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周予安,參見殿下。”周予安俯身行大禮。


    “免禮免禮,賜座。”春願觀察著周予安一絲一毫的舉動表情,她曉得這畜生最看重聲名地位,便掃了眼眾人,正色道:“本宮得以從上陽宮返京,當初小侯爺出力不少,算起來,他是本宮的恩人,你們給他行個禮吧。”


    眾人顯然十分不願,都曉得這廝現在已經不做官了,閑賦在家,一個破落戶而已。大家心裏雖不願,但還是從命,給周予安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甚至還有人為了討好公主,誇讚小侯爺不愧是將門出身,就是勇武,有誇讚他孝順淳樸。


    周予安笑著點頭致敬,有些得意,這些年唐慎鈺壓在他頭上,他幾乎沒有享受過被人追捧跪拜的滋味,也鮮少嚐過被這麽多男人妒忌仇恨。


    說實話,蠻舒適。


    周予安不禁唇角上揚。


    春願心裏冷笑,讓下人給周予安奉上杯清茶,隨口說著家常:“小侯爺近日可好?”


    周予安雙手捧著熱茶,忙笑道:“承蒙殿下掛念,微臣一切都好。”


    春願又問:“你母親怎樣?”


    周予安笑道:“母親身體安康,胃口也不錯。”說著,周予安試圖尋話頭:“您這隻貓養得倒好,胖乎乎的。”


    “裴提督送的。”春願隨口答了句,忽然抻長脖子,“快瞧,秦校尉上場了,你說他會贏麽?”


    周予安被人忽視了,有點不是滋味,身子稍往公主跟前靠,笑道:“大抵能贏吧。”


    他斜眼覷去,場子裏那幾位舞姬已經踢了兩場,額邊生了熱汗,臉兒紅彤彤的,越發嬌俏可人。她們還是按照之前的戰術來,兩個女子撲上去,一左一右抓住秦校尉的胳膊,不讓男人動。


    秦校尉可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兒,一把將這兩個女子甩飛,直奔藤球去了,連進了三球。


    周予安心裏十分看不起這種男人,他想單獨和公主說話,便湊上前去,笑道:“微臣帶了幅崔道子的畫,不知是不是真跡,想請殿下鑒賞一番。”


    “好呀。”春願隨口應著。


    忽然,場邊響起陣清脆的鑼聲,原來是秦校尉勝了。


    周予安皺眉看去,那幾個舞姬相互攙扶著,咒罵秦校尉下手太狠。


    秦校尉也不理會,大步走上前來,恭敬地給春願行了一禮,目光灼灼地望著公主,瞧見殿下跟前坐著小侯爺,不屑地翻了個白眼,,冷嗤了聲,對公主笑道:“微臣討殿下的彩頭。”


    春願臉兒紅了,對周予安道:“對不住了小侯爺,看來本宮今兒不能和你說話了,秦校尉贏了我府裏的娘子們,我下午要設宴請他吃酒。”


    周予安一怔:“可是……”


    秦校尉直接打斷周予安的話頭:“小侯爺不是在守孝麽,跑來草場做什麽,這沒你什麽事,而且聽說你腳跛了,想來也踢不了球,瞎湊什麽熱鬧。”


    周予安的腿傷,就是他的心病。他雖怒極,但並未表現在臉上,他原本不想下場較量的,但那小子居然當眾嘲笑他是跛子,他實在忍不得,便對春願笑道:“您是千金之軀,實不應該和那樣的山野匹夫說話,太失身份了。”


    春願無奈一笑:“可是他贏了呀。”


    “他沒有贏。”


    周予安笑著起身,將下擺擩進腰帶裏,大步走進草場,淡漠地看著秦校尉:“敢不敢和本侯較量較量。”


    秦校尉也來火氣了,腳踩著藤球:“不敢是你養的。”


    春願佯裝去勸,蹙眉道:“本是玩樂,可別鬥氣耍狠啊,今兒這場蹴鞠會到此為止。”


    周予安的火氣已經被挑起了,自小他順風順水,養出個驕橫勁兒,根本不懂退讓謙和的道理,對春願笑道:“殿下別擔心,微臣在北鎮撫司混的時候,他還是條泥腿子呢。”


    說話間,兩個男人就開始你爭我搶地踢球了。


    秦校尉早都受了邵總管指使,一點情麵都不講,一寸都不讓。


    而此時,場子邊的五個舞姬互望了眼,憤憤道:“走,姐妹們,咱們怎麽能輸給臭男人!”


    說著,這五個舞姬也加入了戰團。


    她們嬌叱著,看似纏住“仇人”秦校尉,可是當藤球到周予安腳下時,她們又撲向周予安。


    周予安隻覺得這些女人麻煩得緊,毫不留情地撞倒兩個。


    可就在此時,那秦校尉使了陰招,朝他傷了的腿踢去,他身子不受控製地向□□斜,忽然,一個舞姬飛撲過來,一把將他的袴子扯了下來。


    春光乍泄間,看台上先是鴉雀無聲,緊接著發出如轟雷般的笑聲。


    周予安臉瞬間紅透了,又恨又尷尬,忙不迭地往起拉袴子,他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一個窩心腳就踹向舞姬,直將舞姬踹得翻了幾個滾,暈死過去。


    剩下的四個舞姬見狀,不幹了,有的擼袖子,有的拔簪子,喝罵:“好個大丈夫,就這般輸不起?居然打女人?姐妹們,和他拚了!”


    方才場子上還是蹴鞠,這會兒卻變成四美圍戰一男了。


    周予安真是進退兩難,若是出手了,難免會被人笑話他和女人家打架,可若是不出手,這些女人揪頭發、扯衣服、吐口水,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


    而場子上的看客笑得更狠,還有人吹口哨,慫恿那些舞姬踢.襠!


    這會兒,周予安臉和脖子已經被人抓了好幾道,冠子也被扯掉了,頭發披散下來,狼狽得要命。


    所有人都在看他出醜。


    他恨得想殺人,可又不敢,他懷疑是那賤人故意叫他丟臉出醜的,可人家方才明明說過要取消蹴鞠會的,是他非要去踢。


    周予安朝上瞧去,殿下臉色難看得很,甩了下袖子,連貓都不要了,憤憤離去。


    “哎,殿下。”周予安急得上前一步,要去追,誰知腰帶又被人抓住。


    春願冷著臉,好像被氣到了,又好像在避開尷尬。


    等上了軟轎後,她這才笑出來,真痛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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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裴肆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草場上喧嘩笑鬧聲不斷,周予安接過家奴遞來的披風,臉色很差地離開了。


    ……


    這邊停著輛青布圍車,在一眾舉人、進士公子們的馬車當中,顯得毫不起眼。


    裴肆坐在車裏,他穿著黑色棕狐領大氅,腿上蓋著塊薄毯,兩指將車簾略夾開些,往外看。


    看場子從熱烈、喧鬧到尷尬、狼狽,看舞姬的脂粉氣到書生文人的酸臭氣,當然,還有周予安的怒氣。


    待目送那位公主離開後,裴肆麵含笑意,這才歪迴軟靠裏。


    車口坐著的阿餘也不再看熱鬧了,用鐵筷子戳了下小銅爐裏的炭,撇嘴道:“公主未免有點欺人太甚了,周予安好歹也是個侯爵,她竟算計得小侯爺和低賤的舞姬打架。”


    阿餘打了下自己的臉:“一個大男人,褲子都被扒掉了,奴婢方才都臊得沒法兒看,那小侯爺兩條腿白花花,臉子比咱爐子裏炭還紅,眼看著動殺心了,把那舞姬都踹得吐了口血哩。”


    “你覺得她過分了?”裴肆閉眼,一臉的雲淡風輕。


    阿餘搓著手,往手縫裏哈熱氣:“多少有點羞辱人的尊嚴了。”


    裴肆笑笑:“本督不覺得羞辱,隻覺得快意恩仇。她這法子是粗糙粗野了些,但卻也直接,她一個鄉下小丫頭,不會京城那些彎彎繞繞的文雅算計,最多隻能想到這些了。”


    阿餘品出提督言語裏有縱容的意味,輕打了下自己的臉,笑道:“您說的是,死的不是奴婢的親人,奴婢便不能同殿下一般感同身受。隻是提督,周予安今兒受了如此奇恥大辱,他這人心胸狹窄,手裏又握著公主的秘密,會不會豁出去報複?”


    “他不敢。”裴肆小指撫了下眉毛,“沒有本督的允許就擅自行動,他敢冒著得罪我的危險做麽?再說他妻兒還在我手裏攥著,做什麽都得掂量著些。還有,首輔黨如今風頭正盛,報複春願,就是得罪唐慎鈺,更是得罪皇帝。今兒哪怕在草場把他給騸了,他也得低眉順眼。最重要的是,你永遠不要低估一個小人的無恥和忍耐程度。”


    阿餘點了點頭,湊過去給提督捏腿,“我要是他,我寧可躲在莊子裏吃齋念佛,也絕不來鳴芳苑這樣的是非地,玫瑰花身上全是刺,他過去在女人身上吃的虧難道少了?還傻乎乎地往裏鑽。”


    “嘶-”裴肆的腿仿佛被刺紮了般,他揮了揮手,讓阿餘別捏了,坐起來整了整大氅:“你當他傻,看見小春願那樣的美人就丟魂了?最近唐慎鈺已經開始行動了,一點點往出翻周予安過去經手過的案子,隻要辦差,誰還沒點錯漏了?唐慎鈺這是明白警告周予安,盡快按他說的做,否則,他就有本事把這些錯漏放大,到時候治罪周家!而本督之前又讓你告訴周予安,小春願有用,暫時不殺。周予安幾經思量,這才鋌而走險,放低姿態,跑到鳴芳苑攀龍附鳳來了。”


    阿餘了然:“怨不得他屁顛兒屁顛兒跑來,不過,他一個擁有丹書鐵券的侯爺,居然跟些儒生和校尉較勁,太跌份了。您說他到底是不是周家的種,怎麽跟他爹一點都不像。”


    裴肆抱著暖爐,困得打了個哈切:“他可是純純正正周家的種,周予安跟他祖父幾乎一模一樣,都是心很野,但能力卻不行,偏生臭公子哥兒毛病還一大堆。當年老太太眼看著家道要中落了,非常嚴苛地教養兒子,果然先定遠侯很爭氣,性子果敢堅毅,手腕強硬,為周家掙下侯爵之位和丹書鐵券,但他成日家在外頭忙,和母親妻子關係就有些疏遠。都說隔代親,老太太當年對兒子那是往死裏打的狠,對孫子卻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阿餘看提督麵有倦色,輕聲問:“戲看完了,那咱們現在迴京麽?”


    裴肆唇角含笑:“急什麽。”


    ……


    這邊。


    草場跟前有個九曲樓,專供宴飲休息。婢女們端著冒著熱氣兒的珍饈美食,魚貫進入花廳,將酒水和吃食一一布在各個小席麵上。


    鳴芳苑既賞給了長樂公主,而邵俞是公主府的大總管,那便是這場席麵的東道主。他倒是守著禮,沒敢坐在最上首,隻在主座下邊添了張矮幾。


    邵俞掃了眼四周,小席麵上坐了六位年輕書生,各個瀟灑俊逸,舉手投足間盡是詩書風流。


    邵俞笑著舉起酒杯,對眾人朗聲道:“各位都是長安久負盛名的才子,原本今日蹴鞠會後,殿下要辦個鬥詩會,誰知方才在草場發生了那樣的事,殿下也沒心情了,特特叫咱家開個小席麵,給各位公子賠禮致歉。”


    眾書生才子趕忙站起,舉起酒杯,紛紛讚著公主,無外乎說殿下實在太禮賢下士了,今日他們能來鳴芳苑參會,已經是三生有幸了。


    其中,在小席麵靠左坐著的,正是蹴鞠會上第一個下場踢球盧書生,他早在數月前就投靠邵總管了,此時,自然要配合著總管說話。


    盧書生喝了半盞酒,環視了圈眾才子,憂心忡忡地望向邵俞:“原本好端端的,怎料出了小侯爺那樁子事,咱們這些渾濁男子倒罷了,可殿下可是最清淨純正之人,怎看到那樣汙穢的東西!”


    這時,一個花眼舉人幫著腔:“今兒不過是文雅玩樂而已,聽聞最近殿下心情煩悶,大家都想讓她開心些,咱們堂堂七尺男兒豈有蹴鞠踢不過女子的道理,都是讓著她們哩。”


    盧書生連連點頭,吃了一大口羊肉:“可不,便是連秦校尉那個粗野武夫,也都顧著臉麵,盡量避免和府上的姐姐們有任何四肢接觸,十分艱難地贏了球賽。哎呦,這小侯爺未免也太爭強好勝了些,昂藏八尺男兒,竟公然和幾個小女子打架,還被人扒了褲子,臊得我都沒臉看。”


    一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這個說周予安太跌份丟人,那個罵他心胸狹窄,輸了球就要打人,大家夥兒都看得清清兒的,他把人家小姑娘踢得都吐了血。


    邵俞笑吟吟地聽著,他吃了口酒,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夥兒先靜一靜,陰陽怪氣道:“踢吐血算什麽,頭兩年劉尚書家的姑娘被他拒婚,一氣之下懸梁自盡,栽在他手裏的冤魂還少了?小侯爺出身高貴,素來看不起我們這些閹人,如今他家裏不顯了,就開始拚命巴結討好殿下。殿下厚道,念著他剛沒了祖母可憐,誰知他竟做出那樣丟人的事,讓殿下難堪。哎,那幅貪吃的模樣實在是讓人不齒。”


    正說著,有個小太監匆匆跑進來,在邵俞耳邊說了番話。


    邵俞連連點頭,衝眾書生抱拳,笑道:“對不住了,咱家忽然有點急事,不能招待各位,先走一步了。”


    說罷這話,邵俞暗中給盧書生使了個眼色,再三笑著讓眾人不要起身送,坐著安心吃酒,揚長而去了。


    大總管走後,眾人頓時覺得鬆了口氣,吃喝更放得開了。


    酒過三巡後,隻見盧書生站起來,雙手捧著酒杯,對眾才子道:“各位兄台,愚弟有幾分薄見,不知當講不當講。”


    眾人忙說,盧兄但說無妨。


    盧書生憤憤道:“大總管如此和顏悅色,而且一點架子都不拿。反觀那個小侯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用下巴頦看人。姓周的還在孝期,就這般迫不及待地攀龍附鳳,實在是無恥之尤!且其品性糟汙,好色下.流,像個村頭潑婦似的和女子們打架,抓頭發吐口水,無所不用其極,把他先人的臉都丟光了。咱們深受大總管的款待,總得迴敬他一二,在下提議,咱們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手中的筆卻是千萬鈞重的,寫上幾首詩,臊一臊這姓周的無恥小兒,也算替總管出一出氣,也算迴敬他今日輕視咱們了。”


    在坐的人都不傻,早都聽出來方才邵總管言語裏對小侯爺的敵意,故而盧書生的話剛說出口,幾乎是一唿百應。甚至有那起促狹的,連題首都想好了--


    “跛侯爺血戰五嬌娃”


    “白發祖母屍骨未寒,孝順孫兒光腚蹴鞠”


    一時間,吃酒席麵便變成了批周會,盧書生請下人端來了筆墨紙硯,眾人寫文章作畫,對詩唱詞,極盡譏刻諷刺,口誅得酣暢淋漓,筆伐得恣意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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