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夫人錘著發悶的胸口,哭了會,等緩了緩後,哽咽道:“鈺兒,姨媽曉得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一直在幫扶你弟弟。有時候,我也恨你弟弟不爭氣,可有什麽法子,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啊。”


    唐慎鈺低下頭落淚。


    雲夫人痛苦道:“我知道他有很多毛病,都是老太太慣的!所以這半年,我把他拘在平南莊子裏,勸他上進、改邪歸正,真的,他現在變了很多……”


    “姨媽!”唐慎鈺忽然出聲打斷婦人的話,以頭砸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孩兒受了您和姨丈的大恩,所以我這些年幫表弟解決了無數爛事,一直在往起拉他,他詆毀我,我裝聽不見,他算計我,我忍忍就過去了,可這次,我不能忍了。”


    雲夫人帕子掉落,怔住:“你什麽意思,你要告發他?鈺兒,你要毀了他麽?”


    唐慎鈺仰頭,直麵雲夫人:“姨媽,我和公主之間有過個孩子,六月的時候沒了,我可以告訴您,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我不會殺他,也不會告發他,但是他必須上表朝廷,收迴周家侯爵和丹書鐵券,立馬離開京都,落發為僧二十年,永生不得踏入長安。”


    “你說什麽?”


    雲夫人仿佛沒聽清般,一把拂掉花幾上的茶具,手指連連戳向唐慎鈺:“就因為他和你前頭的未婚妻有過關係?因為他遠赴姚州的路上去過百花樓?你就要毀了他的前程,還要逼他當和尚?唐慎鈺,你,你……”


    雲夫人氣得渾身顫抖:“你這頭白眼狼!”


    唐慎鈺用袖子抹去淚,起身冷硬道:“他應該沒告訴您,在留芳縣的時候,他因為嫖.妓,誤了保護公主的差事,害得公主差點被惡人殺死吧。”


    唐慎鈺躬身見了一禮:“您罵我白眼狼也好、恨我也罷,我都認了。他是您兒子,您了解他,長安的誘惑太多了,他絕對會本性難移,再次犯錯。請您勸他,按我說的做,否則,我就會親自出手,到時候丹書鐵券保得住他的命,但可能保不住周家幾代人積下的財富,他要是個聰明人,會知道有舍,才有得。”


    作者有話說:


    雙更合一。


    把筆名改啦,改成了---沉絮,早都想改了,這次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不喜歡微冷這兩個字,


    第103章 富貴險中求


    子夜時分,雪停了,平南莊子裏一派的沉靜,雪光泛著熒熒冷光,偶爾傳來幾聲狗吠,驚醒熟睡的人。


    燭台上點著根腕子般粗的白蠟燭,屋內陳設素簡單調,床帳是沉悶的灰色,書架上盡是些律法、兵法的書,靠南牆是個兵器架子,陳列了紅纓銀槍、長短寬窄不一的名刀、寶劍。


    周予安仍穿著下午那身素色棉袍,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裏拿著把繡春刀。


    這是父親生前用過的刀。


    周予安往刀麵倒了些酒,用絲綢輕輕地擦拭,哪怕過了數年,刀依舊鋒利無比,沉載著用血汗換來的榮光。


    淒寒的雪氣從窗縫兒裏拚命往裏擠,吹得蠟燭左搖右擺,周予安的臉在這忽明忽暗間,顯得格外的詭異陰冷。


    今兒傍晚,唐慎鈺忽然折返迴莊子,冷著臉命他出去,關起房門和母親說了許久的話。


    那狗崽子走後,母親神色鬱鬱,命人準備軟轎,上山去祭拜。


    這風雪天的,有什麽好祭拜的?


    周予安心裏不安得很,唐慎鈺到底和母親說什麽了?還有,長樂公主一改往日的冷漠態度,忽然對他溫柔關懷,存了什麽心?難不成要害他?


    如果是,他決不能坐以待斃,大不了他把那宗辛密捅出來,大家魚死網破!


    他放心不下,正準備去山上尋母親時,裴提督身邊的心腹阿餘忽然暗中到訪,他大為驚喜。自打出了是非觀的事後,提督擔心唐慎鈺察覺出什麽,與他鮮少聯係。


    他將心裏的想法如實告訴阿餘,請他詢問提督,能否提前對付假公主和唐慎鈺?


    誰知,阿餘說,提督正是曉得小侯爺的擔憂,所以派小人過來知會您兩件事。


    頭一件,提督說,局勢變幻莫測,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利益結合的盟友。春願丫頭半生孤苦貧困,貪慕富貴權勢,已與唐慎鈺決裂。大娘娘年事已高,且與陛下嫌隙漸深,終究有薨逝的一天。說到底陛下才是正統,而陛下十分疼寵公主。咱們與其殺公主,倒不如用她,共生共榮。


    第二件,提督告訴他假公主和唐決裂的真相。六月發生了是非觀汙糟事,當時公主收到褚流緒送去的一盒帶血衣物,公主不知緣故,讓人丟了出去。唐懼怕失去公主這棵大樹靠山,請了摯友瑞世子出麵,雖極力將是非觀的事遮掩了過去,但紙終究包不住火。


    八月初二,褚流緒暗中給公主送了封信,將真相告知公主,並附了句話,她有身孕了。


    公主立即將唐約見在鳴芳苑,初三,公主在未央湖心的小船上質問唐,唐承認,公主大怒,落水小產,自此和唐一刀兩斷,想盡辦法折磨唐、慪唐。


    末了,提督再三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並且告訴他,唐慎鈺利用公主加官進爵,在朝堂上耀武揚威,你小侯爺比唐身份更尊貴,為何不效仿唐,也討好利用公主?本督之前為大娘娘做事,得罪了公主,算起來你也是公主的恩人,若是小侯爺有本事討得公主歡心,不僅於咱們的大業有裨益,想必將來周家也會在你手裏大放異彩。


    周予安指尖劃過刀刃,不屑嗤笑。到底是沒什麽見識的鄉下丫頭,為了這麽點事就大動肝火,能成什麽氣候,唐慎鈺找她假扮公主真是失策了。


    不過,春願和她主子真挺像,因為個男人要死要活,眼裏就隻剩床上和感情那點屁事,今晚來平南莊子,大抵就是故意氣唐慎鈺那狗崽子吧。


    他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怎麽覺得……提督好像有點偏坦那假公主。


    可提督和他是一條船上的人,曾經同那對狗男女交惡,不至於騙他、算計他吧。


    周予安將繡春刀放迴兵器架,尋了件大氅,準備去山上接母親。


    誰知剛打開房門,就看見母親孤零零地站在台階邊緣,她披著素白的披風,發絲被冷風吹亂,哭過,眼睛鼻頭通紅,身子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能被寒風垂倒似的。


    “娘。”周予安疾走幾步上前,扶住雲夫人,“您在外頭站了多久?為何不進來。”


    雲夫人掙脫兒子的攙扶,悶頭進了屋子,她覺的疲累得要命,剛坐到椅子上,渾身的骨頭如同要散了般疼,原本以為老太太死了,他們母子的好日子就來了,可怎麽又生出了波瀾。


    “娘,您怎麽了?”周予安關上門,忙給母親倒了杯滾燙的水。


    雲夫人並未接,仰頭望著立在麵前的兒子,熱淚奪眶而出。


    “到底怎麽了!”周予安慌了,蹲到母親腿邊,試探著問:“是不是表哥同您說什麽了?”


    雲夫人抽泣著,“他,他要你上表朝廷,收迴周家的侯爵和丹書鐵券,讓你遠離京都,落發為僧二十年。”


    “啊?”周予安手抖了下,杯中滾水翻出來大半,燙的他手背生疼。他頓時明白母親為何這幅模樣,又為何深夜上山祭拜了。


    周予安恨得將杯子砸了,氣得罵:“憑什麽?這狗崽子簡直欺人太甚。”


    雲夫人手撐住頭,淚如雨下,揚手打了下兒子的胳膊:“你是不是在赴任的路上去萬花樓胡混了?你是不是和褚流緒不幹淨著?”


    周予安如同被雷擊中般,完全像變了個人,惡狠狠地瞪他母親,梗著脖子:“他傍晚跟你說的?你這就信了?”


    雲夫人氣得跺了下腳:“你就告訴我,是不是真的!”


    周予安原本想抵賴,但眼前是他親娘,不是外人,再怎麽都會站在他這頭。


    他噌地聲站起來,將披風解下,摜在地上,俊臉瞬間漲紅,就像喝醉了般:“是又怎樣?爺們家外頭玩姑娘,很奇怪嗎?爹爹當年也在外頭養了個青樓女子,誰還說他的不是了!我是私德敗壞,可我不像他那樣陰險毒辣!他心胸狹窄容不下我,原本一塊去留芳縣辦差,他成了從三品高官,我現在怎樣?以前多少還是個總旗,現在索性連官都沒了!誰知他還不放過,而今甚至要奪走我的爵位!”


    雲夫人恨得衝過去,拳頭連連捶打兒子,低聲嗬斥:“畜牲,你祖母因為擔心你沒了啊!”


    周予安站在原地不動彈,任由母親打,恨道:“那還不是怪他!一直打壓我,我不高興,我要發泄,我又沒有糟蹋良家女子,花倆錢找妓.女怎麽了!如果不是他要把我發配到姚州,害得我骨肉分離,祖母能出意外麽?!”


    周予安哭得雙眼盡是血絲,他手指戳自己的心口:“祖母沒了,我難道不難受嗎?我這半年日日夜夜受折磨,多少次想找根繩子,把自己結果了。可母親,我死了,您怎麽辦?您還指望著唐慎鈺那白眼狼後半輩子養您麽?”


    雲夫人捂住臉哭:“那褚流緒呢?你是不是和她夥著算計你哥哥了?我曉得你六月剛到平南莊子那晚,就去找她了,第二天就出了她自盡的事!”


    “這事您可別往我身上推。”周予安眼神兇狠,“我當初隻是叫那瘋女人纏著唐慎鈺,她不樂意,我就沒再搭理她!誰知道她竟會給那狗崽子下媚藥,睡了那狗崽子,給我戴了頂好大的綠帽子!”


    雲夫人一把拽住兒子的胳膊,“那她如今人在哪兒了?”


    “不知道。”周予安扭過頭。


    “你還不說實話!”雲夫人氣得打了下兒子的背。


    周予安疼得嘶地倒吸了口氣,眉頭皺成疙瘩,嘟囔道:“我一個朋友把她救走了。”


    “哪個朋友?”雲夫人怕兒子又交上褚仲元那種狐朋狗友,焦躁得心如刀割。


    “不能說。”周予安索性轉過身,打死他都不敢說出裴肆。


    “你、你……”雲夫人如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找趁手的家夥事,瞧見花瓶裏插著根雞毛撣子,一把抓住,劈頭蓋臉地就抽兒子,“你怎麽淨不學好,當年就跟著褚仲元鬼混,如今越發厲害了,你要氣死我嗎?”


    周予安一開始還咬牙承受著,後頭直接奪走,高高舉起,比他母親更氣:“怎麽您就認為我一定會交狐朋狗友?就說當年那褚仲元,是您說他是大儒的兒子,又是唐慎鈺大舅子,是您叫我多跟他走動,從神童身上沾點文采風流的!”


    許是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周予安把雞毛撣子藏在背後,摩挲著他母親的胳膊,“您放心,我那朋友絕對可靠,他照料了褚流緒母子快半年了……”


    “什麽?”雲夫人隻覺得熱血一下子就衝到了頭頂,胸口悶得要命,“那,那女子懷孕了?”


    周予安打了下嘴,他咬住唇,偷摸看向母親。


    母親被他氣得唿吸急促,暈的連退了好幾步。


    “娘!”周予安急忙去攙扶。


    “你別碰我。”雲夫人揮開兒子的手,扶著桌子坐下,低下頭就隻是哭,看見牆邊兵器架子上的繡春刀,更是難過,喉痛得幾乎說不出話,“是我的錯,我生下了這樣不爭氣的你,愧對你們周家眾位祖宗。”


    周予安撇撇嘴,顯然很不滿母親說這種話。


    他去沏了杯熱茶來,雙手捧給母親,笑道:“您喝口消消氣,這麽些小事,不至於。”


    “小事?”雲夫人用帕子擦眼淚,“她可是你前表嫂,這迴就是因為你們倆做下這些事,公主不知道從哪兒曉得她和你哥哥發生了關係,三個月前氣得小產了,原本人家兩個臘月初八就要大婚,現在全沒了。”


    周予安眼前一亮,蹲在母親腿邊,忙問:“公主小產過?是唐慎鈺今晚跟您說的?”


    雲夫人拳頭揉心口子,點頭嗯了聲。


    周予安大喜。


    原本他還有點懷疑裴肆帶來的話,現在完全相信了,看來就是褚流緒在八月時告訴公主她懷了唐慎鈺孩子的事,把公主給氣小產了。


    雲夫人見兒子眼裏泛著異樣的神采,手指戳了下兒子的頭:“你還笑得出來,沒心肝的東西!我問你,那小娼婦現在在哪兒。”


    周予安其實也不曉得褚流緒被提督藏在哪裏,隻曉得她有身孕了。


    雲夫人見兒子不說話,氣得頭更疼了:“她幾個月了?”


    周予安心裏算了算:“我倆五月中好上的,現在十一月,應當懷了快六個月了。”他冷笑了聲,“不過也說不定不是我的孩子,我朋友說,那瘋女人和唐慎鈺睡過。”


    雲夫人剜了眼兒子:“我今兒明明白白告訴你,除非我死,周家門絕對不容許那種女人踏進來。你說她瘋,我看她比你精多了!她如今在娘家沒地位,身邊又沒有田產鋪子傍身,前腳跟你好,後腳卻算計你哥哥,你們哥兒倆一個是侯爺,另一個是從三品高官,她不論跟了哪個,這輩子都不用發愁衣食住行了!”


    周予安身子一哆嗦,連連點頭,盤腿坐在地上,衝母親豎起大拇指:“您說的有道理,我怎麽沒想通這層,這麽說來,她懷的可能還真不是我的。”


    雲夫人揉著發痛的太陽穴:“我現在顧不上料理她,主要是你,安兒,你哥哥現在發了狠,一定要治你,他手裏有你在通縣胡鬧的罪證,隻這一條就夠把你抄家落獄,更別提他還說,當初你們去留芳縣辦差的時候,你就是去胡混,害的公主被歹人重傷,差點死掉。”


    雲夫人戳了下兒子的腦袋:“陛下如此寵愛公主,若是被他曉得這事,你這條小命還能保住?”


    “他這麽跟您說的?說我差點害死了公主?”周予安咬牙切齒地瞪向母親。


    “對啊。”雲夫人點了點頭。


    “無恥!”周予安恨得拳頭砸了下自己的腿,恨道:“您知道麽,當初去留芳縣時,明明找的是陛下的姐姐,他非騙我,說找的是陳銀的侄女!”


    雲夫人是個聰慧機敏之人,她望向兒子,聲音都抖了:“當年你父親和司禮監陳銀有過些過節,你,你是不是故意讓公主出事的?你知道你哥哥一定會替你扛下所有,你想挑起他和陳銀的爭鬥?”


    周予安臉上訕訕的,並未否認。


    其實去年臘月廿七的傍晚,他看見程冰姿夫婦兇神惡煞地衝進歡喜樓,他知道如果沈輕霜迴去,一定會出事。


    他沒阻止,甚至故意去找玉蘭仙廝混,吸食了五石散和髒藥。


    周予安越想越氣:“他當時若是同我說實話,說找的是皇帝姐姐,我肯定花血力氣當差,能做錯事?”


    雲夫人現在徹底明白了,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唉,現在就算你哥哥不治你,想必公主知道真相,也會跟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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