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百越兵士飲馬昆明湖,他看見水中有一支鮮花,想起一則古老的諺語:說的是一個人如果看見淒豔動人的花兒,他就會衝犯命中天煞,要遭受無窮劫難。可這位兵士還是想投入水中,貼近這支閃騰著仇恨火焰的鮮花;他象一隻撲火的飛蛾,寧願用自己的鮮血鋪就通往唯美世界之路。

    那支鮮花冒了出來,象一條奮然躍起的魚,把這兵士從馬上揪了下來按在地上,涼嗖嗖的短劍架在他猩熱得流淌著汗珠的脖子上。這支有著驚世美貌的鮮花說話了:“我要殺了你。”

    “如果您是我們百越人最美麗非凡的昭主,您不會殺我;如果您是滇王國萬民敬仰的王後,您不該殺我,如果您是眼裏裝滿仇恨的昆明人聖母,就請動手吧!”他閉上眼睛,等待著用自己生命去祭奠夢中女神的莊嚴時刻。

    “在殺你之前,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我們百越人沒有秘密,誠請開啟您尊貴的金口吧!”

    “進母神山搜剿的是哪支部隊?”

    “是且蘭城戍守軍中的景福將軍所率精銳。”

    “他們有沒有劫掠幼童?”

    “自從您頒布政令以後就沒有人再敢違令了,一些戍守邊境的兵將凡違反軍令的,被發現了就會被斬首示眾。景福將軍所率的是嫡係軍隊,號令嚴明,不會做這種事的;我倒是聽說他們捕獲了許多馬鹿。”

    “如果你脫光衣服跳到水裏,可以保住性命。”

    “好吧,盡管這樣做不太體麵。”

    百越兵士脫光衣服跳進水裏。咪依嚕穿好他的衣服,挽起發髻,穿上他的盔甲,帶上他的兵刃,騎上了他的戰馬。

    百越兵士從水中探出頭來說:“鎮守西門的是百越將軍艾鬆,在堂狼的複仇追殲戰中他中了昆明人的毒箭,是您救活了他。”

    “看來我還真是不該殺你。”咪依嚕縱馬向且蘭馳去。

    百越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學會了昆明人的歌:

    “好久不見多情郎;

    這邊水上長青苔。

    吹開青苔喝涼水;

    一枝鮮花冒出來。”

    且蘭成了熙熙攘攘的繁華鬧市,聚集了各民族的市販。淅淅瀝瀝的小雨灑落在長滿青苔的高大祭台上。身著滇軍盔甲的咪依嚕坐在台階上遙望迷迷蒙蒙的母神山發愁。她已經一一找到進母神山搜剿的兵將,每一個臨死前的人都說他沒見到過自己的孩子。

    遠遠見一支精銳的軍隊沿街行來,她起身找地方躲避。一昆明男子跑過來拉起她的手,引她躲到一捆臨街售賣的竹籮後麵。

    “將軍!發現那股傳說中會致人死亡的迷人馨香。”軍隊停下腳步向四周環視。

    領頭軍將指著隱藏咪依嚕的男子說:“你,為什麽看著我?”

    “我在仰睹將軍的神采。每一位男子最大的心願都是滿載軍功而歸,博受眾人的青睞。”

    “哈哈哈哈!如果你願意跟我去博取功名,我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我不會參與屠殺昆明人的戰爭。”

    “你可以不用參戰,跟著我你就可以脫去奴籍,成為自由人。”

    “我是銅匠,我所鑄造的青銅器物已經能讓我脫去奴籍了。”

    “好!有出息,你知道嗎?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奴隸,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小夥子,好好努力吧!我問你,你聞到一股奇異的馨香了嗎?”

    “那是源自不容淩犯的母神山的氣息,有誰動了烹食孩童的念頭,母神就以她聖靈的威儀來懲罰他。”

    “那都是瞎說的,這且蘭城內,誰還敢違犯軍令烹食孩童。”那軍官帶著軍隊走了。

    “跟我走!”小夥子拉著咪依嚕飛跑,拐了好幾條街巷,來到一座吊腳樓裏。

    “散發著奇異香味的小阿妹,您還認得出我來嗎?”小夥子臉上閃動著激奮的神情。

    咪依嚕一聲尖叫:“啊----!莫阿切?”

    “美麗的姑娘,請不要在魔鬼的巢穴裏大聲說話。”

    “是您嗎?莫阿切,您還活著!”

    “是聖女咪依嚕告訴我說,活下去就能見到夢中女神,我就活下來了。”

    “是且蘭城裏的那次大騷亂,我對著城中所有的昆明人說的,當時您也在場嗎?”

    “是的,當時我在場,遠遠看著我的夢中女神血淚合流,卻不能靠近她。可她卻再次點亮燃了我的生命之火,聖母咪依嚕!”

    “您可以叫我咪依嚕嗎?莫阿切!”

    “我已經在夢裏叫了千萬遍了。”

    “叫呀!去掉尊稱,叫我咪依嚕,您就成為我的阿夏了。”

    “……咪依嚕!”

    咪依嚕迫不急待地撲到他的懷裏,倆人緊緊抱著,低聲哭泣,淚水打濕了兩個人的肩膀。這對淬然重逢的苦難戀人互擁著低敘淒婉的情話。

    “莫阿切!您長大了好多,可還是那麽頑皮。”

    “您還記得嗎?許多日子以前,一個頑皮的阿哥對您無禮,您卻沒有責怪他。”

    “記得,我當然記得,我們為遠征的隊伍送行,您粗魯地闖到一個姑娘麵前,責怪她不解風情,而後就徹底消失了;試圖讓她永遠站在那個小土包上,對著您的英靈翹首期盼。她隻有把您變成封存的記憶,以懲罰您對情感世界的惡意侵犯。”

    “咪依嚕!”

    “嗯……”

    “我讓您看兩樣東西。”

    “我不想睜開眼睛。”

    “那好吧!讓我盡情感受您聖潔母體的奇異馨香。”

    “對了,莫阿切!您給那滇將編造的母神山的事,我怎麽聽起來迷迷糊糊的,百思不得其解呢?”咪依嚕醉紅的臉龐象一朵盛放風情的山茶花。

    “我擔心他循著您身體散發的迷人馨香找到您,就給他胡亂地說了一通。”

    “……我身上真的有一股香味嗎?”

    “難道您沒感覺出來?”

    “以前好多人都說過,我以為他們是在誇讚我的美麗呢!”

    “這就對了,您自己是感受不到自己的體香的。”

    “您這搗蛋的家夥又在騙我,以前我阿媽和阿姐怎麽沒有這麽說過?”

    “我聽阿媽說過,吸吮狼乳長大的始母祖阿卜多莫在第一次懷孕後,她體內散發的乳香曾發酵成一股醉人的馨香。那是上蒼垂賜給聖者的尊貴禮品。可您沒有吸吮過狼乳。”

    “我小的時候吸吮過鹿乳,這是真的嗎?聖母西嫫真的這樣說過嗎?我真的在散發著奇特的體香嗎?告訴我您沒有騙我,莫阿切!您這個淬然竊取別人真心的家夥,總是讓人寧願相信您的謊言。”

    “這是真的,始母祖阿卜多莫率狼性部族翻越數不清的雪山來到這裏,使麵臨滅頂之災的族人得以遠離戰爭而存活下來,延續了狼氏血脈。上蒼給了您同阿卜多莫一樣超常的心智,您一定能使白狼氏部族走出困境的。”

    “莫阿切,不要和我說關於使命的事,您說您想要給我看兩樣東西。”

    吊腳樓滴下的雨水有節奏地拍打著芭蕉葉,莫阿切牽著咪依嚕的手穿過迴廊來到一大廳。

    “閉上眼睛,咪依嚕!”

    莫阿切緩緩掀開一塊錦緞,咪依嚕慢慢睜開眼睛:“啊……!天哪!”她忍不住又是一聲尖叫。

    “您是在滇王國的國都裏高聲尖叫,咪依嚕!”

    咪依嚕忙蒙住了自己的嘴巴,一尊流溢著古典色澤的案台展現在她麵前。那是一尊用來盛放祭品的銅案。一隻猛虎雙爪緊抓一頭母牛的後胯,瘋狂地撕咬牛尾,被其啃出的牛背凹槽作為盛放祭品的案麵;母牛堅定站立的四足作為平衡案台的案腳。母牛痛苦睜大的眼睛溢滿慈悲的淚水,驚慌的小牛躲在母腹下麵享受母性惠澤。

    咪依嚕想起她和迷祖大爹在野牛坪,目睹老羚羊為延續羊群血脈,舞動生命的彩練。她閉上眼睛,仰首用她的咒語說:“誠請聖靈的母神福佑,即使在數千年之後,後世子孫都能夠瞻仰這尊驚世駭俗的作品,以此仰受母性慈愛的惠澤,攪動塵封在人們心海的古老慧性。”

    “咪依嚕,您在說什麽?能告訴我嗎?”

    “我在以聖使的身份和無所不在的母神溝通,這是一種聖者才有資格擁有的咒語;您無法得知它的內容,莫阿切,盡管您是我的阿夏。否則,我和您,還有我們的親人,都會被覆入萬劫不複的無底深淵。”

    “那您和我說說您的感受,咪依嚕!”

    “這是一份絕世佳作,每一個麵對它的人,都能夠體會到延續後嗣的艱辛,從而更加珍惜生命,厭惡戰爭。這是您的卓絕創意嗎?莫阿切!如果是,那您是在撞擊始母祖阿卜多莫那古老的母腹。和我說說您這絕妙的構思是怎麽來的。”

    “隨阿媽遠征的我懷揣著一個男兒美好的心願,那就是用一件沾滿鮮血的征衣掛在您的‘姑娘房’,博取您的嫣然一睹。可我們的隊伍遭到淬不及防的伏擊,阿媽從容地指揮著軍隊後撤,而我卻勇猛地衝入敵陣中,屢受創傷,滾落馬下。阿媽趕過來營救我,也身受重傷落馬。她撲到我身上,勒緊我的雙手不讓我繼續拚殺,她以聖母之尊命我活下去。無數刀劍和鐵蹄殘忍地蹂躪阿媽聖潔的身軀,她的鮮血灌注了我的全身……”莫阿切再也說不下去,伏在咪依嚕肩上嗚嗚哭泣。

    咪依嚕輕撫他的背心:“您是您阿媽的好兒子,您通過這件作品讓尊貴的聖母西嫫那母性英靈延續永生。請您現在答應我,您要好好地活下去,您靈動的心智能讓您活下去的。如果想要真心成為我的親人,就永遠不要在我眼前消失,我已經受夠了哀思之苦。”

    “如果昆明人不再麵對戰爭,我會答應您的。”

    “莫阿切,您用比當初還要粗魯的方式,淬然闖進我的心裏,讓我毫無防備,俯首就擒。如果您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會詛咒您的。”

    “現在您能有幸欣賞您自己的絕世美貌了。”莫阿切徐徐拉開布幔。

    “啊……”她急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放出神異的光彩。那是流光溢彩的咪依嚕銅象,華貴的珠翠裝點著她豐美的軀體,鼓脹的肚腹激蕩著生命的氣息。她一手執葫蘆,一手撫肚腹,坐在肩輿裏。

    “您又忘了蒙著自己的嘴巴,您的尖叫會把魔鬼們吸引到您身邊來的。”莫阿切對她的不冷靜表現很不滿意。

    “我真的有這麽美嗎?莫阿切!我被您溶化了,請把我注入您的心裏去。”

    “美中不足的是,我沒有見過著昆明人穿戴的您懷孕時的樣子,所以把您描述成了一個王後的形象。”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彰顯著古老母腹崇拜的光輝。一個女子懷孕的時候真是很美,美得我都不敢看了。阿媽說過,不要坐在水邊看自己的倒影,那樣會溺水而死。”咪依嚕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咪依嚕!我們一起迴白崖去吧,您是用什麽方法混進且蘭城裏來的?”

    “這很簡單,穿上滇軍的軍甲就行了。可我還不能走,我得找到我的孩子,聽他再叫我一聲阿媽,您知道嗎?他隻叫過我一聲阿媽。”

    “所有的昆明人都會幫您找尋那孩子,逐漸得到消息的滇王國上層也會努力找尋他們的王位繼承人。咪依嚕,您肩上扛有使命,我們趕快離開這裏,白崖的部眾在翹首期盼您的歸去呢!我的阿媽在牽係部族命運的關鍵時刻隻看見了她自己的兒子,忘了她還有很多很多好兒女。被從鹿城俘迴的昆明人和我說過,當臘摩朵西準備用即將到手的勝利來交換她的女兒時,她的女兒曾在兩軍陣前告訴她的阿媽,她腳下踩著的都是阿媽的好兒女。”

    “莫阿切,此時此刻,我瘦削的肩上已扛不住任何使命,我隻想找迴我的孩子。”

    “不!”莫阿切使勁推開她。

    “您知道您在傷害我嗎?”咪依嚕哭了。

    “我知道,如果您現在隻想做一個找迴孩子的母親,我會更加殘忍地傷害您。”

    “從我懂事的時候起,我就無時無刻不在麵對著自己的使命。我實在太累了,隻想歇在您的肩上,象一隻飛蛾一樣死去。”

    “您已經死去了,咪依嚕!站在我麵前的是尊貴的聖母咪依嚕。”

    “莫阿切,您是地地道道的魔鬼,您在情感世界裏建立了一個等級社會王國,您就是那個掌控一切的君主,而我卻隻能做一個被您剝奪自由的奴隸。”咪依嚕象一個哭訴阿媽在愛心分配上不公的鄰家小妹,抽泣地聳動著雙肩。

    “我告訴過您不能在這裏大聲說話,就更不能在這裏大聲哭泣了。”

    “莫阿切,在任由您駕馭的情感世界裏,您不但粗魯,而且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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