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些慢些,你指甲抓疼我了。”


    唐慎鈺雖讓她慢些,自己卻著急地將衣裳穿好,拉著她跑到外麵。


    此時,夜色正濃,皓月當空,光華灑向人間大地。


    清風吹來,將槐樹的花朵拂下,紛紛揚揚落地。


    兩人跪在樹下,以庵堂中的神佛為高堂,以星月為見證,相互叩拜,希冀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拜完後,唐慎鈺從草叢中摘了朵粉紅色的野花,別在妻子髻上,“真好看。”他望著阿願,笑道:“王朝顛覆,權力更替,我不再是高官,很有可能還會是通緝要犯,估計要委屈夫人跟我過苦日子了。”


    春願牽起他的手,“咱倆有手有腳,都是有本事的人。放心吧,日子不會苦,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說著,春願憂愁湧上眉頭,“其實,我有個心事。”


    “我知道。”


    唐慎鈺摟住她,替她拂去肩頭的槐花,望向長安,“咱們明天天一亮就啟程,皇後娘娘對咱們有大恩,便是為了她,刀山火海也得走一趟。”


    春願莞爾,他們既是夫妻,也是知己。


    忽然,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院子裏惟有旖旎的浪漫,和夏蟲的低語。


    唐慎鈺輕咳了聲,左右望了圈,俯身咬她耳朵:“我說媳婦兒,要不趁那他們不在,咱倆快快的洞個房?”


    春願斜瞥了眼他,心裏甜似蜜糖,小聲嗔:“什麽快快的,我還不知道你,磨磨蹭蹭的。”


    “磨蹭點不好麽?”唐慎鈺一笑,拉著她往廂房裏去了。


    第193章 最後的籌謀 :


    被翻紅浪,蕊吞露液。


    兩人久別重逢,恩愛更勝當初。


    這一夜你儂我儂,糾纏廝磨,又說了許久的話,快天亮時才短暫睡了會兒。


    早起梳洗用飯後,幾人便匆匆往長安趕去。


    ……


    一路走去,所見所聞,無不讓人駭然緊張。


    朝廷的五軍營和龍虎營、威武營等約莫三萬精兵,皆列陣以待,誓死拱衛京都。


    而那叛軍逆賊分為四支殺來,秦王趙宣旻為主力,東都洛陽和宥州為右翼,潞王和宗瑞為左翼,趙宗瑜為先鋒。


    如今老二趙宗瑜攻來的速度遠超眾人的預料,已經突破朝廷的層層重圍抵抗,迅速占領了羅海縣。距離長安,朝發夕至,也就隻有一日的路程!!


    唐慎鈺等人這一路走向長安,也是艱難得很,虧守長安城的將軍乃唐慎鈺舊友,他們幾人才能順利進城。


    別看外頭嚴防死守的,城裏真是一片亂糟糟。衛軍到處巡狩奔走,臨時抓一些壯男充作士兵;


    市場紛亂,百姓瘋了似的搶購,米價比以往提高了十倍,菜蔬和鹽肉成了最緊俏的東西;


    豪貴之家多數閉門不出,靜靜觀望;


    也有些宗親官戶上躥下跳的厲害,譬如懿寧家,過去被皇帝和首輔整治過,現在削尖了腦袋製造混亂,要麽想法設法出城,投奔“正義之師”趙宗瑜,率先當個功臣。


    要麽這時候聯絡宗親向皇帝試壓,要求誅殺當時行新政的官員,萬潮首當其衝!


    ……


    唐慎鈺等人趕緊奔去萬府,誰知首輔已經入宮,三日未歸家了。他告訴管家,不論如何,他都要見閣老一麵。


    管家知道唐大人和閣老的情誼,囑咐大人萬事小心,他會想法子知會閣老,有消息了,立即差人去唐府給您送信兒。


    唐慎鈺和春願知道,現在正值存亡之秋,恩師肯定忙的焦頭爛額,是戰還是走,都要趕緊做決定。


    既然暫時見不到恩師,夫妻倆先迴了家,他們向姑媽報了平安,亦向姑媽說了公主的身世和經曆。


    姑媽老懷欣慰,受了他們夫妻的磕頭,吃了他們敬的茶。


    姑媽拉著春願的手直掉淚,不住地說:可憐了我的兒,遭了這麽多罪,你救了鈺兒,是我們唐家的恩人。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以後一定要和和美美的。


    末了,姑媽還對春願說:若是鈺兒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去打他。


    春願莞爾:他不敢的,我不欺負他就很好啦。


    ……


    到傍晚的時候,萬府派人來接唐慎鈺和春願夫婦。


    萬府燈火通明,軍報絡繹不絕地往進送。


    唐慎鈺和春願是在書房見到首輔的。他們沒想到,才短短的幾個月,首輔竟變成了這般模樣。


    此時,萬潮坐在扶手椅上,依舊儒雅,但足足老了十歲般,須發白了一半,眉間的川字紋凝著深深的愁緒,他仍穿著大紅官服,麵前的案桌上,堆著如小山般的軍報和章奏。


    “老師!”


    唐慎鈺攜妻子,要給首輔磕頭行禮。


    “萬萬不可。”


    萬潮明顯虛弱,他忙從書桌後繞出來,攙扶起小夫妻倆。萬潮這幾個月來晝夜勞累,眼睛浮腫,麵色發黃,眯著眼仔細打量春願,笑道:“陛下已經告知老臣所有事,您還未被廢,依舊是長樂公主,君臣之禮不可廢。老臣萬潮,叩見公主。”


    “快起來。”


    春願連忙扶起萬潮,扭頭望了眼身側的丈夫,對萬潮道:“您不可如此多禮,以後沒有長樂公主了,我是慎鈺的妻子,也是您的晚輩,合該我們給您磕頭問安的。”


    說著,夫妻兩個一齊跪下,恭恭敬敬地給萬潮磕了三個頭。


    “好,好。”萬潮老淚縱橫,連說了兩個好字,他從懷裏掏出一對晶瑩剔透的玉佩,交到夫妻倆手裏,看著眼前這對郎才女貌的璧人,連連點頭,笑道:“佳兒佳婦,同德同心。你們倆這一路走來有多辛苦艱難,老夫都看在眼裏,好在有情人終成眷屬。”


    “老師……”唐慎鈺不禁淚目。


    萬潮愛憐地摩挲著唐慎鈺的胳膊,諄諄囑咐:“我以前就同你說過,你妻子是個忠勇重義的好人,你一定要愛護珍惜她,你若是敢負她,將來到了地底下,就不要來見我了,我沒你這樣的弟子。”


    唐慎鈺心裏酸楚,他聽出來了,恩師這是在交代遺言。他攬住春願,鄭重向恩師起誓:“其實不用您叮囑,學生也早都做了決定,春願是我此生唯一摯愛,永不辜負。”


    春願知道他的心,可再次聽來,也不禁動容,扭頭望向他:“相濡以沫,長相廝守。”


    萬潮連連點頭,他也曾年輕過,深知人生最難得的,便是在對的時間裏遇到對的人。


    萬潮扶起小夫妻倆,聲音哽噎的嘶啞,“你們以後要好好的,知道不?好姑娘,我鈺兒身世孤苦,是最重情重義的好孩子,你也不能丟棄他,知道不?”


    春願也聽出來首輔的悲切,含淚笑道:“他有了我,從此就不孤單了。”


    “好,老師相信你們,一定能把日子過好。”


    萬潮拂去淚,轉而望向唐慎鈺,往起擼慎鈺的袖子,摩挲著年輕人的胳膊。擔憂地問:“傷怎樣了?我聽郭定那小子說,你四肢斷了,眼睛也看不見了。”


    唐慎鈺笑著轉了個圈,甚至還蹦跳了幾下,“您放心,有神醫的治療,我早都恢複了。不信的話,您就問問阿願,問她我身子到底強不強健!”


    春願俏臉微紅,打了下他。


    萬潮見小夫妻倆如此恩愛甜蜜,也不禁歡喜。驀地,他想起了自己的兩任妻子,將來他死了,小楊氏和幼子們該何去何從?等到了地下,他又該怎麽麵對大楊氏?


    他不是個好丈夫,負了兩個女人。


    唐慎鈺見首輔麵有悲戚之色,忙道:“老師,這迴我和願願來京城,就是為了救你們。”


    萬潮攜小夫妻倆坐下,搖頭苦笑:“大勢已去。趙宗瑜已經把長安圍死了,再過幾天,秦王和趙宗瑞的大軍也將趕來,屆時兵臨城下,吾等全為甕中之鱉。鈺兒啊,你們不該迴來!”


    說到這兒,萬潮那高昂了一輩子的頭,此刻無力地垂下,就像秋日裏最後一株菊花,哪怕再不願意,也被迫向嚴寒風霜認了輸。


    萬潮端起酒,喝了口,明明沒有醉,可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郭太後。


    “元筠哪。”萬潮長歎了口氣。


    元筠是郭太後的小字,他已經有四十多年沒有再喚。


    萬潮朝門那邊舉杯,笑得淒涼:“當初你罵我書生誤國。如今因我的愚魯,致使數十萬百姓妻離子散,國家動蕩飄搖,陛下丟了皇位。眼看著秦王上位後,必定會掀起一番血雨腥風,無數忠臣會被戕害,他們的妻兒親友或死或流放,永無翻身之日。如今吾就算是萬死,也難辭罪責啊!”


    春願見首輔如此悲痛,溫聲勸道:“逆賊狼子野心,現在看看,他們是預謀已久的,安插下裴肆和夏如利這樣的人,您也是被算計利用了。”


    唐慎鈺也跟著勸:“願願說的有道理。老師,您莫要太自責了。若真論起來,裴肆可是大娘娘一手提拔起來的。此番我從潞州離開的時候,夏如利告訴了我件事,裴肆已經暗中和趙宗瑜勾手指了。他要將京中的各軍政機密,以及瑞世子這些年在京都暗中培植的勢力和人事當做奇貨,獻給趙宗瑜。他這種人永不會安分,不僅禍害了本朝,眼瞧著將來秦王那朝,也會因為他的這個舉動,掀起一番風浪。”


    “裴肆,裴肆。”


    萬潮喃喃低語。


    他忽然從一堆軍報中取出個墨綠色封套的折子,遞給唐慎鈺,蹙眉道:“這是半個時辰前剛收到的,還新鮮熱乎著。趙宗瑜派人從羅海縣八百裏加急送來的,他在折子裏將此次造反稱為清君之側,說他顧念昔日堂兄弟之間的親好,暫且紮營在羅海縣,不進攻查幹。同時,他嚴詞問責陛下□□,將天災人禍歸於陛下寵幸佞臣奸相。趙宗瑜開出了一份佞臣名單,要求陛下即刻將這些人送去羅海縣。晚一天,大軍前進五十裏。”


    唐慎鈺和春願互望一眼,按理來說,問責皇帝應當是秦王的事,而且要不要攻打京都、采取何種策略打入,也應該由秦王做主。


    這趙宗瑜如此行事,未免太著急強勢了,將他父兄置於何地?


    唐慎鈺掃了眼那封名單,首當其衝的自然是首輔,緊接著是幾位部閣重臣,後麵密密麻麻還列了一些內官、大理寺、錦衣衛和軍中的高官侯爵,算了算,足足三十多人。


    唐慎鈺冷笑了聲:“問責是假,清除瑞世子培植的勢力才是真吧。”


    萬潮點頭,不可置否,老人將酒一飲而盡,“仇恨流血不能再一代代蔓延下去,天下百姓需要的是穩定啊。”


    良久,萬潮深深地哀歎了口氣,忽然看向唐慎鈺,“此番逆賊造反,老夫也曾在軍報中聽說了些宗瑞在潞州的舉動,據說他聯姻潞王、安撫逃亡而來的流民百姓、組織屯田,並且還廣發求賢令。鈺兒,你曾在潞州待過段時間,宗瑞到底是怎樣人?”


    唐慎鈺大概知道恩師為何這樣問了,他沉默了半天,低頭道:“倒不是因為我和他的關係,便要替他說好話。此人心機城府之深,天下無人能出其右。他能在半月之前就知道裴肆聯絡趙宗瑜的舉動,想必很早也做過防範。此人胸襟寬闊,算得上仁善了,有秦王之智,卻無秦王之殘忍弑殺,有老二宗瑜之勇,卻比宗瑜更沉穩果敢。瑞世子在潞州很得人心。”


    “知道了。”


    萬潮聲音嘶啞。


    他看著眼前那盞就快要燃盡的油燈,陷入了沉思,驀地開口:“鈺兒,為師要


    你最後幫我做兩件事。”


    “您說。”


    萬潮道:“依照陛下的性子,寧願自盡,也不願向逆賊俯首稱臣。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救走帝後,你能做到麽?”


    唐慎鈺牽住春願的手,目光堅定:“我和願願來京的目的之一,就是營救。我心裏已經有了個方案,但需要一天的時間準備。”


    “好。”


    萬潮拉開抽屜,拿出張宣紙,提筆寫了滿滿一頁,遞給小夫妻倆手裏,讓他們去看。


    片刻之後,萬潮問:“看明白了麽?”


    唐慎鈺已然淚目,哽噎不已:“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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