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抄家 :抄家


    次日,臘月初六。


    最近春願身上不爽利,通常整夜介失眠,直到天明才有點睡意。今兒晌午梳洗罷,用了飯,便照舊去小佛堂抄經書,眼看著馬上就到臘八節了,她早都吩咐邵俞,從賬房支取筆銀子,辦上兩個粥場,接濟接濟貧苦百姓。


    抄了小半個時辰,手腕有些酸了,春願並未抬頭,淡淡道:“霧蘭,去兌些薔薇露來。”


    不見迴音。


    春願抬眼瞧去,發現銜珠正踮著腳尖在博古架上翻找,哪料碰倒了一隻禦賜的紅珊瑚雕如意擺件,這丫頭忙不迭地接住,嚇得連連拍心口,小心翼翼地把擺件往迴放,嘴裏還咕噥著念:“咦?我記得那半瓶薔薇露就擱在這兒來著,昨兒還瞧見了,怎麽不見了?”


    “薔薇露怎會在那兒,去問問霧蘭擱哪兒了。”春願端起茶呷了口。


    銜珠笑道:“主子忘了,霧蘭姐前兒就離府了。”


    春願一愣,歎了口氣,習慣了霧蘭在身邊伺候,這丫頭驟然一走,真覺得身邊缺了什麽。


    銜珠見主子神色黯然,一張利嘴就跟打算盤似的,劈裏啪啦地開始數落:“霧蘭這蹄子也真是的,主子待她難道不好麽,寵得跟小姐似的,她倒好,覺得咱家的點心不甜,偷偷惦念起了外頭的黃麵餑餑!那裴肆就算再得勢,終究是皇家的奴才,而且還是斷了根的,真是鬼迷心竅了她!”


    春願拿筆憑空戳了下銜珠,笑罵道:“你如今也是掌事姑姑了,那些粗話就不要說了,仔細底下人笑話。”


    “誰敢笑?”銜珠故意叉起腰,媚眼橫了眼外頭,像花蝴蝶似的飛到春願跟前,啐道:“奴婢有主子護著,還怕他們?”


    銜珠彎下腰,拿起墨條在硯台裏慢慢研,笑道:“奴婢自知沒有霧蘭體貼仔細,但奴在這府裏一日,就會盡心伺候您一日,旁人可以揀高枝兒去飛,但奴婢的家族榮寵全都係在您身上,再說句犯上的話,奴和您沾親帶故,死都不敢生二心的。”


    “我都知道。”春願頷首,拍了拍銜珠的胳膊,“霧蘭不在了,以後府裏還得你和邵總管多上些心。”


    正說話著,外頭傳來陣窸窣腳步聲,緊接著,邵俞溫厚恭敬的聲音響起:“主子,奴婢有急事稟報。”


    春願蹙眉,邵俞不是外出去辦粥場的事了麽?突然迴來有什麽急事?


    她擱下筆,“進來。”


    邵俞掀簾子進來了,他手裏拿著頂灰鼠皮暖帽,瞧著是小跑迴來的,微微有些喘,躬身深深行了一禮,眼珠子睃向銜珠。


    春願頓時會意,對銜珠道:“你先下去,府裏若是沒有薔薇露了,就去外頭采買些。”


    等將銜珠打發走後,春願擱下筆,看向邵俞:“怎麽了?”


    邵俞手忙腳亂地關好門,袖子抹了把額上的汗,滿臉的驚慌:“主子,出大事了!奴婢今兒外出辦差,街麵上鬧哄哄,定遠侯府被抄了!奴聽見這話不對,趕忙去侯府瞧了眼,竟看見司禮監和刑部的人進進出出的拿人、查封!奴婢是公主府的大管家,在宮裏算有幾分薄麵,略跟領頭的打聽了一嘴,好家夥,您猜怎著?”


    “別賣關子了!”春願急得拍了下桌子。


    邵俞半跪在公主跟前,手擋在側臉,悄聲道:“據說昨晚唐大人暗中調度,安排了雲夫人和褚姑娘私下去見周予安,”邵俞拍了下大腿,細長的眼睛都要瞪圓了,“誰知道這褚姑娘就、就、就把小侯爺給殺了!”


    “啊?”春願吃了一大驚,心跳不已,怎麽會這樣。


    邵俞搖頭歎道:“當著親娘的麵殺了兒子,這也太狠毒了些!哎,奴婢還聽說,那褚姑娘被周予安金屋藏嬌了半年多,還生了個孩子,她殺了小侯爺後,緊跟著血崩而亡了,這都是些什麽孽事啊!”


    春願腦袋如馬蜂窩,嗡地聲炸開了,直覺告訴她,褚流緒殺周予安,和她拿去的那封卷宗有關。


    試問哪個女人能接受情郎是自己的殺兄仇人?


    唐慎鈺深知這女人偏執性子,還將她和雲夫人一同帶入詔獄……


    春願身子不自覺地顫抖,一時間腦中一片空白,他昨日說過,會給她一個交代,竟是這?


    “你、你確定周予安死了?”春願聲音嘶啞,眼裏透著恨。


    “這奴婢倒沒親眼看見。”邵俞蹙眉道:“不過也差不離了,照司禮監那般查抄侯府的架勢,周予安就算不死,也肯定惹上了連累家族的大事。”


    春願唿吸漸漸急促起來,眼睛也紅了,她輕砸了下桌子,目視前方:“咱們去趟詔獄,驗屍!”


    ……


    春願讓邵俞給相熟的太醫孫愚下了帖子,等天擦黑後才出門。


    原本想著要找找門路,打點番,可這一路並未受任何阻攔。


    司禮監的掌印夏如利對她甚是恭敬,更是直言:“論起來殿下和小侯爺也算舊相識了,過來送故人一程,是您的仁慈,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很意外,估摸著裏頭有什麽內情,還得細查查。老奴這就安排一下,叫無關人等先行迴避了,不過這種地方煞氣重,殿下略看一眼就走罷,聽聞您前些日子病了,可莫要招惹到邪祟了。”


    夏如利的話很明顯了,她之前和周予安的梁子鬧得滿城風雨,這時候過來,若是被有心人看見,肯定又要生出是非。


    牢中可以用修羅地獄來形容了,令人發嘔又發怵的味道,地上牆上全都是血,踩上去還有些粘鞋,能想象得出這裏曾發生過什麽可怕的事。


    停屍房裏擺放著兩具屍首。


    經孫太醫仔細查驗,男屍沒有冒名作偽,臉上也沒有覆什麽人.皮麵具,的的確確是周予安,他身中數刀,底下那穢物被人生生給咬斷半截,渾身的血幾乎流幹了。


    女屍是褚流緒。


    比起周予安的死相慘烈,褚流緒體麵多了,不知是哪位“好心人”給她換了斂服,她就像睡著了般,容貌清雅秀美,眉頭的愁緒永遠停留在了二十二歲。


    算算,褚姑娘和小姐同歲,同樣腹有詩書,同樣被負心人欺騙傷害。


    ……


    出了牢獄後,飄起了雪花,恰如去年的那個臘月一樣。


    春願沒有坐馬車,也不叫邵俞他們跟的太近。


    她就這般走在昏暗空寂的長街上,心裏自然是暢快無比的。周予安嫉恨表兄,也看不起流落風塵的小姐,故意吃五石散嫖妓誤事,害得小姐被人殺死,進而又滅口了玉蘭仙……這個人玩弄女人,風流薄幸,最後卻死在女人手裏,報應不爽!


    想著想著,春願不禁笑出聲,身子如同喝醉了般搖搖晃晃,小姐,那些對不起你的、害你的人都死了,你可以瞑目了。


    忽然,她聞到身上有股血腥臭味,衝得腦仁疼,一個沒忍住,大口嘔吐了起來。她推開奔過來攙扶她的邵俞,手倚在牆上,彎腰大口喘著粗氣,拳頭砸了下牆,真是痛快,惡人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可很快,一股哀傷湧上心頭。


    春願想起了半年前,她從烏老三口中得知了小姐並沒有孩子的真相,她氣唐慎鈺騙她、損害小姐的屍體、更恨他包庇人渣表弟,一怒之下動了胎氣小產,用他們的孩子沒了,這也是報應,是給小姐贖罪去了。


    她還想起了褚流緒。


    同樣是被心愛之人欺騙,褚姑娘做出了更激烈的抉擇,可憐那個孩子剛出生就沒了娘。


    她發現,自己並不像想象中快活。


    淚眼模糊間,春願看見前頭的拐角處有抹人影,她還當是唐慎鈺,忙提起裙子過去。走近了才發現是唐慎鈺的心腹,薛紹祖。


    薛紹祖手裏提著盞小白燈籠,並未穿官服,一身尋常粗布長襖,他搓著手,時不時的長籲短歎,驀地看見了公主,急忙整了下儀容,恭敬地行禮問安。


    春願左右前後看了好幾迴,這會子長街空無一人,她心裏不免失落。


    薛紹祖洞悉了公主的想法,他未敢抬頭直視貴人,略彎下腰,沉聲道:“大人知道公主會找他,於是命屬下提前在這裏等著。”


    春願往前走了一步,忙問:“大人他……現在在何處?”


    薛紹祖抱拳:“迴公主,昨晚唐大人在殺人現場,他晌午的時候被帶去司禮監問話去了。”見公主麵帶焦色,薛紹祖忙壓低聲音道:“殿下不要擔心,此案涉及到一位侯爵、一位名門貴女,還有位朝廷的高官,按理說為了避嫌,錦衣衛不該插手,而要交去刑部去查去審的。可陛下卻親點了司禮監去接管,隻讓刑部的略現現身罷了,說明陛下還是看重公主,有意偏袒咱們大人的。司禮監的夏掌印和唐大人有幾分交情,不會為難大人的。”


    “隻要沒有馭戎監插手就行。”春願眉頭鬆了幾分,“昨晚究竟怎麽迴事?我方才去停屍房裏瞧了眼,周予安渾身都是刀傷。”


    薛紹祖歎了口氣:“小侯爺也真是過了,孝期霸占了褚姑娘不說,還把褚家的幾個仆人殺了,不僅如此,他四年前還偷偷勒殺了褚仲元,做出自盡的假象。褚姑娘昨晚當麵鑼、對麵鼓的逼問出這事,一怒之下,從懷裏掏出把匕首……”薛紹祖連連搖頭,“刀刀致命,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藏了把兇器。”


    春願思忖了片刻,唐慎鈺最是謹慎,那褚流緒在他眼皮子底下監控了整整兩日,除非他默許,不然這女人絕不可能沾手一丁點兇器。而且,唐慎鈺也不是小心眼的人,當初褚流緒那麽糾纏算計,他也沒有同她一般見識,這迴卻翻臉了……


    “那褚姑娘死前可有說什麽?有沒有提到我?”春願心砰砰直跳,問。


    薛紹祖忙道:“您不說,小人倒忘了。褚姑娘臨終前確實提起了,說您和唐大人都是重情重義的好人,想把孩子托付給你們,可立馬又改口了,說不能再給你們添麻煩,她隻是求大人將來把她送迴揚州。”


    春願蹙眉。


    她和褚流緒素未謀麵,這女子為何斷定她是重情重義的人?


    春願心裏隱隱有了兩分大膽猜測,但不敢確定,想找唐慎鈺問個明白,哪料腳一軟,踉蹌著退了兩步。


    邵俞忙上前攙扶住主子,清秀的臉上難掩驚惶之色,輕聲問薛紹祖:“不是說雲夫人昨晚也在獄中麽?出了這樣的事,夫人就沒有責怪唐大人麽?”


    薛紹祖深深看了眼邵俞,並未露出任何喜怒,甚至“沒看見”邵俞臉上非常明顯的恐懼和謀算之色,他搖了搖頭,無奈道:“夫人就小侯爺這麽一個寶貝兒子,自然是怨恨大人的,可到底也不是我家大人殺的她兒子。才一晚,雲夫人的頭發生生白了一半,今早司禮監的人過來領屍首的時候,夫人扽住小侯爺不撒手,當著眾人的麵,打了唐大人一耳光,罵了好多難聽的話,還要寫狀子告大人。”


    “什麽?!”春願急道:“那大人有沒有事?”


    “沒有沒有。”薛紹祖溫聲勸:“您別著急,夏掌印見雲夫人狀況實在不好,瘋魔了似的,恐夫人最後罵到皇家身上,就讓跟前的公公們將夫人的嘴捂住。夏掌印緊接著說,褚姑娘臨終前提到孩子,為了謹慎起見,著人去把那個嬰兒抱來,趁著小侯爺沒入土,還能滴血認親,一則驗證驗證褚姑娘說的話是真是偽,若孩子真是周予安的,那這裏頭的條條細細就值得琢磨了,幾時懷上的?懷的時候是不是周予安失蹤,老太太身死的時候?二則嘛,之前不是傳我家大人和褚姑娘的是非,如此也能還大人清白了。雲夫人聽見這話,嚇得又去求唐大人鬆手。”


    邵俞歎了口氣:“夏掌印手段可厲害著呢,估摸著小侯爺上輩子做的壞事都能查出來。哎,原來今兒搜查侯府,是這個緣故。”


    邵俞此時心亂如麻,姓唐的這手可太黑了,他之前聯合裴肆做了那麽多,若是被唐慎鈺查出點什麽……不行,趁著這兩日唐慎鈺攤上官司,他得趕緊撤了。


    春願隻覺得邵俞扶她的手勁兒大,弄得她胳膊疼。


    她甩開邵俞,問薛紹祖道:“大人幾時能從司禮監迴來?”


    薛紹祖搖了搖頭,掰著指頭數:“侯府這攤子事,頭先發起的小侯爺包庇王崇明殺妾案、還有扶褚姑娘靈迴揚州,且有的忙。大人讓屬下給您說,外頭的事您別擔心,照顧好自己的身子要緊,最近還是先別見了,這本就不關您的事,省的又將您牽扯進來。”


    他用餘光看了眼正出神的邵俞,對公主道:“對了,方才屬下過來時,正巧遇到了夏掌印,掌印略提了一嘴,說陛下看您這半年來總是愁眉不展的,就想著是不是公主府裏年頭太久,黴氣過重導致的,所以打算在公主府跟前圈一片地,給您蓋個花園子。”


    春願歎道:“我記得公主府跟前是忠誠伯爵府吳家,到時候吳家遷府、丈量、拆院子、蓋亭台樓閣,零零總總的一大堆事,花園子沒個一年半載蓋不起來,肯定又是筆不小的開支,何苦來哉。”


    邵俞聞言,忙上前笑道:“主子,這可是陛下關懷您的一片心,開支再大,於皇家來說也不算什麽。到時候花園子起來了,您就可以在家裏遊湖賞花,不用舟車勞頓地去城外鳴芳苑了。”


    薛紹祖幫了句腔:“總管說的有理。”


    他抱拳躬身,“屬下還要迴去配合夏掌印調查,先行告退。”


    春願點了點頭,還想再多問問,最後歎了口氣,隻說了一句:“你去告訴大人,我等著他。”


    作者有話說:


    第130章 你可真會說話! :和好&你可真會說話!


    自打周予安死後,春願就再也沒見過唐慎鈺.


    不知不覺就到了臘月二十八。


    過去的這二十多天裏,發生了不少事。


    周、褚這對怨偶在臘月初六的深夜裏互傷慘死,男女身份皆尊貴,且女的還是周予安的前表嫂,這事就像五食散,帶著種誘惑的吸引力,一時間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貧民百姓,都樂此不疲地談論這宗豔情慘案。


    很快,周予安曾做的那些孽像小鋤刨花生,挖出一顆,帶出一串。


    王侯公子風流可以,但不要下流。


    那位小定遠侯看起來驕矜清貴,沒想到私下竟是這樣的。不僅搶了表哥的前未婚妻,還帶著褚仲元同暗娼廝混,想法設法破壞表哥婚事,攛掇著褚仲元作弊,事發後怕連累自己,狠手勒死舅兄,做出自盡的假象。


    不僅如此,他還和前表嫂在是非觀裏暗中勾連了整整三年,這迴遠赴姚州上任的路上,耐不住寂寞,偷偷去揚州找佳人私會,害得家中老祖母以為他被山賊擄走了,擔心得發了急症暴斃。


    您以為這位定遠侯的爛事到這兒就完了?


    據說他和前表嫂私會後,又到什麽青州百花樓廝混了許久。後頭得知老太太病故後,打斷自己的腿,裝作掉落山崖。


    料想長樂公主早都知道周予安的品行,所以才在草場當著眾人的麵小小教訓了他一下……隻是可憐了劉侍郎家的小姐,當年被這無恥奸賊傷了感情和自尊,年紀輕輕就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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