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春願看見玉蘭在底下拾掇院子,那賤婢將銜珠帶來的所有東西歸攏在一起,一件件仔細查看,襖子撕開了,棉絮頓時四散,就連點心都掰成幾瓣,看有沒有人從外頭傳遞消息進來。


    許是發現有人看她,玉蘭仰頭,朝二樓望去,恰好看見公主哭得梨花帶雨,滿眼怨恨。


    玉蘭尷尬一笑,“到底是銜珠姑娘的一片心,咱們院子髒,奴婢看看有沒有把衣裳弄壞。”


    春願白了眼玉蘭,咚地聲關上窗,她朝四周看了圈,害怕有人在房頂或者暗處盯著,於是提起裙子,躲進了上次躲的那個立櫃。


    她挽起袖子,低頭看去,原來銜珠交給她的是一根暗紅色的檀木簪,簪身中空,裏頭塞了條卷起來的紙。


    春願屏聲斂氣,仔細聽四周有沒有動靜,她迅速從頭上拔下發釵,將檀木簪裏的密信戳出來,展開一看,吃了一驚,竟是萬首輔寫來的。


    “長樂公主敬啟:


    臣萬潮問公主安,如今內憂外患,陛下深以為家奴可信,重用裴肆,出入宣詔裴伴其左右。裴肆以郭太後死因不明為由,攛掇陛下嚴查夏如利叛逃案,實為其排除異己之借口。


    如今已斬殺近百太監,昔日與夏如利和趙宗瑞走的近多位官員或被抄家,或被逮捕入獄。老臣數次規勸,均被陛下厲聲斥責。


    秦王來勢洶洶,逆賊與潞王、東都留守同時起兵,呈半月形包圍圈,一路向長安逼來。


    天下承平幾十年,武備不修,精兵不蓄,各州縣府庫兵器腐爛如塵。陛下憂心忡忡,與老臣、各部官員日夜商討應對之策。老臣誓死追隨陛下護國。


    數日前,陛下忽然下秘令,讓裴肆將慎鈺轉移至詔獄。


    老臣托皇後旁敲側擊詢問,陛下始終不肯透露半句。老臣想法設法打探詔獄消息,驚知裴肆竟將慎鈺暗中帶走,往詔獄安置了一身形體貌與慎鈺相似的重傷男子。


    老臣揣測,此應為裴肆報私仇所為。老臣曾派人數次跟蹤裴肆及其爪牙。奈何奸賊狡猾,行蹤飄忽,至今不知慎鈺被囚在何處。


    在慎鈺轉移詔獄前,老臣曾至慎刑司探望過他。他憂心不已,言明裴肆對公主有不軌之心,結合那日公主在興慶殿所揭發之話,老臣心有一計。


    公主可想法子,向裴肆狗賊套問慎鈺下落,若問到,在蒹葭閣二樓懸掛紅色帕子。老臣會讓銜珠再來一趟,傳遞消息。


    此賊睚眥必報,興許會歡天喜地的在您麵前折磨慎鈺。若您能讓他帶您去探望慎鈺,那最好不過。若您能出去,請於二樓懸掛白色帕子。屆時老臣會派人跟蹤,一舉將慎鈺和您救出。


    若問不出,在窗外擱置一盆花。老臣自會想其他辦法。


    書不盡言,請公主務必保養自身,以期來日。


    老臣萬潮手書。”


    ……


    春願看過信後,久久不能平複。


    她既有可能脫身的喜悅,又有擔心宗吉的痛苦。


    此前郭太後的事,宗吉已經不信任慎鈺和首輔了,因著逆賊造反,朝中無頂梁柱,這才用萬潮。


    想必萬首輔現在也內外交困,難得還能想著慎鈺和她。


    ……


    ……


    夜幕降臨,屋裏已然掌燈。清風徐徐吹來,將屋簷下的青銅鈴鐺吹得叮咚作響。


    春願坐在床邊,用銀簪子將蠟燭挑亮了些。她從針線匣子裏挑了紅色絲線,劈成四股,將細如發絲的線穿進銀針裏,往白色的絲帕上繡梅花。


    她現在無暇思索裴肆到底是不是臘月初一的那個人,滿腦子是首輔那封信。


    怨不得裴肆得意洋洋地說,他想把慎鈺怎樣,就怎樣。


    原來,慎鈺被他私下轉移走了。


    春願將垂落的頭發別在耳後,唉,該如何套問裴肆?這人精的很,若一句話說不對,被他察覺了,那可就完了。


    正在此時,外間傳來陣響動,緊接著,玉蘭恭順地行禮問安:“掌印您來了啊,奴婢幫你脫大氅。”


    裴肆聲音低沉:“她呢?裏間還是二樓?”


    玉蘭:“裏間呢。”


    裴肆接著問:“她今天做什麽了?”


    玉蘭:“發呆,下午練了會兒字,這會兒在做刺繡。”


    裴肆有些不滿:“剛出小月子不久,晚上做什麽刺繡,太費眼睛了。行了,擺飯吧,把玫瑰酒溫上。”


    春願略一抬眸,正好看見裴肆挑簾子進來了。他身穿淡紫色長袍,腰間懸掛了塊平安扣,束發的是紫玉冠,像個貴公子。


    他剛洗了手,正用絲帕擦著。


    春願低下頭,不看他。


    裴肆笑著問:“在做刺繡啊?”他走過來,俯身去看,“呦,繡的是梅花,沒想到你的繡活兒還挺好,這枝老梅蠻有風骨的。隻是晚上還是別做了,對眼睛不好,你也熬不得夜。”


    “你擋光了。”春願不理他,接著繡花瓣。


    “哦。”裴肆繞到另一邊,坐到床邊,默默地看著她繡花。他想象著,這是他們成婚後的日常,平淡而幸福。


    他湊過去,柔聲問:“身上的傷怎麽樣了?我看看。”


    誰知,他的手剛碰到她的袖子,她就像被針紮了似的,往後一躲,並且往一旁挪了些。


    裴肆很不高興,臉沉下:“看來你還是沒想清楚啊。”


    說著,他一把搶走繡品,遠遠扔掉,用力抓住女人的腕子,無聲地宣泄自己的不滿。


    春願隻覺得手腕疼的厲害,快要被他抓斷了,她終於忍不住,埋怨了句:“你別這樣行不行,一麵折磨我,一麵又給我上藥,誰受得了你。”


    “哼。”裴肆稍微卸了點力,但沒放開她,拉著她往出走。


    春願心慌不已,記起他前天晚上說的“夫妻之實”,恐懼地問:“你要幹什麽啊。”


    “吃飯!”裴肆不高興。


    春願稍鬆了口氣,可很快又懸起心來,誰知道用完飯後,他又要怎麽磋磨她。


    往前望去,玉蘭已經將飯菜布好了,六菜一湯,有葷有素,還有壺酒。


    裴肆臉色陰沉,率先坐到主座上,他朝女人瞪去,冷冷命令:“坐下吃,別拉那張死人臉,有夠倒人胃口的。”


    春願心裏罵了一萬句,默默坐下,她拿起筷子,實在沒有心情吃飯,也怕菜裏有毒,於是用筷子頭夾了一點點魚,送嘴裏吃。


    裴肆看見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就生氣,啪地聲將筷子按在桌上,“怎麽,你是要我喂你?”


    他舀了碗湯,準備強給她灌下去。


    春願嚇得身子一縮,忙夾了一大筷子肉吃,她用餘光看去,發現裴肆鬆開了那個湯碗。


    兩個人誰都不說話,各自用飯,氣氛冷如冰。


    春願心裏裝著事,她想了想,夾了塊烤鴨,放進裴肆碗裏。


    裴肆頓時愣住,驚詫地看著女人,驚喜又疑惑,“你,你給加菜?為什麽?”


    春願喝了口湯,“玉蘭今中午同我說,男人和小孩一樣,要哄的。”


    裴肆失笑,唇角上揚,不由得鼻頭發酸。“這還是你第一次給我夾菜。”他竟有些舍不得吃那塊鴨了,但這是她夾的,他還是吃了。也是怪的很,居然很美味。


    “今天……”春願抿了抿唇,“銜珠過來看我了,當初我賞了她父親幾筆工事,她心裏記著我的恩,就求了皇後,來給我送些吃食和衣服。”


    裴肆點頭,喝了杯酒:“這事我知道。”


    春願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能不能……不要生銜珠的氣,也,也別給陛下說。她就是個直腸子,嘴比腦子快,沒什麽壞心的。”


    裴肆將碗遞過去,“要我不計較也行,再給我夾菜。”


    春願鬆了口氣,不禁莞爾,沒連累銜珠就好。


    她給他碗裏夾了塊魚,“這個糖醋魚不錯,你,你吃。”


    看見她笑,裴肆所有的怨恨和不滿全都煙消雲散,他也跟著笑了起來。


    所謂幸福,就是這樣吧。


    第180章 你隨意吧,我認命了 :


    裴肆整整吃了兩碗飯,外加一盅湯。


    過去為了保持身材,他鮮少吃米和甜膩油大的東西,可今晚高興,就破了戒。


    用罷晚飯後,已是子夜。


    小願身上的毒犯了,去做藥蒸。


    而裴肆心潮澎湧,繞著蒹葭閣走了二十幾圈,他到偏房擦洗了遍,穿上早已熏過香的衣裳,走進了上房。他掃了眼,屋裏溫暖馨香,滅了幾盞蠟燭,不甚亮。


    小願這會兒坐在梳妝台前,就著微弱燭光,在做刺繡。許是方才做了藥蒸,她臉色看起來紅潤了些,黑發用絲帶綁在身後,低頭的時候會垂下一縷,落在繡品繃子上。看見他進來了,她明顯驚嚇到了,身子往後縮,飛快地落針,不當心紮在了手指,疼得緊抿住唇。


    裴肆蹙眉:“我說了,不要在晚上做刺繡,費眼睛!”


    春願身子一頓,默默將繡品放下,俯身抱起了在腳邊撒嬌的小貓,她始終低著頭,忍氣吞聲。


    裴肆坐到拔步床上,將兩隻鴛鴦枕擺好,又拉下一條錦被,用餘光看她,心裏激蕩,語氣平靜,甚至捂著口打了個哈切:“休息吧,我明兒卯時就得走。”


    春願頭越發垂下,她知道那句“休息”是什麽意思。


    “你是要我過來請你?”


    裴肆不想把美好的氣氛破壞掉,硬生生忍著不滿。


    他徑直走過去,見她驚慌的要站起逃,一把將她按在圓凳上。


    “坐著別動。”裴肆語氣冰冷,他勾了隻凳子,坐在她對麵,胳膊肘撐在桌上,他目光落在她腿上的小白貓上,微蹙眉,手伸過去,提溜起貓後頸子,把小貓丟開。


    春願不滿地嗔了句:“貓又沒惹你。”


    裴肆有些賭氣:“惹了。”他指頭一下下點桌麵,在燭光下仔細地打量著她,她哪裏都好看,就是眉沒刮好,有些下垂,顯得悲抑。


    裴肆從隨身攜帶的荷包裏拿出一把鋒利小刀,打算給她刮眉。


    “你幹什麽!”春願驚恐不已,之前他用鞭子打她,難不成現在還想千刀萬剮了她?


    “怕什麽,又不殺你。”裴肆湊近她,揮了揮手裏的小刀:“給你刮一下眉,你的眉毛太醜了。”他不理女人的驚惶,直接左手捏住女人的下巴,右手給她刮眉,笑道:“勸你別亂動,刀子鋒利,若是劃破了你的臉,或者頸子,那可是你自找的。”


    春願此時脊背聽直,害怕的心狂跳,雙拳攥住。


    “別那麽緊張。”裴肆輕輕拍了下女人的側臉,“放鬆些,瞧你,眉都擰成了麻花,還怎麽刮。”


    春願咬緊牙關,逼自己冷靜下來。


    此時,裴肆那張妖孽般的臉近在眼前,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喉結,聽見他的唿吸聲,還有他身上淡淡的玫瑰果酒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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