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鈺反握住她的手,望著她,眼淚倏忽而至:“我當時想不到別的了,要活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


    春願笑了,罵他:“你當時是怎麽訓我的?說我不愛惜生命,說我糊塗。今天,我也要罵一罵你,不論以後我發生了什麽,你一個人要好好活……”


    “你別說這種話!”唐慎鈺氣得喝了聲。


    “好,不說不說。”春願溫聲笑道:“咱們都好好活著,長命百歲。”


    唐慎鈺簡直心如刀割,他輕撫著女人的臉,痛苦地哭:“咱們倆的孩子沒了,對不住,我,我沒能護住你。”


    春願雖難過的要命,可見他如此傷心,反過來安慰他:“孩子和咱們沒緣分,你也別太難受,咱們年輕,以後還會有。”


    “嗯。”唐慎鈺都恨死那些人了,他緊張地望著阿願,柔聲問:“身上疼不?”


    春願疼得想死,卻搖頭:“吃了藥,不疼。”她知道慎鈺這些天幾乎沒合眼,於是,她艱難地往邊上挪了挪,望著他,“就是累,心裏也怕,你陪我躺躺。”


    “好。”唐慎鈺忙脫了沾了雪氣的袍子,躺到她身邊。


    剛沾床,困倦和眩暈同時襲來。


    唐慎鈺眼睛一閉,徹底睡死,饒是如此,仍緊緊抓住春願的手,不放開……


    春願吃力地將被子往他身上蓋了些,見他昏睡過去了,她終於能放心地流淚,為他們倆那個無辜沒了的孩子哭。


    ……


    作者有話說:


    今天不出意外,還有第二更。


    第159章 你是不是故意的! :


    門外。


    宗吉半個身子躲在門後,含淚看著裏頭的畫麵,抹去眼淚,辛酸一笑。


    方才他正在用午膳,聽見下人來報,說公主蘇醒了。他放下筷子就往過趕,沒想到唐慎鈺比他更快。


    他聽見他們說話,看到他們都那麽痛苦,可又相互強顏歡笑,舔.舐對方的傷口,安慰對方。


    唐慎鈺是真的愛阿姐,這點毋庸置疑。


    所以,哪怕唐慎鈺犯了天大的過錯,他都暫時不會殺這個畜生。


    如果哪一天阿姐厭倦了這個男人,或者說唐慎鈺膽敢傷害到阿姐,那麽,他一定會動手。


    正在此時,有個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報信。


    宗吉略微扭頭,輕聲問黃忠全:“怎麽了?”


    黃忠全躬身上前,踮起腳尖,湊到皇帝耳邊低聲道:“夏掌印過來了,正在書房裏等著您,他已經將李福的事查完了。”


    宗吉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將門闔上,叮囑黃忠全:“公主剛醒,這院子裏不要聚太多人,也不要大聲喧嘩,免得打擾她養病。從宮裏多調幾個手腳穩妥的嬤嬤過來,再多多采買些補氣血和清毒的藥材和食材,公主日後的飲食務必要注意,不論用飯還是喝水,必須要人先試過,再給她吃。”


    “是。”黃忠全默念了幾遍,記在了心裏。


    “對了。”宗吉縱使厭恨的不行,還是說了句:“給唐慎鈺備些飯食,讓他滾去沐浴更衣,幾天沒換洗,也不怕熏著公主。”


    說罷這話,宗吉轉身便走,匆匆往書房小院去了。


    畢竟李福是慈寧宮的總管,照例,他還是眾侍衛宮人守在三丈之外,不許一隻蒼蠅飛進來,日後若是有什麽不堪的消息流出去,那這個院子的人都不必活了。


    宗吉推門而入,掃了眼,夏如利捧著個錦盒,早都等著了。


    “奴婢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夏如利跪下磕頭。


    “朕安。”


    宗吉除下大氅,繞到書桌後坐下,他從桌上拿起尚溫熱的手爐,捂著發凍的手,淡淡問:“事查清楚了?”


    夏如利躬身上前,將那個錦盒放到桌上,打開,從裏頭取出厚厚一摞卷宗,分別擺在皇帝麵前,“司禮監查了三天,將李福帶進慎刑司好好審問了通,總算是查出點眉目,請陛下禦覽。”


    “嗯。”宗吉拿起第一份開始看。


    夏如利去給皇帝沏茶,又端過來幾盤點心果子,侍立在皇帝跟前,恭聲道:“邵俞確實奉慈寧宮的命,看著公主。事情和邵俞交代的差不多,李福確實私底下和唐大人有來往。除夕那晚大娘娘和您爭吵後,就吩咐裴肆趕緊處理了善悟和蓮忍。李福在外頭守著,偷聽到此事。他因為這些年一直被裴肆壓了一頭,心裏妒恨,之前又因為裴肆懲罰了他的幹兒子瓦罐兒,新仇加上舊恨,他眼見唐慎鈺和裴肆這會子正針尖對麥芒著,於是借著替公主找戒指的事,先聯絡上了公主,後由公主在中間牽橋搭線,他私下見了唐慎鈺,將這宗辛密當成奇貨賣了。”


    宗吉眼神冰冷。


    先前他就猜到這是唐慎鈺和萬潮等人聯手設下的圈套,現在聽來並不稀奇。


    “還有沒有查到別的?”


    夏如利將中間的那摞卷宗抽到上麵,斜眼偷偷觀察著陛下的臉色,真假摻半,小心翼翼道:“李福經不住拷問,交代說他確實數次拿公主在鳴芳苑那晚的事來勒索邵俞,他還在外頭的各大錢莊,化名存了幾筆銀子。”


    “有多少?”宗吉慢悠悠地用蓋子抹茶湯。


    “大約二百七十五……萬兩。”夏如利道。


    “噗。”宗吉驚得茶都吐掉了,捂住口猛咳嗽,像是沒聽清般,“你說什麽?多少銀子?”


    “二百七十五萬兩。”夏如利忙跪下給陛下擦衣裳和手,道:“那晚邵俞瘋瘋癲癲的,說話顛三倒四,說李福問他勒索了一百多萬,其實查了下賬冊往來,也才十多萬而已。公主府日常開銷並不大,而且剛開府,沒幾個錢,況且還有唐慎鈺那個渾身是心眼的閻王跟前盯著,邵俞並沒有多少油水可榨,也不敢太張揚了。”


    宗吉仍處在震驚中,“那李福一個小小的慈寧宮總管,他哪來的這二百多萬銀子!”


    夏如利將剩下的卷宗推過來,小心翼翼道:“李福是大娘娘跟前的老人兒,在後宮其實很說得上話,多年來一直在暗中收取外官和大小太監宮女的賄賂,譬如前年岷州運轉使被人參了一本,暗中給了李福不少名家字畫、金銀、首飾,總價值約莫二十萬兩,李福屢屢在大娘娘跟前吹風,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再譬如……”


    “別說了。”宗吉迅速翻著卷宗,越翻越心驚,沒想到後宮居然有這樣一隻饕餮!


    “陛下。”夏如利環視了圈四周,從懷裏掏出件用黑布包裹的卷宗,戰戰兢兢地雙手捧給皇帝,“除了交代貪汙,李福還交代了點別的,有關……太後。”


    宗吉一把搶走卷宗,迅速翻閱,越翻臉色越差,眼睛裏逐漸聚了淚,男人手顫抖著,最後疲憊地靠在椅子背上,癡愣愣地盯著博山爐裏冒出的沉水香灰煙,老半天不言不語,他的手在抖,整個人瀕臨崩潰。


    夏如利擔憂地上前,正要勸幾句。


    這時,外頭忽然傳來黃忠全的叩門聲:“陛下。”


    “放肆!”夏如利冷著臉,喝道:“陛下早都吩咐下去了,不許任何人打攪。”


    黃忠全猶豫片刻,還是說:“掌印,太後娘娘來了,就,就在院子裏。”


    話音剛落,門咚地聲被人從外頭推開了。


    伴著淒風迷雪,郭太後進來了。郭太後穿著暗紅繡金牡丹的鳳袍,並未戴鳳冠,隻在高髻上簪了支步搖。她頭上和身上皆落了雪,顯然是在院中站了些時間。


    距離興慶殿之事才半個多月,郭太後就像老了十多歲般,哪有往日的光彩豐腴,皮膚稍有些蠟黃,眼角的細紋更深了,鬢邊似乎還多添了幾縷白發。


    母子就這般,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誰都不說話。


    夏如利是最懂分寸的,急忙躬身退下,關上門,稍微留了一點點縫。他遣退上來的黃忠全和幾個慈寧宮大太監,獨自守在門口,豎起耳朵,聽裏頭的動靜。


    裏頭。


    郭太後看了眼滿桌的卷宗,望向正落淚的兒子,柔聲道:“阿吉,你好些日子不願見母後了,這幾日又忽然不理朝政了,讓娘好找。我想著你長大了,不是那種任性胡鬧的孩子了,是不是你姐姐出事了?哀家今兒特意過來瞧瞧。”


    宗吉撇嘴冷笑。


    在他印象裏,母親這輩子都沒這麽語氣軟和過,她素來厭惡阿姐,怎麽可能真的來探望。


    見兒子不說話,郭太後往前走,強按捺住這幾日的不悅,歎道:“那日一大早,夏如利就派人拿著諭旨來慈寧宮,什麽話都不說,強行帶走了李福,前兒又帶人過來,搜了遍宮,眼裏還有哀家這個太後麽。哀家幾次三番派人去找你,你竟也不見,阿吉,咱們母子生分到這步了麽?你能告訴哀家,你為什麽要這樣!可是因為上次興慶殿的事?”


    郭太後眼淚潸然而至,放低姿態,痛苦得聲音都是抖的,“這事是哀家做的不對,哀家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極力維護哀家,可萬潮鐵了心要讓我聲譽掃地,沒想到,連累我兒氣急生病,臥病在床數日。母親是對不住你的,可你總不能這輩子都不和我說話吧,你叫人搜慈寧宮是什麽意思,是要廢了哀家這個太後麽?阿吉,你,你這個……”


    “您想罵我白眼狼嗎?”


    宗吉打斷郭太後的話,他緊緊抿住唇,壓抑住憤怒,忽然起身,將桌上的所有東西拂到地上,“你自己看看吧!”


    郭太後一愣,走過去撿起卷宗,越看越心驚,鳳眸生寒,方才的委屈妥協完全不見,手抖著卷宗,冷聲問:“皇帝,你這是什麽意思,在查哀家?”


    宗吉拳砸了下桌子,恨道:“您做過什麽,朕心裏明鏡兒似的,但朕裝作不知道,一直給您留體麵。可是您呢?您縱容培養太監,前有裴肆,後有李福,這惡毒的閹人貪了足足三百萬兩銀子,您究竟知不知道!”


    郭太後蹙眉。


    自從裴肆死後,她就失去了最得力的耳目唇舌,外頭的許多消息閉塞了起來。而興慶殿之事後,宗吉更是將馭戎監的權利奪走,其後更是暗中下令,說太後娘娘頭風發作,需要靜養,近日就不要讓宮外的人來給她請安,完全切斷她與外頭的聯絡。


    她多年從政,曉得皇帝的翅膀硬了,要架空她,徹底掌權。


    郭太後迅速翻閱卷宗,越往後,她也越心驚,怒道:“李福好大的膽子,竟敢汙蔑哀家!他人呢,把他叫出來與哀家當麵對質!”


    “他死了。”


    宗吉獰聲道。


    “死了?”郭太後反應迅捷,“誰打死的?這與強行畫押後又殺人滅口有何區別。是夏如利?哀家倒要問問他,究竟是怎麽審的,審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拿給皇帝,這根本目的是要對付哀家啊。”


    說罷這話,郭太後轉身就要往外走,喝道:“夏如利,你給哀家進來。”


    “您大可不必嚇唬他們,司禮監聽朕的話,沒朕的命令,他們不敢!”宗吉從書桌後頭轉出來。


    “哦?那就是你了。”郭太後威儀不減,上下掃視皇帝,將卷宗撒到空中,冷笑:“那你說說,你想把哀家怎樣。”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您還是……”宗吉咬牙恨道:“死性不改。”


    郭太後仿佛沒聽清般,嗤笑:“皇帝,你是在罵哀家麽?不忠不孝的東西!”


    宗吉恨得嘴唇都發白了,“朕不孝,太後您難道是忠的麽?您問朕為什麽這幾日住在公主府,朕說一樣東西,千日醉,您有沒有印象!是,阿姐被人下了千日醉的毒,命懸一線,整整昏迷了三天四夜,剛才蘇醒。”


    郭太後對那個小賤人的死活並不感興趣,淡漠道:“你提千日醉做什麽,是要與哀家翻舊賬?”


    宗吉抹去眼淚:“沒錯,您說的一點都沒錯,朕如此寵愛阿姐,您知道什麽緣故。對,就是因為朕的皇姐懿榮公主趙姎!她被您扔到冷宮,您讓人給她飯食裏下千日醉,折磨了她整整七年!朕去年在驛站見過她,您知道她現在什麽樣兒嗎?頭發掉了一半,牙齒鬆脫,整個人瘦成了一張皮,骨頭疼得站都站不起來。”


    郭太後冷笑不語。


    宗吉越來越恨,“朕隻當你是父皇去世後才有了偷歡的毛病,原來,原來在父皇生前你就……你不僅和秦王有私,和大臣暗中有染,找年輕男子,當年居然和李福那種濁氣逼人的東西……”


    “閉嘴!”郭太後怒道:“哀家從未和李福。”


    宗吉眼睛通紅,低吼:“那其他人呢?讓善悟和蓮忍裝成高僧進宮,夜夜笙歌也是朕汙蔑你的?”宗吉蹲下身,翻找了圈,抓起幾張卷宗,揉成團,扔到郭太後身上,“父皇重病是你的手筆,他晚年目不能視、口不能言,你,你又給他下了千日醉,讓他整日整夜活在骨頭碎裂的痛苦中。你還毒害了無數嬪妃,暗中策劃八年前的丹鳳之變,你,你……”


    “嗬。”郭太後搖頭一笑,望著兒子,“憋了這麽多年,你終於憋不住了,要跟哀家算舊賬了。”


    “你承認了?!”宗吉胸脯一起一伏,捏住拳頭。


    “哦。”郭太後像聽見什麽好笑的事般,看著宗吉,說著剜心刻骨的訓斥話:“哀家教了你這麽多年,凡上位者,無不心狠手辣。若沒有哀家當日的手段,你小子能坐上那個位置?你現在倒跟哀家翻這些爛賬了。”


    郭太後繞著宗吉轉,打量這兒子,拊掌冷笑:“你真是像極你父親,涼薄又自私,完全不念身邊人的好處,過河就拆橋。偏腦子又糊塗,隻聽別人挑唆。哀家看出來了,從你聽萬潮的挑唆,讓唐慎鈺把那個賤種接迴來後,你就想著廢了哀家,是不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宗吉氣恨的渾身熱血發疼,瞪著郭太後,我要是忘恩負義,就不會怕傷你的心,刻意疏遠生母胡瑛,我要是白眼狼,這些年就不會聽你的話,你讓我娶誰我就娶誰,我要是涼薄自私,就不會為了給你遮掩醜事,低三下四地同臣子打商量。


    “你瞪哀家作甚!”郭太後強勢地質問皇帝:“你知道這些爛事能怎樣,難不成要殺了哀家?”


    宗吉抹去淚,冷笑道:“當初在興慶殿,太後您說願意去漢陽別宮小住,如今首輔都去鄴陵了,您也應當履行您當初的諾言了。”


    郭太後一愣,轉而哈哈大笑,怒瞪著皇帝,豎起大拇指:“好,這才是哀家教出來的好兒子。哀家可以去漢陽宮,但宗吉,哀家一走,朝堂你掌控不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惹春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沉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沉絮並收藏惹春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