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鈺意味不明地壞笑了下,手指點了下她的頭。


    “小姐千萬別誤會。”周予安歎了口氣:“我家老太太上了年紀身子弱,一入冬就氣憋咳嗽,京城的好大夫看了個遍,藥吃了無數,總不見好,小姐這迴受了那麽重的傷,仿佛都撐不下去了,也不曉得是哪位神醫妙手迴春,將小姐給治好了,我心裏掛念著祖母,便想跟小姐打聽一下。”


    春願並不吃這套,但嘴上卻說:“噯呦,沒承想侯爺竟是個孝順的,我這人最佩服孝子賢孫了。”


    忽然,她感覺小腹傷口一陣疼痛,仰頭一看,唐慎鈺臉色特別的難看,他不說話,但手上卻用力按壓她的傷口。


    春願疼得冷汗直流,可不敢亂來了,輕咳了聲:“侯爺迴去吧,我受傷後昏迷了很久,是唐大人帶我去瞧的大夫,你想知道什麽,你就問你表哥去!”


    “那好吧。”周予安聲音明顯有些失落,眨眼間,又溫聲笑問:


    “這屋子裏的衣裳都是在下替小姐準備的,也不曉得小姐試了沒,合不合身?”


    “胭脂呢?顏色喜不喜歡?”


    “對了,小姐明天想吃什麽?我提早置辦。”


    春願偷摸看了眼唐慎鈺,他臉色陰沉得嚇人,用口型說:“趕他走。”


    春願見識過他生氣時候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寒顫,忙喊:“侯爺請走吧,我好累了,有話明兒再說。”


    周予安頓了頓,笑著問:“明兒?明兒什麽時候呢?”


    這時,春願感覺小腹更痛了,仿佛唐慎鈺指頭往傷口裏攮,她頓時緊張害怕起來,忙抓起床上的匕首,猛地朝門那邊擲去,咚地發出聲悶響,她學小姐之前的潑辣勁兒,沒好氣地罵了句:“耳朵塞驢毛了?還是你根本聽不懂人話?滾!”


    果然,外頭頓時沒了聲音,周予安不糾纏了。


    可很快,外頭忽然傳來丟砸碗筷的刺耳聲,緊接著,周予安憤怒地冷哼了聲,大步離開了。


    不多時,外麵就恢複了安靜。


    唐慎鈺迅速鬆開女孩,下床,赤腳奔向窗子那邊,身子緊貼在牆上,手輕推開窗,眯住眼仔細看,待沒發現異常後,他關上窗,並在窗台擺放了幾隻花瓶子。


    春願沒管他,她掀開被子,低頭瞧了眼自己的肚子,此時血浸透白紗布,血汙布滿了小腹,她緊緊捂住肚子,掙紮下床,打算用水稍微清洗一下。


    誰知就在此時,唐慎鈺走了過來,正巧堵在她麵前,不讓她走。


    春願不敢抬頭直視他的雙眼,這時,她看見他的寢衣沾了點血:“大、大人,我去洗一下。”


    “坐著。”唐慎鈺冷冷命令。


    他去銅盆中擰了個濕手巾,半跪在床邊,毫不留情地將春願的小衣推上去,垂眸瞧去,她肚子上的傷口還在往出滲血,紅殷殷的。


    唐慎鈺一下一下地擦血,見她疼得躲,忙按住她的腿,冷冷斥:“叫你別搭理他,話還恁多,竟當著本官的麵嗲兮兮的發.浪,哼,說什麽最佩服孝子賢孫了,還說什麽明兒見,你怎麽不立馬貼上去?”


    “冤枉啊。”春願壓根不敢亂動。


    為了方便他擦傷,她身子稍微後仰,雙蹆分向兩邊,她看見他的頭就在前麵。


    春願尷尬道:“我平日就這麽說話的呀,不過寒暄幾句而已,大人怎麽就生氣了?而且今晚是您的表弟主動找上門的,我剛還心驚膽戰的想,他問東問西的,是不是懷疑什麽了?你得去拷問拷問他。”


    “少挑,甭以為本官不曉得你那點小心思!”唐慎鈺白了眼女孩,其實他太了解予安了,這小子素來風流多情,春願如今又是世所罕見的貌美,肯定又心癢癢了……真他媽的狗改不了吃.屎!


    唐慎鈺心裏罵了句,眉頭擰成了個疙瘩,從小布包裏取出傷藥,輕撒在她的傷口處,冷冷道:“予安不過是例行公事,對你做點表麵上的安撫而已。”


    說著,唐慎鈺抬眼,明著威脅:“我可告訴你,假冒公主的事完全是咱倆的勾當,別妄圖拉他下水,更不許懷疑他,如果再叫本官發現點苗頭,本官不介意真給你肚子來幾個窟窿眼,懂?”


    “懂。”


    春願急忙點頭,這時,唐慎鈺正包紮她的傷口,長紗布纏裹住她的腰,不曉得是不是帶了情緒,他手勁兒特別大,整得她疼的一身一身出冷汗。


    春願眼裏冒了淚花,咬牙忍住,輕聲問:“奴婢關心的隻有報仇這一件事,這麽久以來,您一直緘默不談,現在已經到了留芳縣了,大人您是不是也能透露一句,會怎麽殺了那對賊夫婦?是不是還像那晚上一樣,蒙上臉衝進去,斬掉他們的狗頭?”


    “這種小事,何須本官親自動手呢。”唐慎鈺淡淡一笑,輕拍了下春願的腿,示意她可以躺床上去了。


    他坐在床邊,給她蓋好被子,笑著問:“你見過馬縣令麽?”


    “當然見過了!”春願眼皮生生跳了兩下,壓著火道:“他曾和小姐好過很長時間,這個人愛惜官聲,不願意張揚,更不可能給小姐名分,小姐之前意外懷過三次孩子,有一個就是他弄的。這個狗東西還賊摳門,每迴叫了小姐都隻給很少的錢,年初小姐喝藥把孩子流了,剛恢複沒多久,他就讓小姐去陪一個來巡查鈔關的大官,小姐是真不想再和他交往下去,可紅媽媽那喪良心的老貨逼著她出台子。”


    春願越說越氣:“平日他說他是小姐的幹哥,會罩著小姐,沒想到一出事就不見他的影兒了!”


    “別氣了。”唐慎鈺平躺下來,望著床頂:“明兒我會召見他,這出戲少了這貨可唱不響,我同你說,你明兒躲在隔間裏看著就行,不許聲張,更不許衝出來叫囂罵人。”


    唐慎鈺沒聽見迴應,忙轉身看去,此時她蜷躺著,睡得很沉,長睫毛上掛著顆小小的淚珠,自打迴留芳縣後,她就往臉上塗了青白的粉,裝作虛弱的樣子,如今洗淨了臉,白裏透紅的,唇微張著,隱隱看見裏頭整齊的銀牙。


    不知為何,唐慎鈺腦中忽然想到荔枝,她就像顆裂了口的紅荔枝。


    男人屏住唿吸,附身湊過去。


    誰知這時,她的頭忽然側過去,他撲了個空。


    唐慎鈺笑了笑,起身坐好:“怎麽,惱我剛才訓你?”


    “奴婢怎麽敢,您訓我,是為了我好。”


    春願沒睜眼,她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抓住唐慎鈺的衣角,孩子似的懦懦道:“這世上奴就剩您一個親人了,小姐臨終前把我托付給了您,您就是我最親最信任的人,咱們怎會有隔夜仇呢,對吧。”


    唐慎鈺莞爾,不愧是他挑中的刀,是有點東西。


    他直接鑽進春願的被子裏,胳膊肘撐在床上,把自己撐起來,盯著慣會裝睡的她。


    春願心裏一咯噔,隻覺得眼前黑唿唿一片,這、這就開始了?她隻覺得一股淡淡酒味兒將她鎖住,讓她無路可退。


    春願銀牙輕咬下唇,他就在眼巴前,太近了,鼻尖都快觸到她的臉,她不敢睜眼,聲如蚊音:“把蠟燭吹了吧。”


    “不吹。”唐慎鈺搖了搖頭,問:“肚子現在疼不?”


    “疼。”春願實話實話。“腳趾頭也疼。”


    “那……”唐慎鈺都不好意思說這樣的話:“那你可得再忍忍了,還得添一處疼。”


    “明兒再。”春願緊張得腦中一片空白,小聲求。


    “不行。”唐慎鈺直接封住她的嘴,他緊張,真的太緊張了,可同時又覺得新奇。


    他感覺小願就像一個屢屢挑釁他的敵人,如今落入他掌心,還試圖逃跑,殊不知,這更會激起他的“嗜殺欲”,於是,他捉刀朝這個敵人殺去,敵人的城門緊閉,盾牌堅固不已,那有何懼,他的刀也十分鋒利,即將刺破這盾牌時……


    唐慎鈺愣住了。


    春願也愣住了。


    兩個人互看著對方,誰都不說話。


    春願尷尬地扭轉過身,再次假裝睡覺。


    唐慎鈺迅速穿上衣裳,掀開被子,坐到了床邊,赤腳踩在地上,發愣,迴想自己哪一步做不對了。


    春願直接用被子蒙住頭,手捂住口偷笑,她當然知道他怎麽了。在歡喜樓這麽多年,她太清楚了,有些雛男頭一次經曆,太過緊張時是會這樣,不過瞧大人這般勇武強健,居然也……嗬……


    春願碰了下自己小腹的傷口,疼痛頓時擴散開來,她笑不出來了,於是掀開被子坐起來,望著唐慎鈺背,手攀上他的肩膀,柔聲問:“大人,您沒事吧?”


    唐慎鈺猛地轉過身,心裏很不服氣,剛準備說再來時,春願忽然手輕捂住他的口,溫柔又擔憂地望著他。


    唐慎鈺呆住了。


    “您別說話。”春願相當記仇,所以,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問了句:“大人,您是不是…有什麽隱疾?”


    唐慎鈺大怒,其實他現在基本清楚怎麽了,可、可這時候的氣氛,真的又尷尬又怪……唉,吃了沒經驗的虧啊。


    他直接穿鞋起身,大步朝外走,冷冷道:“本官今兒喝多了,不太舒服,你洗一洗,早些睡!”


    “是。”


    春願恭順地點頭,忙抻長脖子,老實巴交地補了句:“胡大夫看這方麵很厲害的,要不要……”


    “閉嘴!”唐慎鈺臉色相當難看,頭也不迴地走了。


    等大人一走,春願立馬抓起被子蒙在臉上,放肆地無聲嘲笑,讓你剪我的腳趾頭,讓你嚇唬我,讓你護短欺負我!


    出完氣後,她平躺著,翹著二郎腿,閉眼輕哼小姐生前常唱的江南小調,冷笑數聲,譏諷道,你不是說就出進門那麽簡單麽?你不是說隻有十個數麽?


    嗯,大人您還真是說話算話,在人門口撒了個野就跑了,哼,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二更。


    第30章 本官不會虧待了你


    月光黯淡,疲累地照在窗紗上,炭盆裏的火已經熄滅,寒氣便從犄角旮旯裏擠進來了。


    哪怕沒到那步,春願還是怕邪物沾身,會懷上,趕忙打了水清洗,之後又換了套被褥才睡,誰料失眠了,不止因為小腹的刀口疼得她痛不欲生,更因為對報仇的焦慮。


    唐大人嘴特別緊,幾乎什麽都不和她透露,也不曉得他最後能做到哪步,會不會顧忌那什麽朝廷命官程尚書的權勢,就不敢動程冰姿?


    那位漂亮的周侯爺舉止也怪怪的,他臘月廿七那日到底在做什麽?


    唐大人明日要見馬縣令,想要幹什麽?


    ……


    胡思亂想了一整晚,及至天蒙蒙亮時,春願才有了些許睡意,略眯了會兒就起來梳洗,等了一上午,也不見唐慎鈺來尋她。


    春願實在是焦心,跟守護她的衛軍薛紹祖軟磨硬泡許久,才打聽到點,原來唐慎鈺和周予安一大清早就出去了,具體去哪兒,誰也不曉得。


    晌午用罷飯、上好藥後,困意總算來襲,春願剛躺床上,還沒來得及做夢,就被唐慎鈺給搖醒,他讓人帶她去前頭的花廳裏等著,說過會兒有客來。


    客?


    馬縣令?


    ……


    天灰蒙蒙的,零星飄起了雪花,不過到底開春了,倒也沒那麽的冷。


    花廳是三間屋打通的會客廳,右邊耳室是小寢室,左邊耳室勉強算是個書房,立架擺了幾盆長葉墨蘭,書架上除了經史注疏、章句外,多是些古董和名家字畫,明朗的窗邊還懸掛著個描金繪彩的鳥籠,裏頭關了隻紅冠白羽的鸚鵡,見了人就喊:


    “大人吉祥!”


    “步步高升!”


    春願今兒穿了身白緞麵繡藍色纏枝花的窄袖小襖,頭發隨意梳了個髻,旁的首飾全都沒戴,隻斜簪了支羊脂玉釵,雖說塗了厚厚的粉裝病態,可還是壓不住逐漸恢複過來的好氣色。


    她麵上戴了紗,站在牆一般高的雕花圍屏後往正廳裏看,這花廳真真是富貴,所用桌、椅、幾、榻皆是嵌了鈿鏍的金絲紫檀木,正中的頂子上懸掛了盞琉璃八珍彩穗燈,桌上擺著六槅攢盒,盒中是各色精致點心和果子。


    地上鋪了花開富貴的毯子,門口一左一右立著兩個威猛衛軍,手裏拿著長刀,一臉的煞氣,而此間的主人馬縣令——馬如晦,現正立在廳當中。


    馬縣令年約四十,蓄了須,濃眉大眼,人長得倒挺斯文端方的,他穿著青色繡鷺鷥官服,戴了烏紗帽,背微弓著,戰戰兢兢地站在原地,額頭早都生起了冷汗,眼珠時不時地左右看,惶惶不安地等待著。


    春願不禁冷笑,這位縣令老爺素來是目無下塵的,很風雅,之前和小姐好的時候,心啊肝兒的寵著喚著,一旦厭倦了,薄情相就出來了,之前小姐不當心打翻了他珍愛的蘭花,這人正喝茶,氣得當即潑了小姐一臉的水,蹲下去“哭天抹淚”地營救他的花,罵小姐粗野笨拙,喝命小姐立馬滾蛋,沒得給他的蘭花沾染了俗氣,之後迷上了小戲子,隔三差五地去戲班子捧場聽戲,這不,前不久給那戲子贖了身,收作姨娘。


    “呸!”春願小聲啐了口,一股腦把耳室所有的蘭花掐了,甚至連根帶泥地拔.出來,直勾勾地瞪著一屏風之隔馬縣令,用口型罵:“我就拔了,不服你就進來打我呀,你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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