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麽時候,咪依嚕身邊已匍匐著一位堂狼氏昆明姑娘侍應著她。她惱怒地嗬斥:“你給我站起來!昆明人從來不會象狗一樣趴著。”

    那姑娘抖抖索索地站了起來。她拉那姑娘坐下:“昆明人吃飯從來不分席而坐,您和我一起吃好嗎?”

    聽到她的嗬斥,歌舞嘎然而止,所有人都顯得驚愕無比。

    練兒姑娘款款走到咪依嚕麵前,喜愛地看著她:“我倒沒見過夷且昭主,不過這位姑娘長得很象我的一位故友。”而後轉身對大家說:“昆明人曆來無尊卑之分。許多年前我到過這裏,人們非常熱情,用誠懇真實的善意對待每一位遠方來客,覺得過客光顧她們的帳篷是一種榮幸。大家同喜同樂,豁達開朗,每個人臉上都閃現著淳樸友好的笑容,令人留戀忘返。隻是這些年來,我們不得不和昆明人進行戰爭,所以她們麵對我們時,心裏都燃燒著仇恨的火焰;正如楚國人不會對秦國人待之以禮一樣。大家不必介意,繼續吧!”

    和咪依嚕擁坐的姑娘名叫莎瑪。她低聲告訴咪依嚕,這練兒姑娘名叫景皚,是一個女兒麵、男兒身的妖怪,常和楚軍的將軍們荒唐地渲泄淫欲。楚人一貫喜愛淫亂,男子和女子常在一起混雜洗浴、昏亂渲淫。

    莊蹺瞟了一眼咪依嚕,莎瑪就沒敢再說話。咪依嚕卻怔住了,被押送迴到物是人非的昆明湖畔後,盡遇到一些怪事;或許這就是阿媽所說的扭曲變態的等級社會吧!她忽然想起阿媽和她說過的那個女兒身、男兒根的水妖。

    幾個頭挽發髻,穿無領對襟垂地長衫,肩披彩帔,腿臂紋著蛇型圖案的百越女子端來一鑊熱羹,分盛在各位賓客缽中,味香誘人。莎瑪附在咪依嚕的耳邊叫她不要吃,咪依嚕問她為什麽她又不說,就沒理她。心想狼氏部族的人還有什麽不敢嚐試的,舀起一勺就要喝。莎瑪忙把她按住,不小心把整缽湯水都掀翻在案上,驚動了全場,歌舞又停了下來。景皚纖細的手輕輕拍了拍,許多長袖細腰的楚國女子湧進大廳,伴著景皚翩翩起舞。

    咪依嚕一再追問莎瑪。莎瑪告訴她,楚人是一幫毫無人性的惡魔,有烹食幼童的嗜好。自家所生育的第一個孩子通常送給最親密的人享用,稱作‘宜弟’。他們攻下堂狼後,分封一些臘摩畢摩做領地的鬼主,並要求他們定期貢繳幼童和美貌女子供他們享樂。咪依嚕聽了渾身發顫,她舉目朝大廳望去,隻見那些細腰女子都坐在紳士、酋長和將軍們懷裏,給他們勸酒喂羹。景皚也偎在莊蹺懷裏,正和莊蹺口鼻相碰,同飲一觥美酒。案上置放著一幼兒頭顱,侍人正在從鑿開的腦殼裏往外舀腦漿。

    咪依嚕隻覺渾身的鮮血在體內就要炸開,她一腳踢翻案台:“你們這幫夜夢中的魔魘,不得淩辱我聖者的意念。”說著就要往前衝殺,卻被銅鏈緊緊勒住,疼痛難忍。

    景皚憤怒地從莊蹺腰間抽出寶劍直指咪依嚕:“夠了!憑什麽在場每一位懷擁佳人、享受著人間極樂美夢的男子,都會把目光偷偷遊移到你這蠻邦驍女身上。如果所有的傾城佳麗加起來,她們的神采都不足以遮住你耀眼的光輝和煩人的喧囂;那麽你這張夜夜攪擾我清夢的麵孔就必須從人間消失。”她挺劍朝咪依嚕劈來。

    莊蹺急叫:“練兒,當心!”可是已經晚了。

    急退的咪依嚕倒地讓開劍勢,雙腳一剪一絞,把景皚鏟倒。趁景皚倒地時翻身壓在她身上,薅過她手中的寶劍朝急速奔來的莊蹺起身刺去。莊蹺狼狽退卻。

    咪依嚕被銅鏈勒得疼痛難忍,不能前衝,惱怒地揮劍猛砍銅鏈。隻聽“嗆!”一聲,銅鏈被輕易砍斷。她驚喜地端平劍身,欣喜地用食指輕撫完好無缺且閃耀著渙渙光彩的劍刃。

    幾名武將拔劍迎她擊來,她側身一抹,三名武將的劍刃盡被削斷。她叉步向前,用臀部挺翻一個,又以肩部靠退一名,迴身上挑,挑開了一人的肚腹,腸血橫流。她未停下,旋手躍身,劍刃自另一武將喉部插下;再轉身平劃,被她挺、靠翻滾起身的兩人被攔腰斬斷。

    廳內大亂,莊蹺招唿著其餘人往廳外撤。

    咪依嚕又輕鬆地追殺了兩人,心裏無比愜意。

    那十多名百越酋長倒沒忙著往廳外湧,隻是恭謹地站立,用豔羨的目光看著咪依嚕;猶如一幫第一次見到自己兒孫的老人,慣縱著他,任由他的小腳蹬痛自己的鼻子或撒尿在自己的臉上。

    景皚躺在地板上驚懼地顫抖。咪依嚕用劍挑開她上身所著的錦袍緞帶,鮮活飽滿的雙乳赫然在目;一枚葫蘆型孔雀石胸墜躺在雙乳之間,隨胸脯一起一伏。血順著劍刃往下,滴在那枚阿媽送給這水妖的孔雀石上。

    咪依嚕抱劍朝門口走去。景皚急叫:“你不要出去,門口有許多弓箭手。”

    她一聽就躥迴到原莊蹺的座位前,揮劍“唰唰唰!”在後板壁上砍出一個大洞口。

    房後正有調集的軍馬趕來。她跳到一騎兵馬上,推開楚兵,縱馬仗劍砍殺。

    被她削斷兵刃、斬落馬下的楚兵將無數。她甚至不想急於逃走,想要多殺一些楚人,才能解心頭之恨。

    站在吊腳樓櫞下的莊蹺高喊:“聖女咪依嚕,迴來吧!”說完就射來兩箭。

    正在拚殺的咪依嚕忽覺執劍的手酸麻,寶劍掉落地上。另一無鏃的箭杆輕輕穿過她的香木大耳環,箭羽耽在耳環上。

    她見楚兵沒有上前攻擊,隻將她的出路堵死;就不慌不忙地抽出耳環上的箭杆,問莊蹺:“醜八怪,你敢見識我的射術嗎?”

    莊蹺朗聲說:“好啊!讓您射我三箭,若能傷我皮毛,由您遠走高飛,決不阻攔。”

    咪依嚕彷徨四顧,找尋弓箭。

    莊蹺笑著說:“您馬上有弓箭。”

    咪依嚕低頭一看,馬背上果然掛著弓箭,她縱馬引箭,朝莊蹺馳去。

    楚人射箭一般要站穩腳跟,屏住唿吸,精確瞄準才能百發百中;而昆明人卻可在馳騁的馬背上射中目標。 咪依嚕第一箭射去,莊蹺側身讓過。第二箭射出時,已距離莊蹺更近了,他舉盾擋住,箭鏃沒入銅盾。第三箭射出時,咪依嚕的戰馬已馳近距莊蹺二十多步遠的地方,箭身直穿銅盾,至箭羽處;但莊蹺仍然毫發無損。

    咪依嚕仰天長嘯,見空中自由自在的飛鴻,引兩箭射出。

    一會兒一隻大雁落下,兩箭都插在脖頸的同一個地方。

    她心灰意冷,低頭騎坐馬上,珠淚漣漣。幾個楚兵跳上來把她按倒塵埃,扛上枷鎖。

    “大將軍,我們為什麽不殺了這蠻女?”群情激奮的楚兵將劍拔弩張。

    “我們已痛失一次和解仇恨、平息戰爭的機會。她是白狼氏聖女,能讓我們緩和危機。將士們!目前我們不需要戰爭;我們得休養生息,積聚力量,先在這塊土地上生存下來,再另謀他圖。”莊蹺眼含熱淚地迴答。

    咪依嚕從來沒有這麽頹喪過,她看著一縷輕煙在木板縫隙射進來的陽光裏倏然而散,忍禁不住的淚水打濕了她的麻布短褂。

    門開了,刺眼的光線和屋外的喧囂聲都不約而同地擠了進來,還夾雜著襲人的幽香。

    她懶得抬起頭來看,她知道是景皚。

    景皚伸出纖柔的手抹去她的淚水:“各個部族的戰俘得知白狼氏的聖女被拘囚,發生了從來未曾有過的騷亂,一場大屠殺即將開始。隻有您能說服他們,他們不能全都為您而死去,他們必須活下去。”

    “與其象狗一樣活著,不如早一些投胎轉世,做迴牧場上自由自在的驕子。”她絕望蒼白的臉緊貼板壁。

    “活下去就有希望。”

    “希望?”她看見景皚頭戴羽冠、身披羽衣,手握一條赤練蛇。她聽說過楚國的糜麽(女巫)用仇人的頭顱來祭奠邪惡的鬼神。

    景皚耐心地說:“是的,隻要心裏藏著希望,或許有一天,哪怕是在臨死的前夜,她們會在苦難中得以重逢心靈深處苦盼了一世的通靈般的感受。如果他們現在死了,一腔噴湧而出的熱血染紅了昆明湖,他們歸於塵土,什麽都沒有了,也就沒有了希望。”

    “可是她們原本不需要希望。她們曾活在母神的護佑下,每天都是遨遊天地的精靈。”

    “現在她們不是了,當她們麵對殘酷現實的時候,原來的那些日子才顯得彌足珍貴。去吧!我比較了解母性光輝照耀下的昆明人,她們最珍視生命。”景皚打開了咪依嚕的枷鎖。

    堅固的大牆之內,上萬名赤手空拳的昆明人叫囂著朝這邊湧來。他們正準備用最剛烈的方式,結束臉上烙有恥辱烙印的卑賤生命,換得來生驕縱原野的自由身影。他們象暴雨來臨前的昆明湖水,瘋狂而又徒勞地拍打著岸邊巨石。

    楚軍已箭上弦、刀出鞘,嚴陣以待,隻等莊蹺一聲令下。

    咪依嚕走到陣前,沒有人阻攔她。

    她看著一具具燃燒著仇恨火焰的麵孔,淚血噴湧而出。她不願讓這一具具鮮活的麵孔變成她永久塵封的記憶。“阿哥上姐們……”她不知道要說什麽,不知道該怎樣說服她們。

    人們安靜了下來,似在傷心地傾聽母親抽泣。

    “我們應該活下去,我們應該把苦難當作一種意誌的磨練和……和對前世罪惡的補償。我的親人們!聖女和你們一起活下去……一起苦盼著母神那無所不在的慈愛光輝,在某個不可預知的時刻悄悄降臨。”她抬頭遙望那總是沉默的母神山。

    “聖女咪依嚕!聖女咪依嚕!聖女咪依嚕!我們為您而活!我們和您一起遙盼母神的惠澤”人們順從地唿喊著她的名字漸漸散去,不斷迴望她默立風中的孤單身影。飄忽的發辮搔弄著她血淚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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