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搓了把臉:“大娘娘是宣我問了幾句,問我是不是中意她,那我確實蠻喜歡她的。”


    “糊塗!”唐慎鈺壓著聲叱:“你看上了她這個人?還是看上她的身份?別叫我說出來!陛下要給她封賞,大娘娘不同意,這是把你當刀子使,你還屁顛屁顛地往上湊……”


    “你不也一樣?”周予安惱了,“你敢說你不喜歡她?和她清白著?表哥,你別把旁人都當傻子,你和她早都有一腿吧,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藏著掖著,隻要你說出來,兄弟二話不說退出,可你偏當了婊.子還想立貞節牌坊……”


    唐慎鈺冷眼橫過去:“你給老子再說一遍?”


    周予安低下頭,沒敢再罵,他牙關緊咬住,老半天才幽幽問:“你會尚公主麽?那褚流緒怎麽辦,你這不是背信棄義麽!”


    “你別瞎說,我和長樂公主清清白白的。”唐慎鈺抱拳,朝皇宮方向拱了拱:“唐氏門第寒微,便是我有心,陛下也看不上我,跟你說句實話,陛下其實一直暗中替公主留心駙馬的人選,已經選好了幾家公子,叫我查背景經曆,都查了一個多月了。”


    “是誰?”周予安急了,竟然直接站了起來。


    “這我可不能給你透露。”唐慎鈺雙手捅進袖筒裏,眼微閉住,身子前後搖晃:“我隻說一句,這幾位公子不論出身、樣貌、性情、才學都是一等一的好,不日就會慢慢地安排宴會,讓公主去挑,其中榮國……”


    唐慎鈺故意戛然而止,甚至還清了清嗓子,轉身去給自己倒水,以避免“泄露天機”。


    “是榮國公家的世子?”周予安順著表哥的話頭去猜,“不對,他家世子早都成婚了,莫不是他家的老三?”


    “哎呀,我不知道,你就別問了。”唐慎鈺呷了口水,板著臉。


    周予安頹然地坐迴椅子裏,榮國公家的老三,倒真是能配得起公主,人家不光出身高,父兄如今都在朝為官,而且本人也麵如冠玉,斯文有禮,比他強,比唐慎鈺更強。


    他猛地記起今兒最重要的事,忙望向表哥:“哥,你知道我要被調去姚州麽?”


    唐慎鈺唇角浮起抹難以察覺的笑,嗯了聲,麵無表情的放下水杯。


    “那你為何不早點同我說!”周予安氣急了。


    “我要說的呀。”唐慎鈺剜了眼表弟:“我去你府上找你,你因著大娘娘指婚的事心虛,躲出去給你爹掃墓去了。”


    “這事是誰的主意!”周予安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番話的:“姚州在西南極偏之地,周邊盡是未經教化的蠻荒部族,為什麽偏要把我調去那裏!”


    唐慎鈺索性全都推到宗吉頭上,他將寢衣脫下些,讓周予安看他後背的傷,陰陽怪氣道:“就為了你不知死活追求公主這事,又在大娘娘跟前瞎說八道,陛下嫌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教好你,把我狠狠杖責了通,而且這才僅僅是你虛說喜歡公主一事,還有那件,留芳縣時你和玉蘭仙廝混、害得公主被傷害差點致死的事,若是被陛下曉得了……”


    周予安也顧不上什麽小侯爺的尊貴體統了,直接跪到唐慎鈺跟前,哽咽著求:“哥,你想想辦法,千萬別把我外調,我打小在京城長大,老太太和我娘還等著我盡孝侍奉,姚州那麽遠,光趕路都得近兩個月,我要是走了,我家裏人怎麽辦?老太太年紀很大了,沒幾年活頭了!”


    唐慎鈺這迴沒心軟,往起扶表弟:“你瞧你說的,外調而已,又不是讓你定居在姚州。”


    周予安徹底急眼了,甚至都掉淚了:“哥,你在這行當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你明明知道地方官往京城爬究竟有多難。”


    唐慎鈺摩挲著周予安的肩膀,畫著大餅:“你放心,我會想法子運作,盡量給你謀個好差事。”他還真皺起眉,一副尋思狀,“我想過了,你在京都到底隻是個小小七品總旗,若是到幽州、利州這些軍製健全的州府,地方勢力盤根錯節,各個位置上一個蘿卜一個坑,未必能讓你做多大的官,姚州雖偏遠些,但確實不錯的,那兒的千戶所正好短個官長,你又在京城曆練了這麽多年,總不能老叫你做個總旗,姚州都指揮使與我有幾分交情,能暗中照顧你,你去了就是千戶。”


    周予安含淚問:“那我還能迴來麽。”


    “怎麽迴不來?”唐慎鈺安慰道:“京都不是還有我麽?其實哥也真是為了你著想,你看,去年劉侍郎家的姑娘為了你自盡,如今你又將長樂公主得罪下了,說句難聽的,如今京城裏到處都是躲在暗處看你笑話的人,你爭氣些,去了姚州跟著指揮使好好做事,你也曉得的,姚州多蠻夷部族,時常來挑釁,如此你就有更多的機會立功,將來我也有由頭將你調迴來不是?屆時也好運作,讓你在錦衣衛做個高官。”


    周予安心都涼了,可如今事已至此,他也沒別的選擇了,甚至可以說,路已經走死了,他從前也曾嚐試過,走裴肆或者郭太後的路子,甚至也忍著惡心,想娶了那個燕橋,可如今呢,落得個外放的下場。


    罷了罷了,去姚州好歹也是個千戶,隻要娘親還在京都,時不時地在唐慎鈺跟前嘀咕哭訴,總能將他調迴來。


    想到此,周予安歎了口氣,認命般地點了點頭。


    唐慎鈺見此,總算鬆了口氣,他拍了拍表弟的肩膀,笑道:“去洗個熱水澡,在我家裏好好睡一覺,換身幹淨衣裳再迴去,別讓你娘擔心。”


    “好。”周予安悶聲迴應。


    ……


    幾日後


    天一日暖勝一日,四月底,真是繁花如織的好時節,長安猶如被浸泡在了香水裏般,從海外和番邦來的商人往來不絕,兜售著各種珍奇商品,三年一度的春闈已罷,朝中又是番新氣象,貴女們換上輕薄的紗衣,紛紛乘車外出踏青賞花,處處都是好顏色、好風光。


    周予安鬱悶了好幾日,終於接受了這個結果,這兩日已經將衙署的差事悉數移交,今兒帶了小廝出門采辦,姚州貧瘠,想必什麽都缺,可是得準備好了再上路。這幾天,他倒也帶著厚禮各處走動了番,哪料人走茶涼,爹爹的那些老同僚、好兄弟,有的人還做點麵皮功夫,笑嗬嗬地應承他,說會幫他打問打問,有的人直接冷著臉,說年輕人去地方曆練正好。


    甚至,他想過,用那件懷疑已久的辛秘去找裴肆或者郭太後,可就跟姓唐的狗崽子說的一樣,萬一他又一次被當刀子使了可怎麽好?而且那女人正當盛寵,不好對付……


    周予安悶悶不樂地走在街市上,忽然,他看見打皇宮的方向騎馬過來個年輕男子,貌不驚人,小眼睛小鼻子,圓圓的臉,穿著灰色長衫,正是在裴肆跟前侍奉的心腹--阿餘,他原本想低下頭,裝作沒看見,誰料那個阿餘一抬眼,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周予安無奈,隻能笑著作揖。


    “小侯爺。”阿餘躍下馬,徑直朝周予安這邊走來,躬身見了一禮,看見小侯爺身邊隨從抱著大小不一的錦盒,笑著打趣了句:“您這是在置辦年貨?”


    周予安最厭煩這些沒了根的閹人,但念著此人是裴肆身邊的,多少還是要給幾分麵子,也彎腰見了一禮,笑道:“我這不是馬上要去姚州了,今兒出來買些吃的用的,公公呢?這是去哪兒忙?”


    “倒也不忙。”阿餘手按了按胸口,笑道:“去威武營給提督送個帖子。”說著,這小太監仿佛剛反應過來,微蹙起眉:“小侯爺您方才說姚州?那也忒偏遠了些。”


    周予安尷尬笑笑,嘴裏嘟囔著:“是有點。”


    阿餘促狹一笑:“那不就跟流放似的,小侯爺怎麽不走動走動,求一下你表哥,他如今可手握重權,而且不日就要做駙馬了。”


    周予安一開始還萎萎靡靡靡,忽然精神一震:“啊?你說什麽?”


    “你竟不知道?”


    阿餘搖頭笑笑,他將周予安拉到旁邊一處僻靜無人的巷子口,眼珠子左右看了番,讓跟著的下人們別過來,手按在側臉,踮起腳尖,小聲笑道:“這事當初鬧得挺大,不過被陛下摁下去了,都過去十來天了,那時燕姑娘還沒有冊封呢,你表哥晚上和她私會,被提督抓了個正著,倆人衣裳都沒穿哩,陛下生了大氣,將他打了個半死。”


    周予安眼睛瞪得老大,唐慎鈺不是說身上的傷,是因為他在大娘娘跟前亂說話,被陛下教訓得麽?


    阿餘見周予安這般表情,搖頭笑了笑:“公主死活看上你哥,陛下沒法子,愛姐心切,隻能同意這門親事,我聽禦前的人嘀咕了句,陛下嫌現在的公主府太小,怕公主兩口子住得不暢快,準備擴建,銀子都撥下來呢。”


    說著,阿餘拍了拍周予安的心口,笑道:“姚州實在是遠,聽說那兒的蠻族還都披發左衽著呢,這些年不曉得填進去多少武官的命,小侯爺便是為了功名,也選個富饒平安點的地兒,何苦去那種鬼地方。你去跟你哥說幾句好話,置辦個厚禮,去公主府求求你嫂嫂……哎呦,天不早了,咱家要走了,留步,留步。”


    說罷這話,阿餘腳底生風似的離開了。


    周予安一個人癡愣愣地立在原地,幾乎站不穩,手撐在冰冷的牆上,心裏悶悶的,一口氣上不了,下不去。


    他想起那天唐慎鈺“掏心掏肺”同他說的話,不對,是哄騙他的話。


    他就像個傻子,蠢貨,居然還真信了。


    奸夫淫.婦,欺人太甚!


    周予安拳頭狠砸了下牆,絲毫不顧及指骨處破裂流了血,悶頭往前衝。


    你們不讓我好過,那麽,大家都別好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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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車內傳來抹慵懶冷漠的男人聲音


    周予安也不打算置辦去姚州的“衣食住行”了,他帶著一腔子憤怒和沸騰的血,避開人,悶頭殺去“威武營”,他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闖進去,而是躲在暗處等著,從晌午等到黃昏,從天明等到天擦黑。


    終於,他遙遙望見從衙署的馬廄那邊,出來輛藍布圍車,趕車的是阿餘,裏頭定是裴提督無疑了。


    周予安跟蹤馬車走了段路,當馬車準備穿近路,拐入處僻靜的巷子時,他如飛箭般襲出去,張開雙臂擋住。


    馬車戛然而停,那阿餘本就是高手,立即拔刀,虎視眈眈地盯住周予安。


    “怎麽了?”車內傳來抹慵懶冷漠的男人聲音。


    在車邊坐著的阿餘一手抓住韁繩,另一手攥緊馬鞭,側過身,隔著車簾恭敬地迴:“提督,是定遠侯在前麵。”


    車裏的裴肆沒言語,輕咳嗽了聲。


    阿餘會意,笑著衝周予安拱了拱手,並未下車:“請小侯爺見諒,我家提督趕著迴宮呢,您若是有事,大可寫個帖子送到威武營,等輪到見你的時候,自然會派人知會你,現在煩請讓一讓。”


    周予安崴然不動,他覺得自己懷揣著這個大秘密,如今是有資格和裴肆麵對麵講條件的,於是,他下巴微抬起,逼迫自己看起來冷靜些,笑道:“知道提督事忙,隻是一盞茶的功夫應該能抽出來罷?提督為大娘娘做事,那應該事事以大娘娘的利益為先,這迴燕姑娘被冊封為長樂公主,想必陛下沒少和大娘娘慪氣吧?雖說下官耳目閉塞,但也聽聞前不久,陛下頒布諭旨,不許威武營再擴招,這分明就是以萬首輔和唐慎鈺為首的勢力,在遏製大娘娘啊!”


    這時,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從裏麵掀開簾子,裴肆移坐在車口,他穿著官服,不知是不是那日淋了雨,得了風寒,臉上略有些蒼白,咳嗽了幾聲,他冷眼掃了圈不遠處的周予安,不耐煩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周予安警惕地看了眼阿餘,給裴肆暗示。


    誰知裴肆並不理會他,做出要放下車簾子的舉動。


    周予安一著急,也顧不上許多,疾步朝馬車奔了幾步,壓低了聲音,獰笑道:“下官手裏頭有件長樂公主的秘密,有人魚目混珠,把麻雀當成鳳凰帶到京都,欺君罔上,罪不容誅!”


    裴肆心咯噔了下,原來周予安懷揣的那個辛秘,竟然是這。


    真是有點意思了,如果燕橋是唐慎鈺找迴來的假貨,那麽,他就有把握把萬首輔這幫人趕盡殺絕。


    周予安見裴肆在皺眉沉吟,他心裏狂喜,甚至都能看到將來他受郭太後和裴肆重用後,極力碾壓唐慎鈺的場景,不過,還有個至關要緊的事,就是他當初和玉蘭仙廝混,導致真公主沈輕霜重傷,得想法子讓裴肆把這事幫他遮過去,否則他肯定會被皇帝追究責任。


    “提督。”周予安眼珠子左右轉了轉,笑道:“這裏說話不方便,要不咱們去個僻靜處,下官給您說得更詳細些。”


    “哼!”裴肆嗤笑了聲,輕拂了拂下裳,“你和你表哥爭長樂公主鬧出了齟齬,卻想把本督當刀子使,幫你去對付仇敵,這算盤未免打得忒響了些,假公主?虧你有膽子說出口,你知道長樂公主如今多受寵麽?”


    這時,阿餘適當地補了句:“上迴為了給燕姑娘封公主,陛下將提督整整困了四天,這才逼得大娘娘……”


    “你話太多了!”裴肆一腳將阿餘踹下馬車,俊臉生寒,淡淡對周予安道:“你迴去罷,念在你家老太太和先定遠侯的麵子上,本督就當你喝多了,在說醉話。”


    周予安萬萬沒想到裴肆竟然不把這天大的秘密當迴事,他瞬間慌神了,衝到馬車邊,拽住車簾子,急道:“提督,下官敢用項上人頭發誓,所言非虛,當初沈輕霜有孕被刺,肚子被捅了刀,她就算是鐵打的,也不可能在一個月內站起來,還張牙舞爪地殺了楊朝臨!這裏邊一定有問題的,我嚐試過套問那女人,期間唐慎鈺到底帶她瞧的是哪個神醫,她眼神閃躲,一個字都不肯透露。”


    裴肆一臉的厭煩:“照你這意思,公主府裏的不是燕橋姑娘,那能是誰?”


    周予安猶豫了,他原本是要將“是誰”當成最後的法寶,當成加官進爵的賭注,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我懷疑她是沈輕霜身邊的婢女春願,但、但我不太確定,因為現在那位公主確實和沈輕霜有幾分相像,可是提督難道沒發現,比起剛迴到京都,她容貌有了點變化,越來越漂亮了麽?”


    裴肆真有些激動了,但麵上依舊雲淡風輕的,搖頭訕笑:“越說越離譜了,長樂公主嘛,本督見過幾次,是越來越美了,可見貴氣養人這話是不假的。”


    他用力往迴拽車簾子,冷聲叱道:“本督知道你明兒就要啟程趕赴姚州,那地方偏僻遙遠,你不想去,心裏恨你表哥暗中調度,但大可不必用這種可怕的招數來利用本督,如今長樂公主正得聖寵,本督嫌自己命太長了?和她對著幹!好了,到底你兩次開口求了本督,過個一兩年,本督會想法子幫你運作運作,調迴京都。”


    裴肆揮了揮手,長歎了口氣:“快家去吧,跟你母親和老太太吃上頓飯,短時間你們估計見不著了。”


    說著,裴肆給阿餘使了個眼色,並放下了車簾子。


    阿餘躬身走上前來,抱拳給周予安見了個禮,眼神盡是“同情”,拍了拍男人的胳膊,柔聲道:“侯爺保重,來日再見。”


    說罷話,阿餘一屁股坐上馬車,揚了揚鞭子,駕車朝皇宮的方向去了。


    馬車搖曳間,裴肆壓低了聲音問:“他跟來了麽?”


    阿餘探頭往後瞧了眼,笑道:“沒,跟個木樁子似的杵在原地。”說著,阿餘皺起眉,小聲問:“提督,您覺得周予安的話可信麽?”


    “五六分吧。”裴肆雙臂環抱在胸前,“隻是他這樣急不可耐往上爬的品性,一直揣著不說,估計是有什麽把柄攥在了唐慎鈺的手裏,這迴忍不住跟本督告密,是狗急跳牆了。”


    阿餘不解地問:“既如此,提督為何不順勢留住他,把這條狗當刀子,狠狠地去咬唐慎鈺和長樂公主?”


    “急什麽。”裴肆展開手,看著自己手背上明顯的青筋,勾唇淺笑:“總要把這條狗逼急眼、逼瘋、逼到窮巷子裏,才能有奇效,對了……”裴肆兩指將車簾稍掀開,低聲問:“定遠侯府內應弄好了麽?”


    阿餘忙道:“您放心,已經全安插好了,周家和周予安有任何風吹草動,第一時間跟您上報。”


    裴肆點了點頭,他靠在車壁上,迴想著方才周予安說的那番話,忽地想起了那個女人,那個穿著荷粉色紗衣,在雨中打著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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