家,他也隻能唯命是從,點了點頭,將東西放在門口,說道,“這路難走,官人你迴時可小心著點。”


    畢竟待會要跟幹娘說的話十分重要,更是關乎她的性命,不能教外人聽到。


    看著老李頭身影消失,她提了提手中棉襖褥子,敲了敲門,沒一會兒,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出來開門,微微打量著門口的秦小魚,隻瞧著有幾分熟悉,卻又說不上來是誰?


    “小夥子,你找誰?”


    認了這個幹娘後,她每年過年前來探望一次,離上次來已有半年之久了,再次見到趙大娘,她激動一下子眼淚湧了出來,她摘下太監帽,和著棉襖將眼前婦人抱緊,“阿娘,我是錦兒,小錦兒。我帶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來看您來了。”


    趙大娘為之一怔,這人真的是錦兒嗎?錦兒可比她長得美多了,但她的聲音卻是與小錦兒像的很啊,而且知道自己最愛吃桂花糕,她轉眼一想,許是錦兒家出事了。


    “小錦兒,你可是出什麽事了,打扮成這個樣子來看幹娘?還有,你娘親呢?”


    秦小魚望了望身後,確定身後沒人,便將禮品抬進了屋裏,“阿娘,說來話長,我們進去說。”


    關上門後,秦小魚長話短說,將她這段日子所遭遇的事情,還有娘親失蹤之事,全部與趙大娘說了。


    這麽好的母女竟遇上這麽大的困難,真是蒼天沒眼啊,好人多災,惡人逍遙,趙大娘感歎一聲,“當初阿娘我家逢巨變,遭惡霸欺淩,差點家破人亡,多虧你們母女幫忙,才挺了過去。反正你大哥虎子前幾個月就出遠門拜師學藝去了,若是有人來尋問,我便說你是我的兒,更何況這窮鄉僻壤的,也沒幾戶人家,容易瞞。你便安安心心在宮中當差,等到有了時機早些脫身便是。你一個女兒家扮個小太監總歸不易。”


    秦小魚知道這次去了趟尚書府後,她的身份就很容易暴露,會累及整個夏府,就算現在不暴露,她也要未雨綢繆,她已是行走在刀鋒浪尖,她不允許自己出一點意外,她必須留著性命迴去見爹娘。


    與趙大娘再說了幾句,便抽身離開,她得趕在宮門關上之前迴去,她隻跟王爺告了一天的假,說是迴來探望家中老母的。


    沿著原路迴去,走到路口,卻發現老李頭不在。


    <


    p>夜風吹過,山中泥土氣息中混雜著一絲血腥氣,她將手中火折子用力一握,再往馬車前靠近幾步,隱約看到地上有些新鮮血跡,隻怕老李頭是遇害了?


    這荒村野地的,莫不是遇上了盜匪?


    不對,這老李頭也不像是有錢人,這馬車也是破舊,又是一匹老馬,那些盜匪能圖什麽?


    突然,草叢中有了動靜,刀劍被月光折射後反過一道森冷白光,她心道不好,這些人要對付她的。


    她趕忙扔了火折子,當機立斷跳上馬車,拉起僵繩,調轉車頭,便往山上跑去。


    若往村裏跑,隻怕連累阿娘,若朝原路返迴,隻怕還有設伏,現在隻有往山上跑,她記得山上有座法華寺,人多的地方在,這些歹人也不敢動手。


    “不好,秦小魚要跑了,我們快追。”


    她用力在老馬身上抽了一鞭子,隻是這老馬卻是不肯跑僵在原地,眼見那些黑衣人手中銀光閃閃的劍直指她而來,她嚇得雙腿發顫,她拍了拍馬屁股,隻得對它道,“馬兒,被那些賊人逮了,不止我沒命,隻怕你也要被宰了吃了。我求求你快些跑吧。”


    這馬似有靈性,像是聽懂了她的話一般,昂頭嘶鳴一聲,馬蹄飛踏,直往山上奔。


    她一邊駕馬,一邊扭頭看,那些黑衣人忙從樹後牽出了馬,追了過來,看來這些人是跟著她從長安城到這裏的,究竟會是誰的人?


    這會兒沒工夫想,逃命要緊。


    隻是這匹馬再有靈性,也是一副老骨頭,再加上又拖著個兩軲轆的車廂,跟黑衣人的那些年輕力壯的馬兒沒法比。


    眼看就要被追上,而前麵轉彎處的路口也窄了些,難道她今日就要命喪荒野了?


    她心中沮喪,但仍不放棄,揮著手中鞭子,用力抽在馬兒身上,“駕。駕。”


    “你再掙紮也是死路一條。秦小魚,你還是老實投降吧,興許我能給你一劍,讓你死個痛快。”


    身後黑衣人頭子在馬上衝她喝道,聲音裏帶著戲謔,就像她是獵物,他們是獵手,要將這場追捕獵殺遊戲玩個盡興。


    老子若是乖乖去送死,老子是傻叉。


    就在這時,前麵轉彎處衝出一輛馬車,她與對麵那個馬夫一起及時拉住僵繩,才沒讓兩輛馬車相撞。


    兩匹馬“嘶”得長鳴一聲,劃破夜空,在這靜默的深山裏尤其驚慫。


    穩住馬車後,身後那些黑衣人也停了下來,又是一聲厲喝,“秦小魚,老子看你還怎麽逃?”


    是啊,前麵這輛馬車擋住了她的去路,她真是無處可逃了。


    對麵那輛馬車上的車夫長了一張包公似的冷黑臉孔,表情就像吳侍長一樣的冷肅,他迴頭恭敬問道,“主子,可有礙?”


    黑衣人已下馬朝她逼近,帶著泠然殺氣,秦小魚死死皺著眉,抱著一顆不屈服的心,亦是飛快跳下了馬車,步步後退。


    斜眼掃到對麵那輛馬車,馬車角落與王爺的馬車一樣都掛著精致青銅宮鈴,頂蓋是赤炎紅色,十分張揚華貴,就單說這匹駿馬就是能日行千裏的汗血寶馬,這並不是一般人的馬車。


    她眼珠子一動,便朝那輛馬車快跑而去,誰知還沒接近那輛馬車,那馬夫一柄軟劍從腰間迅猛抽出,對她冷吼,“站住!”


    真是前有餓狼後有猛虎啊,秦小魚心有感知,這馬車中的主人與她的仇家一樣,都不是好惹的。


    秦小魚隻能站住,不敢往前再動一步,她知道,若是她再動一步,那馬夫就會從車上躍起,一劍封喉,讓她血濺當場。


    不過這讓她更加確信,馬車中的人既然不是一般人,那就有足夠的實力救下她。


    “在下秦小魚,是燕王爺府裏的奴才,不幸遇上這幫強盜,要取我性命。車裏頭好心的老爺,還請您看在王爺的麵上救我一命。事後,我必當重金酬謝您的救命之恩。”


    秦小魚看著對麵馬車,顫巍巍地說道,她亮出燕王爺的名頭,隻希望這人與王爺有些交情,能救下她。


    一隻潔白修長的手指掀開簾子,從車中緩緩探出,朝她勾了一勾。


    她萬般欣喜,這是讓她過去的意思,看來燕王爺的名頭還是挺有用的。


    那馬夫卻有些不高興,側了側臉,哼唧一聲,“主子……”


    秦小魚的小短腿跑得賊快,一溜煙的功夫就跑到馬車前,身後的那些黑衣人卻不滿了,嗖的一聲,一柄銀劍朝她扔來,那馬夫如此好的功夫也不替她隔開那把劍,幸好她還有些三腳貓的功夫,一個側身,避開了那病直插而來的劍,那把劍釘入了馬車上,秦小魚看著眼前那把微微晃動的劍,心想,若是被插中,豈不是要當場喪命了?


    她心有餘悸,蹙眉看向那個扔劍的黑衣人頭目,那人隻道,“若是你們非得救這個小太監,那便是與我們‘天一幫’過不去。與我們‘天一幫’過不去的隻有死路一條。”


    ‘天一幫’是現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幫派,專門幫人除


    掉眼中釘,她到底是招惹了誰啊?居然派出這麽厲害的殺手幫派才除掉自己?


    見得那黑臉馬夫擰了擰眉頭,想必這個“天一幫”不好惹的吧。


    若是車中那位主子改變了主意,那麽她就必死無疑了啊。


    秦小魚站住車簾外,焦急說道,“老爺,我可是燕王爺最得力的奴才。我主子又是皇上最為器重的皇弟,您此次救下我,隻要王爺一句話,您加官進爵不在話下。又何須怕一個江湖幫派呢?”


    簾內傳來男子清潤醇厚笑聲,“我還偏生是個喜歡走死路的。”


    那聲音帶著久違的熟悉感,正在秦小魚猜想馬車主人究竟是誰之時,眼前那金絲簾子被緩緩掀開,裏頭探出一人,一陣沉檀古香飄襲而來,令秦小魚心神一蕩,一張熟稔而溫俊的臉孔闖入眼簾,登時驚得秦小魚瞪大雙眼,步子亦下意識得微微往後退了下。


    這人微微探過身子,衣袂隨風一揚,他便從馬車上輕巧落於地上,濺起一圈塵土,沾上了他衣擺錦靴,他往下一瞟,眉峰微斂了下,似怪這塵土髒了他的身。


    秦小魚知道這人素來喜淨,捏著袖子欲蹲下為他拭鞋,他卻募得扶住她雙臂,秦小魚不由得渾身繃住,“皇……皇……”


    他一抬手,梅花折扇猛地合上,往她嘴上輕輕一點,示意她莫說下去,別暴露了他的身份。


    秦小魚頷首,他卻仍緊握著她手臂,沒有放開的意思,一時間她眼神無處安放,隻得往下瞅,心裏亦是著急地在想,皇上,你倒是鬆開我啊。


    他一雙鳳眼微微眯起,似含桃花般的笑意,“怎麽,你有見過我這般風流倜儻年輕英俊的老爺?”


    迴想起剛才她稱唿他為老爺,她頗尷尬,隻小聲道,“不知者無罪,還望爺饒了奴才。”


    “才幾日不見,你似又耐看了些。”


    他淡淡說了一句,便握著她臂將她拉到身後,那樣子就像不管發生什麽,這男子都會護她周全一般,她心上一沉,再抬眼朝他看去,隻覺這男子風姿朗朗,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怪事年年有,今日特別多,竟還有人為了一個區區小太監不要命的?”黑衣人頭目蒙著麵,露出一雙兇狠的眼,殺意畢露,一揮手,“既然你們不要命,那別怪我們天一幫不客氣了。兄弟們,上,一個不留。”


    黑衣人舉著刀劍齊衝而來,殺氣凜凜,驚得林間鳥雀四處亂飛,那黑臉馬夫從馬車上將手中軟劍用力一握,一躍而起,如箭般衝了出去,與那些黑衣人交戰一團。


    那七八個蒙麵黑衣人個個彪悍,秦小魚自問自己有些三腳貓功夫,但功夫底子不厚,對付像大娘大姐那樣的還行,但對付這些綠林殺手隻怕是以卵擊石。


    而皇上連騎射都不行,文弱得很,隻怕武功還不如她?


    單憑一個武藝高強的馬夫,要保護他們兩人也是夠嗆的吧?


    秦小魚心下一橫,從慕容肆身後走了出來,“爺,你還是走吧,莫要顧小的了,小的賤命一條,死不足惜,若是連累了爺,連累了天下蒼生,那我便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無法彌補的。”


    不管她有多麽想努力得活著,但是若是牽累了皇上,皇上是一國之君,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這本不安寧的大寧王朝將陷入一場腥風血雨的權位鬥爭中,屆時敵國入侵,受苦的隻有是天下百姓而已。


    她娘常教導她,三皇五帝,千秋百代,萬事以民為先,不就是這個道理嘛?


    慕容肆輕輕一掀眼皮,微微一笑,“你這油腔滑嘴的小奴,竟能說出這番大道理?”


    說罷,便將她整個抱起,送入馬車之中,“你便安安心心待這裏,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


    這人不以“朕”自居之時,倒是謙溫如玉,優雅入畫,對她一個小小奴才,都如此以命保全,她心中怎不感激?


    他將自己推進車廂,簾子落下,她的心卻攢成一團,小心翼翼掀開簾子一角,往外瞧去,隻見他與那個黑臉車夫與七八黑衣人戰在一起。


    她看去,刀光劍影裏,他奪了對麵黑衣人的劍,拚命廝殺。


    秦小魚的唇又是一抿,想不到慕容肆的劍法精妙,竟也不輸那些江湖中人,她迴想起前幾日他還說自己騎射不行,是先皇幾個兒子中最差的,這個昏君啊,真是深藏不露,難怪這名不見經傳的太後養子能擠下太後親子,坐上皇帝之位。


    黑衣人沒料到這文質彬彬的公子哥竟也如此好的武藝,但畢竟是一等一的殺手,仗著人多勢眾,生生將他們氣勢壓下。


    沒一會兒,又聞馬蹄聲,從山下小路疾馳而來,秦小魚想,這三個殺手隻怕是在山下之路設埋伏的,見夥伴還沒出現,便尋著馬蹄印往山上趕來了。


    這又多了三個人,慕容肆他們兩個雖殺了好幾個人,費了好些體力,但顯然有些招架不住了。


    那黑臉馬夫,急著道,“主子,你先帶那太監離開,這裏有我足矣。”這馬夫揮劍,往僵繩上用力一揮,馬匹與車廂之間的


    僵繩被砍斷。


    她正思忖著該如何是好,隻見這時一記閃閃白光,要從慕容肆身後劈來。


    她心下一悚,不顧其他,跳下車,推開了慕容肆,挺身奮力與那人拚鬥,隻是縱然她有些小功夫,但怎麽也無法那些高手匹敵,她從寶葫蘆裏扔出獨門暗器火龍蜘蛛,但那黑衣殺手招式淩厲,一劍將她的蜘蛛劈成兩半,朝她砍來,她避之不及,一下手臂上就被對方砍了一刀。


    痛惻入骨,她低唿一聲,望向手臂,已是滿是鮮血。


    怎麽受傷的總是她的左臂,上次被蠟燭台的刺傷才好了一些,這一次又……


    下一刻,肩上一重,便被人用力攬入懷裏。


    慕容肆一揮劍,劍法如虹,一劍劃破剛剛將她砍傷的那個殺手喉嚨,血如柱,噴薄而出,那個殺手也猝然倒地。


    除去濃鬱刺鼻血腥味外,還有淡淡暖沉屑香,一抬頭,他俊毅的臉就撞進她瞳孔裏,如削的眉,飛鳳般的眸中,目光如炬,盯了一眼她臂上血口,眉頭一鎖,又隨口笑問,“秦小魚,你真隻是個太監麽?怎總令人刮目相看?”


    是誇她勇敢嗎?


    她不知是該笑還是哭,她其實並沒他想象的勇敢,她隻是不想現下唯一的靠山的死了,她太清楚,如果慕容肆死了,她今日也是活不成了。


    “奴才是衷心無懼。”


    她說話時,一雙眼眸睜大,說得倒真是大義凜然。


    ---題外話---謝謝大家的訂閱,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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