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暴雨正怒,閃電劃過,雷哢嚓聲響起,貓兒嚇得喵嗚喵嗚地叫喚。


    “咳咳。”唐慎鈺隻覺得心跳臉熱,頭枕在胳膊上,兩眼鎖住不遠處的美人,足尖輕點了下她懷中的貓:“我說,你能不能把這玩意兒丟開。”


    春願撇撇嘴,吻了吻貓兒的小腦袋:“人家有名兒,叫小耗子。”


    唐慎鈺笑:“哦,那你隻摩挲那白毛小耗子,可不管我這黑毛大耗子了?”


    春願曉得他想做什麽,故意吊著他,不理他,甚至起身要走:“哎呦,既然事情說完了,我得走啦。”


    “哪兒跑!”唐慎鈺一把將她拽迴來,將她按在炕上,狠狠咬了口她的肩膀,“今晚不許走!”


    春願手勾住他的脖子,指頭點了下他的唇,“上迴在鳴芳苑,我吃了一嘴的臭鼻涕,這迴可該你了。”


    唐慎鈺捏了下她的鼻子,唿吸已經急促起來:“換著來行不?或者,一起?”


    暴雨未歇,吵得很。


    近似拊掌聲和雨點砸地聲交織在一起,忽而急促、忽而緩慢。


    雨露落在花園子裏那朵將將長開花骨朵裏,悄然綻放著新生命……


    良久之後,兩個筋疲力盡的人同蓋一塊被子。


    春願頭枕在他胳膊上,迴想著方才的一切,噗嗤一笑。


    “笑什麽呢?”唐慎鈺吻了吻她的頭發。


    春願手覆在他的胸膛,看向臥在炕最角落裏的小貓:“我在想,小耗子會不會以為你在揍我,下迴見了你就嚇得跑。”


    “說不準呢。”唐慎鈺壞笑。


    春願很久都沒和大人親近了,她指尖劃著他肩頭紋的那條獠牙黑蛇,原本眉開眼笑,忽地想起宗吉,又憂愁起來,歎了口氣:“大人,當初老葛給我配的那個藥吃完了,上月起,我的血就壓不住宗吉的熱毒。太醫說這樣的情況是正常的,一種藥吃時日長了,會漸漸不管用,就要換藥。雖說宗吉安慰我,讓我別放心上,說他尋我迴來,又不是隻顧著我的血,可我心裏總不舒服,覺得對不起他。”


    說著,春願坐起來,她趴在男人胸膛,擔憂道:“我是真把宗吉當成親弟弟,既然老葛能配藥,通過我的血來壓製他的熱毒,那是不是說明老葛有把握治好他?”


    唐慎鈺蹙眉:“這個我也說不準,當初老葛也同我講過,陛下這是胎裏的病,無法根治,隻能調理。”


    “調理也行呀。”春願手覆上自己的側臉,急道:“既然老葛能給我易容,那他是不是也可以給自己易容,來京都給宗吉治病?”


    “太危險了。”唐慎鈺拍了拍女人的肩頭:“你別忘了,陳銀可是老葛的大仇人,若是老葛不甚露了馬腳,咱倆可就完了。”


    見阿願一臉的愁苦,唐慎鈺歎了口氣,柔聲道:“再等兩年罷,那時候朝堂裏清靜下來,咱們徹底站穩腳跟,我暗中叫老葛改頭換麵,由你向陛下舉薦,也能說得過去。”


    “嗯。”春願點了點頭,急事緩辦,也隻能如此了,莫名,她想起了周予安,問道:“你表弟怎樣了?你昨兒說要去探望他。”


    唐慎鈺道:“晌午去侯府了,他正睡著,離遠瞧了眼,起碼激瘦了十幾斤,我偷偷跟大夫打聽過,左腿廢了,估計會跛,他這個人最在意外貌了……傍晚從衙署下值後,我又去了趟侯府,聽下人說姨媽帶他去平南莊子散心去了,老太太去世對他的打擊很大。”


    春願嗯了聲,趴在他身上閉眼小憩,心裏暗道:但願那鬼頭鬼腦的小子從此一蹶不振,永遠待在莊子上,別迴長安了。


    ……


    次日,六月初五


    平南莊子位於京都百裏之外,昨夜一場雨過後,痛痛快快地涼爽了下來,在莊子附近,便是定遠侯府的墳園。


    山上鬱鬱蔥蔥植滿了鬆柏,守墓的是侯府積年的老仆人。


    周予安隻帶了個隨從,獨自上山祭拜老太太,他穿著孝服,腰間係了麻繩,手裏拎著食盒,一瘸一拐地走到老太太墓前,將食盒中的點心、瓜果和酒菜悉數擺好,往香爐裏點了三注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跪在蒲團上,一頁一頁地燒紙元寶,心裏難受得緊,哭著絮叨:


    “祖母,孫兒迴來了,您怎麽就不能多等我一個月。”


    他筷子夾起塊魚,遞到墓碑跟前:“喏,這您最愛吃的燉鱸魚,您起來吃兩口哪。”


    煙灰飛入眼,周予安忙用袖子揉眼睛,哽咽不已:“您走了,再沒人疼孩兒了,都他娘的算計我!”


    正說著,周予安瞧見從遠處走來兩個男人。


    為首的軒朗俊逸,氣質清冷,猶如青鬆上的雪,正是裴肆,他身後緊跟著心腹阿餘。


    周予安還當自己看錯了,又使勁兒揉了兩把眼,果然是裴提督,他和阿餘都穿著素色長衫,並未戴任何配飾。


    周予安忙要起身見禮。


    “小侯爺快別見外。”裴肆手連連往下壓,疾走幾步過來,從阿餘手裏接過香紙,恭敬的給周老太太的墳躬了三躬,又磕了三個頭,親自將果子和美酒擺到供桌上,並且還擺了束新鮮荷花。


    “提督。”周予安抱拳見禮,忙側身,請裴肆往不遠處的涼亭走,他頗有些意外,可更多的是興奮,說話都磕巴了:“這、這邊風大,仔細香灰迷了您的眼,請亭子裏坐。”


    說著,他又囑咐隨從:“快去老趙的家裏拎一壺熱水來,不不不,去莊子上尋些好茶葉。”


    “小侯爺別忙了。”裴肆拍了下周予安的胳膊:“本督這幾日在皇莊上處理些瑣事,今兒原要迴京的,路過時瞧見山下停著侯府的馬車,略問了句,才曉得小侯爺今兒在山上祭拜老太太,老太太是大娘娘的親長,本督理當過來磕頭的。”


    周予安眼含熱淚:“提督真是有心了。”


    裴肆發現周予安走路不太順當,忙問:“本督前些日子聽說了幾句,小侯爺被毒蛇咬了,不打緊吧?”


    “沒事兒。”周予安強笑道:“昨兒太醫來瞧過了,給開了新藥。”


    說話間,兩人便走到了山頂的一處涼亭。


    這裏視野極好,周遭的鬱鬱蔥蔥盡收眼底,風中似還帶著昨夜的清新雨氣。


    周予安請裴肆入座,趕忙讓隨從去將另一個食盒拿過來,他把酒菜擺在石桌上,苦笑道:“下官原帶了兩份祭儀,一份是老太爺和老太太的,另一份是父親的,父親的這份還未打開。”


    周予安從食盒裏拿出酒杯,端起長嘴酒壺,滿上酒:“薄酒一杯,還請提督莫要介意。”


    “哪裏的話。”裴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是先長的恩賜,是我的福氣。”


    說著,裴肆揮了揮手,讓隨從們下去,他低下頭,拍了拍周予安的胳膊,歎了口氣:“之前你幾次三番來找我,我因畏懼唐大人和公主的權勢,拒絕了你,早知會發生這樣的事,就該把你留在京都,哎,怨我。”


    周予安眼眶紅了,喝了幾口悶酒:“提督真是折煞下官了,您可千萬別說這樣的話。”


    裴肆扭頭朝周家老太太的墳看去,歎了口氣:“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頭先陛下屢屢在大娘娘跟前誇口燕姑娘冰清玉潔、自尊自愛,但咱們心裏都清楚,她是什麽樣的人。所以在給燕姑娘封長樂公主的前一個晚上,我得到信兒,唐慎鈺暗中潛入府邸和她交.媾,我是為大娘娘做事的,自然要去將捉奸,以燕姑娘品行不端來勸陛下放棄封公主。”


    周予安聽得心驚肉跳,忙給裴肆滿上酒:“那後來呢?”


    “後來我在公主府的佛堂將二人當場捉奸。”裴肆嗤笑了聲:“那女的連衣裳都來不及穿,跪在外頭,請求我放過他們,你表哥一開始裝死,躲在屋子裏,後頭心疼他的姘頭,衝出來……”


    裴肆俊臉發紅,唇張了好幾次,最後拳頭輕砸了下自己的腿麵,歎了口氣:“你表哥打了我一耳光。”裴肆指了指自己的左耳朵,苦笑:“這隻耳朵幾乎聾了。”


    “他也太放肆了吧!”


    周予安簡直比裴肆還要氣憤,他總算明白提督為何屢屢拒絕他:“您就準備這麽放過他麽?”


    “那不然呢?”裴肆無奈一歎:“那晚過後,本督被陛下囚禁了三天四夜,而他們,女的成了正兒八經的趙氏女,封長樂公主,男的依舊位高權重,如今更是自由出入公主府,知道麽……”裴肆湊近周予安,小聲說:“尚衣局已經給他們裁製婚服了。”


    周予安恨得頭皮發麻,臉頰通紅,梗著脖子:“下官總以為自己的遭遇夠不堪了,沒想到提督更……”周予安再次跪下,胸脯一起一伏的:“下官最近迴京,可也聽了一嘴,首輔黨前頭扼住了馭戎監和威武營,如今又將戶部尚書程霖給拉下馬了,倘若唐慎鈺再尚了公主,這黨人勢頭怕是更盛,下官是個沒用的人,願為提督效犬馬之勞。”


    “你這是何苦呢。”裴肆唇角浮起抹笑,搖頭歎道:“你好歹還有個爵位,便是不做官、不考科舉,也能富貴平安的過下去,何必摻和進來呢。”


    周予安咬牙切齒:“男兒誌在四方,下官從小立誌要光大我定遠侯府,若是因公殉職,那倒罷了,總算對得起先父的教誨,可若是被唐慎鈺這狗崽子算計得翻不起身,我死不瞑目!”


    裴肆眉頭蹙起,猶豫了再三,問:“你真的想好了?那可是你表哥。”


    周予安麵頰的肉生生跳了下,獰笑:“他若是真把我當親人,當初去留芳縣的時候,就應當早早說找的是皇帝的姐姐,而不是他娘的替陳銀的侄女,害得我……”


    周予安忙閉了口,恨道:“這些年他打壓的我事事不得出頭,公主明明最開始對我有好感的,被他搶了先。”


    裴肆心裏翻了個白眼,十分看不起這種心胸狹窄的小人,手扶起周予安的胳膊:“咱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了,本督可以提拔你,但事先告訴你,做我的人,必須要做到忠誠,我對付叛徒,手段可是特別殘忍呦。”


    周予安見裴肆總算開了金口,激動得腦門都爆出青筋,連忙賭咒發誓:“下官從今後聽命於大娘娘和提督,忠心不二,唯命是從!”


    “起來。”裴肆笑著扶起周予安,他給那小子滿上酒,問:“本督現在問你一事,昨晚上皇莊的管事來報,說半夜遙遙有個人策馬從長安方向過來,偷偷摸摸去了平南莊子,是誰?”


    周予安心想著既然投靠了裴肆,點了點頭:“是下官。”


    “長安半夜城門早都下鑰了。”裴肆故意問:“你去哪裏了?”


    周予安半真半假地迴:“下官去了趟是非觀,那個,我心裏十分的不甘,便、便想請褚姑娘繼續纏著唐慎鈺。”


    裴肆舌頭頂著口腔內壁,玩味一笑:“小叔子大半夜去找嫂子……”他冷不丁皺眉問:“不是說褚姑娘上個月迴揚州了麽,她怎麽又來京都了?予安,你和她之間幹淨著不?”


    周予安額邊生起層冷汗,早都聽說裴肆聰明絕頂,如今瞧來果然是,他原本想撒謊,可想著如今剛投奔提督,萬一後麵被他曉得,豈不是傷了和氣?


    想到此,周予安尷尬地承認:“我和她,有關係。”他低下頭:“我昨晚去了後才知道,唐慎鈺為了和那假公主成親,逼迫流緒簽了取消婚姻書,還耍詭計要把流緒逐出京都,我叫那女人去找大娘娘,把事鬧大,攪和黃那對狗男女的婚事,她不樂意,一門心思想跟我成親……”


    “等等。”


    裴肆抬起手,阻止周予安說話,想了想,笑著問:“上個月褚流緒迴揚州了,正好你去姚州赴任的途中失蹤了,予安,你到底為什麽失蹤?”


    “下、下官……”周予安都磕巴了:“下官半路上被蛇咬了。”


    “你沒說實話。”裴肆目光猶如毒蛇的信子,冒著危險的冷意,“本督說了,做我的人,決不許有隱瞞,那要不要本督現在派人將褚流緒找到這兒來,問問她,屆時就知道你是不是忠誠的了。”


    周予安低垂著腦袋:“下官確實去揚州找她了。”


    “早這樣說不就行了。”裴肆剜了眼男人,壞笑:“到底還是嫂子香罷,胡天胡地,不知魏晉了罷。”


    周予安臉通紅:“下官隻待了一晚,就匆匆折返,下官其實真不是找她胡混,還是想找她對付唐慎鈺。”


    “又不對了。”


    裴肆沉吟了片刻,掐著指頭數:“你說隻在揚州待了一晚就折返,頭先你失蹤的事在京都鬧得沸沸揚揚,本督略聽了一嘴,你是上月初五離開通縣的,就算騎著騾子去揚州,最慢十來天都能打個來迴了,更何況小侯爺你估計惦記著要去赴任,腳程應當更快,這麽算下來,還長餘許多天,你還去哪裏了?”


    周予安緊張得心砰砰亂跳,竟然有一絲後悔跟了裴肆,這人太精明狡詐了,他低下頭,不敢說。


    “行吧。”裴肆拍了拍周予安的肩膀,淡淡笑道:“不願意說就算了。”


    周予安鬆了口氣。


    裴肆又笑著補了句:“本督可以派人拿著你的畫像,去揚州的渡口至通縣這一帶查查看,予安,誠實是作為下屬的一種好品德,再給你說一遍,本督要用誰,那人在我這裏是沒有任何秘密的,你自己說實話是一迴事,本督依舊能信任你,但叫我查出來,就是另一迴事了。”


    周予安徹底慌了,頭都要杵進地下了,痛哭出聲:“我,我心裏不舒服,就去青樓了幾天。”


    裴肆翹起二郎腿,斜眼覷向周老太太的墳:“老太太走得憋屈哪。”男人莞爾一笑,輕拍著周予安的肩膀:“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你,若是你表哥沒有逼你去姚州,你也不至於走了窄路,至於老太太,也是陰差陽錯,全都過去了。”


    周予安手抓住傷了的左腿:“您是不是特瞧不起我。”


    裴肆莞爾:“咱們是一類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又有誰瞧不起誰一說呢。”


    說著,裴肆攙扶起周予安,分別滿上兩杯酒,舉杯,笑道:“本督認為你還是可信的,來吧,咱們兄弟現在該談一談那位假公主的事了,你上迴說她叫什麽來著?春、春……”


    周予安聽見裴肆喊他兄弟,心知他的官途和前程應當是穩了,忙陪著幹了杯酒,笑道:“春願。”


    “對,本督記起了,是這麽個怪名兒。”


    裴肆玩味一笑,忽然想起那天在弄月殿的牆壁後看到的那幕。


    春願,小貓,小願……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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