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就像落敗了的鬥雞,又尷尬又氣惱,可又不敢抱怨,憋悶地往前走。


    郭嫣歎了口氣,眼睛都有些紅了,顫著聲:“對不住哪,阿姐。”


    春願從前經曆過太多折辱,這種其實算不得什麽,皇後就不一樣了,身份如此尊貴,不僅當眾吃了個閉門羹,還被郭太後責罰了,麵子裏子都掛不住。


    “該說對不住的人是我。”春願攙扶著郭嫣,心裏真得十分抱歉,“因為我這麽個微不足道的人,讓娘娘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郭嫣苦笑:“我倒是沒什麽,就怕陛下……哎,他那個脾氣肯定要跟姑母鬧去的,也怪我,沒有把事考慮周全,其實太後很疼愛陛下的,也是很擔心陛下的身子,若是等上一兩個月,等藥引子非常明顯地起作用了,也等到阿姐溫厚的美名傳到太後耳朵裏,那時候才是最佳的進宮叩拜的機會。”


    正在兩人說話間,隻見遠處烏壓壓行過來不少人,宗吉穿著龍袍,高坐在肩輿上,他原本瞧起來很高興,眼睛裏泛著歡愉的神采,乍看見皇後和阿姐垂頭喪氣地從慈寧宮的方向走過來了,頓時了然,急忙拍著扶手,讓抬肩輿的侍衛停下。


    宗吉一把推開要攙扶他的黃忠全,疾步匆匆地奔過來,擔憂地望向阿姐,皺眉問皇後:“怎麽迴事?”


    皇後行了個禮,忙攙住宗吉,細細想了下,溫聲笑道:“母後今兒頭疼,吃了藥睡下了,臣妾不敢驚擾她老人家,想著如今春色正好,正能帶阿姐逛逛禦花園。”


    春願立馬明白過來皇後的意思,也上前來笑道:“哎呦,我今兒好像吃錯了東西,肚子疼得緊,一陣陣地犯嘔,妾身可不敢在禦前失儀了,得趕緊去瞧瞧大夫。”


    宗吉心裏明鏡兒似的,沒理會皇後和阿姐,瞪向霧蘭,冷聲問:“你說!”


    霧蘭嚇得身子猛地一顫,立馬跪倒在地,覺得像有把刀子架在脖子上般,真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她原本就是勤政殿伺候的,曉得陛下的脾氣,支支吾吾地迴:“大娘娘叫裴提督出來傳話,說今兒不見生人,還,還禁足了皇後娘娘……”


    不等霧蘭說完,宗吉就憤怒地甩了下袖子,叱責皇後:“辦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虧得朕如此信任你!”


    見陛下龍顏大怒,所有奴婢都嚇得跪倒。


    郭嫣被叱責,委屈地掉了淚,她曉得宗吉的脾氣,你越是勸,他越是火大,隻能他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就知道哭!”宗吉剜了眼皇後,說著,他一把拽住春願的腕子,大步朝慈寧宮的方向走:“朕還就不信了,裴肆那狗東西還敢攔朕!”


    春願從沒見過這樣盛怒的宗吉,她更擔心皇後,急忙扽住宗吉的胳膊,哽咽著求:“陛下你別這樣,求你了,別去了好不好。”


    而此時郭嫣也追了上來,從另一邊拽住宗吉,連聲勸:“陛下,請陛下三思,臣妾知道您籌備了好多日,也知道您著實心疼阿姐,隻是這迴您瞞著太後,默不作聲地將阿姐接迴京都,她本就不高興,先緩一緩……”


    “緩什麽!”宗吉一把揮開皇後,顯然是火氣上頭了:“我是皇帝,難道連這點權力都沒了?她把我管得像籠子裏的雀兒似的,什麽都得按照她的意思來,這皇帝還不如讓她……”


    宗吉到底還有點理智的,及時閉了口,但積壓在心裏的憋悶實在難以宣泄,驀地看見郭嫣在跟前,想著他的婚姻也被掌控了,喜歡誰也不得自由,氣得拔下皇後髻上的白玉簪,猛地摔到地上。


    剛發完火,宗吉就後悔了,尤其見皇後哭得梨花帶雨的,是啊,旁的妃嬪由不得他做主,可是皇後卻是他心儀的,自己選的,宗吉急忙抓住郭嫣的雙手,跺了下腳:“豆豆,你別惱啊,朕不是衝你的。”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春願姐弟和皇後急忙望去,原來是裴肆帶了侍衛從慈寧宮的方向過來了。


    宗吉正愁氣沒處發,丟開皇後的手,疾步走上前,不等裴肆行禮,他揚起手,啪地打了裴肆老大一個耳光。


    裴肆人白,側臉頓時浮起片紅,他不慌不忙地跪下給皇帝磕頭問安,笑道:“陛下是要去慈寧宮拜見大娘娘麽?真是不巧了,她吃了藥,剛睡下。”


    宗吉想起方才婢女說,就是這個裴肆阻攔的皇後和阿姐,他氣得踹向裴肆的肩膀,喝道:“豎閹小子,朕叫你說話了麽?怎麽,仗著太後寵信,連朕都要頂撞?”


    “小臣不敢。”裴肆恭敬地磕了個頭,雙手端在腹前,頷首笑道:“大娘娘說,陛下前些日子被隻蝴蝶哄得無心政事,如今聒噪的蝶兒沒了,不曉得又從哪兒飛來隻麻雀兒,惹得陛下三番幾次出宮,將龍體置於險境當中。”


    宗吉曉得裴肆在說誰,喝道:“你給朕閉嘴!”


    “陛下!”裴肆打斷宗吉的話,自顧自起身,笑道:“太後懿旨,陛下近來荒廢了學業,應當立即迴上書房聽大學士授課。”


    說著,裴肆給跟前的幾個心腹太監使了個眼色。


    那些太監會意,咬了咬牙,上前去攙扶宗吉。


    “敢碰朕試試!”宗吉怒不可遏地踹那幾個太監,扭頭衝自己帶來的侍衛們喊:“還愣著做什麽,給朕打這些狗奴婢!”


    裴肆冷眼掃了眼那些侍衛,笑道:“太後娘娘的懿旨,你們敢違逆?耽誤了陛下功業,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


    說著,裴肆躬身給宗吉行了一禮,“小臣恭送陛下。”


    話音剛落,那些慈寧宮太監們強將宗吉“攙扶”上了肩輿,抬著往尚書房方向去了。


    宗吉又氣又恨,拳頭連連錘著扶手,迴頭罵道:“裴肆,你等著,朕饒不了你!”他擔憂地望向春願,強笑:“沒事兒阿姐,你別怕啊,豆豆,你照顧好阿姐……”


    話還未交代完,宗吉就被人抬著跨過道門,轉頭向上書房那邊去了。


    乍沒了二十來號人,長街忽然就冷了下來。


    郭嫣簡直心急如焚,擔心死了宗吉,忙要追過去瞧瞧,可又不能將阿姐撂在這座冷漠的宮城裏,她深唿吸了幾口,穩住心神,急步走向春願,強笑道:“阿姐你別擔心啊,沒事的……”


    還沒走幾步,裴肆就挺身上前來,橫身擋住皇後,笑道:“娘娘,您該迴宮了。”


    饒是郭嫣再好性兒,看見丈夫被強抬走了,這會兒也有些惱了,叱道:“裴肆,你知道什麽是尊卑有別嗎?”


    裴肆揮了揮手,讓慈寧宮的嬤嬤們上前來“攙扶”皇後,莞爾:“小臣自然明白何為尊卑,大娘娘不僅是您的親長、婆母,更是扶持陛下登基的太後,那麽皇後娘娘,您知道尊卑麽?”


    說著,裴肆躬身見禮:“小臣恭送皇後娘娘。”


    話音剛落,那些個嬤嬤強將皇後扶上鳳輿,抬著往坤寧宮去了,皇後跟宗吉一樣,顧不得什麽體統了,扭頭喊:“霧蘭,好好侍奉姑娘迴府,耐心等著。”


    不多時,郭嫣也被抬走了。


    長街徹底安靜了下來,隻剩下春願和她府裏那些無權無勢、瑟瑟發抖的奴婢,還有裴肆。


    忽然經曆這樣的變故,打得春願措手不及,這可是天下最有權勢夫妻啊,就這樣被抬走了,之前她總不明白,唐大人和首輔為何要費盡心思把她從留芳縣弄迴來,現在,似乎懂了點。


    天灰蒙蒙的,忽然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打在地上。


    春願蹲下身,單膝跪在地上,將皇後摔成兩截的白玉簪子拾起來,她心裏難受,屈辱、憤怒,還有心疼,眼淚不知不覺地奪眶而出,同雨水一起,掉落在地。


    這時,那個裴肆走到了她跟前。


    春願身子一顫,唐大人雖然冷漠強勢,好歹還有幾分情義,講道理的。


    這個裴肆啊,簡直一點人味兒都沒有!


    春願感到了種恐慌和寒意,她低下頭,咬緊牙關,一句話都不敢說。


    裴肆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纖弱的女人,淡漠問:“聽說姑娘如今住在前淮南郡王府?”


    春願啜泣著,點了點頭。


    裴肆又問:“姑娘在短短數日時間內,就能讓陛下和娘娘如此厚待,想必是有幾分伶俐的,你覺得,你適合住在那裏麽?”


    春願想吃了裴肆的心都有了,她搖了搖頭,怯懦道:“妾身愚笨,陛下讓妾身住哪裏,妾身就住在哪裏。”


    裴肆嗤笑了聲:“哦,原來不懂哪。”緊接著,他又補了句:“那姑娘應該懂得怎麽離開皇宮吧,請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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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就算吃了也要吐


    春願就像隻見不得光的老鼠,灰溜溜地迴了王府,不,不對,依照裴肆的話,她是妄圖攀扯金枝的麻雀,被驅趕出了皇宮。


    她擔心宗吉,擔心郭嫣,帝後就這麽被軟禁起來了?


    她想立馬見唐大人傾訴,可大人已經很多天沒消息了;


    她想拿著唐大人給的平安扣,去找司禮監的夏如利和瑞世子,可聽說這二位去順安府迎佛去了,遠水解不了近渴;


    她甚至想到了周予安,快算了,姓周的絕非善類,他現在都自顧不暇了,有什麽本事得罪郭太後!


    春願忽然渾身無力,覺得自己比塵埃還卑微無助,她吃不下、坐不住,可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下來,今兒宮裏鬧出這樣難看的事,怕是早都傳揚出去,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笑柄,沒道理唐大人聽不到,不來找她詢問。


    入夜後,春願就直奔佛堂的那個偏院去了,囑咐底下人,她要為陛下娘娘祈禱,誰都不許來打擾。


    ……


    偏院前兩天就拾掇出來了,在一個小獨院裏,院中有一棵菩提樹,四麵牆壁上篆刻了《金剛經》,而佛堂是兩間大屋打通的,外間供奉了菩薩,裏間是供休息的小室,原本有架軟榻,坐上去咯吱咯吱亂響,她叫人搬出去,並且讓下人砌了個穩如磐石的炕。


    醜時,外頭仍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時不時還傳來幾聲春雷。


    佛堂裏昏暗得很,春願盤腿坐在蒲團上,往金爐裏插了三炷清香,怔怔地望著案桌上的那尊金身泥塑菩薩,這是王府的舊物,菩薩頭和蓮座有些斑駁了,青煙繚繞間,倒顯得有幾分詭異的恐怖。


    春願不信神佛,當日她在雪地裏祈求過老天爺,願折壽換小姐活命,可小姐還是沒了;前淮南郡王府的貴人恭敬地供奉著佛祖菩薩,可家還是被抄了。


    可今晚,她決定稍微信一信,使勁兒敲木魚,心裏詛咒著郭太後和裴肆那個死太監!


    已經過子時了,還是沒有半點動靜,難不成唐大人今兒又不來了?


    春願歎了口氣,手扶著案桌起身,剛準備走,忽然聽見外頭傳來輕微的窸窣聲,長久身處危險,讓她瞬間緊張起來,身子也不由得貼到了牆壁上,這時,紗窗上飛速閃過抹黑影,門被人一點點推開,從外頭進來個穿著夜行衣、黑布蒙麵的高大男人。


    春願一下子就認出是唐大人的身形,她什麽都沒想,也什麽都沒說,直接衝進他懷裏,抱住了他的腰,忽然就哭了,來到京都後,她一直戰戰兢兢,宗吉、陳銀、郭嫣、周予安,甚至霧蘭和銜珠,都不是好相與的,都需要削尖了腦袋應付,她就像緊繃的線,就快要斷了。


    “怎麽了?”唐慎鈺拎起耳朵聽院子裏有沒有動靜,同時將門關好,方才剛進來,都沒來得及仔細看她一眼,忽然就被抱住了,他輕輕往開推著女人,“外頭下了雨,我衣裳濕著,你先鬆開。”


    春願沒聽,就抱著他,委屈地哭著。


    “別哭。”


    唐慎鈺多少聽見幾句宮裏的事,他輕輕摩挲著女人顫抖的身子,一瞧,數日未見,她比從前精神頭好多了,大抵底下人盡心侍奉,再加上珍貴的補品進補著,這丫頭長了點肉,似乎還躥高了點,更惹眼動人,她穿著茱萸粉的華服,發上戴著朵“文殊蘭”,烏蠻髻鬆散了,妝也哭花了,顯然從宮裏迴來後,她沒有換洗,直奔佛堂這邊來了,一直在等他。


    唐慎鈺一把橫抱起女人,大步走進裏間,他坐到扶手椅上,緊緊地摟住她,什麽都沒問,什麽也都沒說,任由她無聲地痛哭。


    “大人,都十多天了,你到底去哪兒了!”春願曉得大人是她的上官,某種程度的“主子”,但小姐把她托付給大人,大人就是她唯一的親人,如今最信任的人,她拳頭砸了下他的心口,努力地克製自己的脾氣、情緒,可還是忍不住抱怨:“你知不知道,那晚上咱們說要準備個僻靜地方會麵,我第二天就叫人把這個佛堂收拾出來了,幾乎每天晚上都過來燒香拜佛,等你,你總也不來!我還當你死在外頭了!”


    唐慎鈺噗嗤一笑,柔聲道:“你府裏守備越來越森嚴,我嚐試了幾次,總不敢進來,等摸準了巡守時辰,才敢進來找你。”


    他抱著她輕輕搖,吻了吻她的發髻,老實交代自己最近的去向:“我剛升了官,不僅差事雜務多了,而且還有很多俗人席麵要應付,再加上最近我姨媽生辰,我少不得要去侯府和予安一起籌備,還要幫你查霧蘭,找教你識字念書的可信人,確實分.身乏術,沒顧上找你,你要理解。”


    春願眉頭微蹙,撇了撇嘴。


    唐慎鈺曉得她不高興了,搖頭笑笑,從懷裏掏出一小盒胭脂,擩進她手裏:“前兒路過芙蓉坊,聽見如今長安時興這種朱砂紅色的胭脂,就給你買了。”


    春願心裏稍微舒服了點,打開胭脂盒,小指蘸了些,往自己唇上抹,大膽地將唐慎鈺蒙在臉上的布巾扯下,親了親他的下巴,數日未見,他倒沒什麽變化,還是那般的俊朗精神。


    “一見麵就非禮我。”唐慎鈺笑著打趣,吃了幾口她唇上的胭脂,見女人情緒總算穩定下來了,男人鬆了口氣,忙問:“今兒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同我說說。”


    春願剛壓下去的火,又死灰複燃了,她坐直了身子,曉得時間寶貴,便細細將昨晚宗吉將郭嫣帶來見她,今日安排著讓她進宮叩拜兩宮太後,沒成想郭太後一點麵子都不給,叫那個裴肆將宗吉強送去上書房,又把皇後禁足坤寧宮。


    說到憤怒處,春願使勁兒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恨恨道:“郭太後罷了,人家是嫡母,是大娘娘,可那個裴肆算什麽東西!大人你都沒瞧見裴肆有多可惡囂張!”


    唐慎鈺麵上平淡,勾唇冷笑:“我一點都不意外,太監本就是依附在權利下的鷹犬,狗仗人勢罷了。”


    春願還是氣,手勾住大人的脖子,攛掇著:“他把我趕出宮,譏諷我是麻雀,我真的不惱,也沒放心上,可裴肆憑什麽那樣對宗吉和皇後?大人,你能不能想法子將他套麻袋,丟進黑巷子裏,狠狠打他幾棍子,不然這口氣我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簡直要難受死了。”


    唐慎鈺皺眉,麵色十分嚴肅:“你不要輕舉妄動,裴肆可是京都出了名的毒蛇,你動他一下,他必定要咬你百口,本官都不敢輕易得罪這廝。”


    “可、可……”春願輕咬住下唇,還是不死心。


    唐慎鈺輕輕摩挲著女人的背,眉頭緊鎖,嚐試著安撫:“太監乃低賤之輩,即便是到了陳銀那種地位,但在皇帝和太後跟前,也要卑微地自稱老奴,你今日見過裴肆,想必聽見他自稱小臣罷,滿京都也就他有這份尊榮待遇。”


    春願對那個樣貌出眾的裴肆一點好感都沒有,咬著後槽牙,譏諷道:“阿願曉得,他背後有大人物撐腰嘛!可我就不明白了,郭太後怎麽如此寵信他,把他縱得要上天,都欺負到帝後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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