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鈺將刺青用的紅顏料倒在小碟子裏,用水化開,有一道沒一搭地問:“你是哪裏人氏?”


    “不知道。”春願呆呆地說:“我是個孤兒,早都忘記爹媽長什麽樣了,也不曉得自己是哪裏人,小時候做過乞丐,後頭又在雜耍班子裏當人猴,騙客人們的銀子,再後來小姐把我買走了,我們倆相依為命,她在留芳縣給我落了籍,叫我認餘婆子當娘,讓我-幹幹淨淨地做良民,我勉強算是順安府本地人吧。”


    “你家小姐是個好人哪,隻可惜這世上好人通常不會有好報。”唐慎鈺歎了口氣,拈起支鋒極細的筆,蘸了點顏料,在春願的肩膀上找準了位置,比對著紙上的紋樣畫。


    “癢。”春願感覺像被蚊子叮咬般,忍不住要躲。


    “別動。”唐慎鈺啪地打了下她的肩膀,用手肘按在她背上,防止她亂動,又問:“你在留芳縣住了這麽多年,就沒有碰見到中意的男人?”


    “我不曉得什麽是中意。”春願老老實實地迴答:“常往歡喜樓送水的阿泰哥待我挺好的,從沒有鄙夷我的長相,他有時會給我帶幾個他娘做的地耳包子,他說我是個好姑娘,我應該挺喜歡他的,但去年他娶了買油家的姑娘,我難過的哭了好幾天呢。”


    唐慎鈺笑笑,小女孩的悸動總是那麽單純簡單,他畫好梅花後,拿起刺青細針,在她肩頭下了第一針,細微的血珠頓時冒了出來。


    “嘶--”春願疼得倒吸了口冷氣,要緊牙關,忍住。


    唐慎鈺抹去血,手法極嫻熟,開始刺第二下、第三下……他刻意閑聊分散開春願的注意力,瞅了眼她手臂內側的殷紅印記,輕聲問:“要不,就讓那個阿泰哥抹去你的守宮砂吧?也算了了你的一樁癡念。”


    春願眉頭緊鎖,沒吭聲。


    “怎麽?”唐慎鈺嗤笑著問:“現在身份不一樣,看不上了?”


    春願微微搖頭:“他成婚了,我不可以打攪的,再說,我後來發現自己也沒那麽喜歡他。”


    “你倒實誠。”唐慎鈺手指揩掉她肩上的血,輕舔了口,沒什麽味道,他快速下了幾針,問:“疼不?”


    “適應了就不疼。”春願順便奉承了句:“幸虧您給我喝了止疼湯,您可真是個好人。”其實她額跡早都疼出了層冷汗。


    “我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唐慎鈺笑了笑,垂眸一瞧,五瓣梅花已經有了雛形,他溫柔地紮了一針,補了句:“但本官對忠心的下屬很看重,隻要你將來好好做事,本官不會虧待了你。”


    春願抿了抿唇,嗯了聲。


    忽然,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氣氛陷入了一種曖昧又冷漠的尷尬。


    外頭北風扯著嗓子嘶喊,拍打的窗戶紙噗噗作響,屋裏卻又極安靜,蠟燭的火苗輕微地抖動,男人的影子在床帳上投出塊大大的黑斑。


    就在此時,春願的五髒廟忽然造起反來,嘰裏咕嚕直叫喚,在這靜謐的房裏顯得格外刺耳。


    春願著實有些尷尬,試著找話頭,“那會兒小壞給我送了點龍須酥,可甜了。”她趴得久了,胳膊有些發酸,便稍稍挪動了下,忖了忖:“小壞今晚同我講了她的身世,我本以為自己夠可憐了,沒成想這世上還有更淒慘的人,她爹爹殺了她娘親,祖母被不孝子氣死……哎,葛先生便是恨兒子,也不該把氣都撒在小壞身上,動輒打罵,他可就剩這麽一個親人了。”


    說到激動處,春願竟胳膊側撐著起來,頗有些氣憤地求唐慎鈺:“大人,我瞧著葛大夫很敬重您,您能不能說一下,讓他以後對小壞好一點。”


    “趴好。”唐慎鈺半個身子坐到床上,右手緊緊捏住針,左手強將女孩按倒,繼續刺,輕笑著問:“你覺得老葛蠻橫不講理?”


    “對!”春願咬牙道。


    “阿願呐,本官今晚再教你個道理,其實有些事,不能光看表麵。”唐慎鈺眯住眼,專心致誌地刺,淡漠道:“你看著老葛對小壞很惡劣,對吧?那你先聽本官講個故事,十數年前,老葛在皇宮裏當差,乃太醫院之首,專門侍奉皇帝太後的禦體,三十多歲的他話少謹慎又和氣,吃著宮廷俸祿,在外頭又有自己家族的生藥產業,是個體麵人。當年京中的豪貴,上到王府公門,下至尋常官吏,請他瞧病都得恭恭敬敬地下帖子。”


    說到這兒,唐慎鈺頓了頓,眼裏閃過抹殺氣,語氣依舊平靜:“那時候先皇很寵幸一個伺候了他二十幾年的太監,命那太監做司禮監的秉筆,兼東廠提督,那太監官職雖然不大,但卻很有權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春願聽得雲裏霧裏,忍不住問:“大人,什麽是太監?”


    唐慎鈺笑笑,反問了句:“如果你家裏養了條公狗,一到了春天就發性兒,若是你不想讓他到處跑著尋母.狗兒,該怎麽辦?”


    春願直接道:“把公狗騸了唄。”


    剛說完這話,她耳朵頓時紅了,小聲道:“大人,我似乎懂太監是什麽了,就,就生不了孩子的男人?”


    “聰明。”唐慎鈺讚了句,接著道:“當年太監和老葛都是近身伺候先皇的,彼此就有了非同一般的交情,恰巧太監有個侄子和老葛的女兒年齡相仿,於是,兩家就結了兒女親家。說是侄子,其實大夥心裏明鏡兒似的,那分明就是太監入宮閹.割前就生的兒子。”


    唐慎鈺歎了口氣:“老葛的閨女生的是花容月貌,舉止又莊重,偏偏她那丈夫是忽然發跡的無賴混子,仗著叔父的權勢,無惡不作,成婚不到半年就開始流連煙花巷,接連不斷地往迴帶侍妾,還經常打罵葛小姐。小姐每每迴家哭訴,都被老葛訓斥,說婦人以柔順體貼為本,叫她忍耐規勸,小夫妻都是這樣熬過來的。可是天長地久的虐待,誰人能受得了?有一迴,那混人與豬朋狗友在家吃酒,命妻子出來陪坐一會兒,哪知那些混賬友人假借吃醉,就動手動腳地調戲葛小姐,她丈夫非但沒有製止,反而開玩笑,說今晚叫夫人去陪。”


    春願都聽生氣了,不知不覺攥起拳頭:“真是豈有此理,老葛到這時候還不管麽?”


    唐慎鈺冷笑了聲:“父親常年累月的勸和不勸分,丈夫的輕賤虐待,最終把葛小姐逼得走上了絕路,她配了毒,打算和丈夫同歸於盡,於是在過年那日準備了個小席麵,往飯菜裏下了藥,葛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與那混人把酒言歡,沒多久就中毒倒下了,沒料到,他們年幼的兒子在父母昏迷後闖進來,吃了塊肉,小孩子哪裏有大人那般強健,當即七竅流血暴斃。後來下人就發現不對勁,急忙進來救治主君和夫人。後來葛小姐被救下後得知此事,痛不欲生,而她那丈夫眼見唯一的兒子喪命,一怒之下,勒死了葛小姐。”


    春願聽得心驚膽戰:“這就是老葛流落到這小地方的緣故?”


    “自然沒這麽簡單。”唐慎鈺皺眉道:“原本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太監和老葛都不痛快,一個沒了女兒外孫,一個沒了親孫子,且下毒的是葛小姐,這場官司真鬧起來,隻會傷了兩家的體麵,便都心照不宣的約好,以後誰都不提此事。誰知那混人卻不依不饒,偏要為兒子報仇,七年前,正好發了周淑妃下毒謀害先皇一案,其實淑妃也可憐,聽信讒言偷偷給先帝進奉能滋補的金丹,先帝身子早都虛弱不堪,才吃了幾日就差點升天。


    先帝大怒,命北鎮撫司立刻去查,周淑妃頭一個倒黴,那混人看見機會來了,買通了一幹人,誣陷老葛擬了金丹的方子,意圖謀害聖躬,又說老葛經常與各權貴往來,偷偷將陛下龍體情況和脈案告知他人。


    先帝本就多疑,當即讓北鎮撫司去查,偏巧就查出三皇子和幾個武將密謀造反一事,偏巧老葛那段時日正時常出入三皇子的王府請脈,如此這般的湊巧,再加上有人在先帝跟前煽風點火,先帝便更認定老葛涉嫌謀反,後頭開了詔獄,夷了老葛三族!”


    春願驚唿了聲,竟忘了肩膀上刺青的疼痛,顫聲問:“三族,人是不是很多?”


    “不多不少,百十口子吧。”唐慎鈺麵色凝重:“這事發生在先帝丹鳳二十三年,原本很簡單,就是周淑妃被宮裏的奴仆挑唆了獻了虎狼丹藥,哪隻卻發了謀反案,前朝,後宮,京城乃至地方,受牽連的人眾多,死傷近萬,後頭大家說起這年的這宗官司,都稱其為丹鳳之變。”


    春願心突突直跳,這些高位者手握生殺大權,一怒就有無數人被牽連送命,怨不得之前小姐被害死後,唐大人那樣冷靜的人會一度失了方寸,焦躁得在雪地裏練刀宣泄,他辦砸了差事,若是被仇視他的人曉得了,可不得像葛小姐丈夫一樣,千方百計地謀害他麽。


    “大人,既然老葛被判了夷三族,他是怎麽逃出來的?”春願疑惑不已,她猛然想起這兩日所看到的,老葛對大人畢恭畢敬的,忙問:“是不是您?”


    唐慎鈺笑著嗯了聲:“本官父母早亡,是姑媽撫養大的我,老葛當年替姑媽治好了頑纏多年的痼疾,本官便想法子把他救出來,便算報恩了。”


    春願忙奉承道:“那您很厲害啊,當時您也才十幾歲吧,竟能從大獄裏把人救出來。”


    唐慎鈺沒理會,接著道:“當時老葛闔族就剩他一個了,他易了容,日日徘徊在前女婿府邸跟前,想要伺機報複,正巧看見府上老媽子偷偷往外扔死孩子,老葛好奇之下跟上去,等人走後,他便從橋下的石頭堆裏把還未滿月的死嬰挖出來,也是奇了,那孩子忽然有了唿吸,哇地一聲哭了。”


    春願心裏咯噔了下,搶著問:“那孩子是不是小壞?”


    “對,小壞原是府裏一個姨娘生的孩子,胎裏不足月,出生沒多久就斷氣了。”


    唐慎鈺刺完最後一針,用手巾輕輕擦女孩肩頭的殘血,雲淡風輕道:“當時京城風聲鶴唳的,我便催促老葛趕緊離開,也不曉得是不是報應來了,那自打經了那場事後,那混人再也無法生育……”


    “那這麽說,小壞就是那個大壞蛋唯一的孩子了?”春願驚愕地問。


    唐慎鈺俯身勾過寢衣,溫柔地替春願穿上,笑著問:“所以,你還覺得老葛蠻橫不講理麽?沒有殺了小壞,已經是他極大的慈悲了。”


    春願沒言語,歎了口氣,掙紮著起身,將寢衣的帶子係好,後肩膀火.辣辣的疼,她無法平躺著睡,也睡不著,便盤著腿,坐在床上發呆。


    這而時,唐慎鈺將刺青的物件全都擱置在架子上,脫了外衣和鞋襪,快速用冷水洗了洗,將竹榻拉到床附近,往上頭鋪好被褥和枕頭,吹了油燈,躺上去便睡。


    屋裏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惟有炭盆裏將熄的煤還發出些許火紅的亮光,外頭的寒風肆虐,仿佛卷起院中的籠子,發出噗嗒噗嗒的滾地聲。


    唐慎鈺翻了個身,背對著春願,困道:“想要解手就喊我,我就在你跟前,小的上屋裏的馬桶,大的我扶你去外頭的茅廁。”


    春願稀裏糊塗嗯了聲,仍沉浸在方才的故事中,心裏波瀾翻湧,忙問了句:“大人,若是將來小壞知道了真相,會不會恨老葛?”


    唐慎鈺閉上眼,摸到身側的匕首,無奈歎了口氣:“因與老葛的交情在,這些事本官沒法說與小壞,這幾日你暗中尋個由頭,悄悄告訴她吧。”


    春願仔細忖了忖,搖了下頭:“我覺得,還是不要說的好。真相隻會讓人痛苦,倒不如維持現狀,在小壞的眼裏,老葛是親爺爺,雖然脾氣臭,但還算疼愛她,如今她有容身的一方院落,從爺爺那裏學了安身立命的醫術,將來還能繼承爺爺的醫館,倘若她迴到生父跟前,依照她父親那個狠毒薄情的樣子,未必會對她好。”


    唐慎鈺唇角浮起抹笑:“知道麽,方才但凡你有一丁點泄密的傾向,本官會立馬要了你的命。”


    春願後脊背陣陣發涼,強忍住火氣:“你、你告訴我這麽多,竟是在試探我嘴緊不緊?”


    “現在看起來蠻緊。”唐慎鈺閉著眼,雙臂環抱住,淡淡道:“京城裏遍地都是人精,你不經意一句話,若是落在有心人耳朵裏,你的人頭頃刻間就會落地,而且由於你的倏忽大意,還會連累到你的上峰,切記,不要感情用事,也不要同情任何人。”


    “是。”春願要切牙齒地點點頭,給這個人做事,實在是太難了,她身子稍稍往前探了些,疑惑地問:“大人,之前您說要我假冒小姐進京,將來要對付一個大人物,那個人,是不是您方才說的那個權勢很大的太監?也就是小壞的親爺爺?”


    第25章 咱們什麽時候走!


    半個月後


    若說最近有什麽大事,忽然生起的時疫絕對算一件。


    清鶴縣的張縣令愛民如子,早在臘月初就命工匠營造了大鼇山,除夕時又讓人在街市上掛了各色彩燈,還狠狠采購了些炮仗,專等著上元佳節這日舉行觀燈、猜謎、放煙花,畢竟今年是新帝登基後過的第一個大節,可是得好好熱鬧一番,誰知鄰近的留芳縣前不久鬧出了時疫,馬縣令緊急讓人封鎖了城門,不許百姓外出,也不讓外頭的人進來,防止疫病擴散。


    這不,張縣令趕忙取消了上元節的燈宴,命衙役傳告各鄉、裏、莊子,非必要不要外出,又命人隔三差五在街巷上噴灑燒沸的白醋,以作防治。


    ……


    今兒是正月十五,早起時下了場雪,地上微微積了一層,晌午的時候太陽出來了,但也不怎麽暖,天上灰沉沉的,胡旋風嗚嗚刮起來,眼看著又攢著一場雪。


    上房裏收拾得整整齊齊,春願穿著身素色襖裙,呆呆地坐在圈椅上,桌上的茶早都涼了,盤子裏的點心一口沒動,她的頭上依舊纏裹著厚厚的白紗布,長發高高的在頭頂梳成個團髻,戴了朵小白花。


    春願手附上臉,今兒就是拆紗布的時候了。


    時間過得很快,猶記得大年初一那日,唐慎鈺不到卯時就起來了,和老葛兩個套了驢車,天不亮就帶著小姐的棺材出城,說是埋在了西山的一處佛寺附近,把小姐安葬後,唐慎鈺就收拾了行囊走了,一走就是近半個月,昨兒半夜才迴來。


    老葛說,唐大人迴來後第一件事,就是過來看她,見她睡得熟,沒打擾,簡單吃了幾口飯後,就鑽在屋子裏睡大覺,一睡就是一整日,今兒晌午才起來,看來真是勞累著了,也不曉得他到底出去做什麽了。


    剛才聽小壞嘀咕了幾句:小唐叔叔看起來風塵仆仆的,清減了不少,人也曬黑了些,但不像剛來清鶴縣時那般愁眉緊鎖了,整個人精神奕奕的,不僅給爺爺打了好多野味,還給咱們兩個女孩子帶了首飾和衣裳,哎,這麽英俊又貼心的郎君,也不曉得將來哪家姑娘有福氣,能嫁給他做娘子。


    福氣?不見得吧。


    春願不禁嗤笑了聲。


    這半個月來,她和老葛祖孫朝夕相處。


    老葛不愧是昔年侍奉過皇帝,醫術相當精湛,在他的醫治下,她身上傷病很快好轉。


    可老葛脾氣也很暴躁,多餘一句話都不肯與她說,命小壞伺候她擦洗、更衣、如廁,也不讓小壞和她講話,防她像防洪水猛獸似的,每日家把小壞拘在屋子裏,逼著小壞背脈案和醫書,學開方子,稍有一點錯漏就拿藤條死命打手心,打到見血絲那種。


    小壞說,爺爺把她從小打到大,藤條都不曉得打斷了多少根,有時候被打得太疼,她也有點恨爺爺,可轉頭一想,吃醫藥這碗飯本就是童子功,若是現在不好好下苦去學,將來學藝不精把人醫死了,那害得可不止是一個人,甚至是一個家哩。


    想到此,春願搖頭笑笑,這半個月來,老葛還是那個老樣子,每日都要喝上二兩,一沾就醉,一醉就倒頭大睡。


    每每這時候,小壞就帶著各色零嘴兒偷溜過來,陪春她聊天解悶兒,大多時候,都是她坐圈椅上靜靜地聽,小壞繪聲繪色地講。


    講這些年和爺爺去鄉下給窮人看病,去年夏天迴城晚了,走山路,在亂葬崗子裏看見發著熒熒綠光的孤魂野鬼,沒有腿,在墳頭飄來飄去,她嚇得腿軟大哭,爺爺卻罵她少見多怪,說那是死人骨頭化成的,非押著她過去瞧清楚了,訓斥她,就你這膽兒將來還想當仵作,快縮在屋子裏繡花奶孩子去,這時候,她就不怕了,撞著膽子用樹枝扒拉屍體,爺爺就蹲在旁邊,給她講人的五髒六腑在哪裏,屍斑是怎麽形成的……


    春願歎了口氣,要是小姐還活著該多好,她生前最愛聽這種神鬼怪異了……春願鼻頭發酸,手摸索到桌上的茶,剛準備端起喝,忽然聽見外頭傳來陣腳步聲,還有兩個男人低聲說話的聲音。


    “你把小壞支使走了吧?”


    “還請大人放心,老夫叫她拿上賬本去莊子上收藥材,沒個兩三天迴不來,等她迴來了,您和春姑娘這邊估摸著也完事離開了。”


    許久未聽見唐慎鈺的聲音,倒弄得春願有些緊張了,她急忙擱下茶杯,坐得端端直直的,果然沒一會兒,就聽見一陣叩門聲。


    老葛咳嗽了通:“春姑娘你現在方便著不?”


    春願手抓著桌子沿兒站起來,略整理了下衣裳:“方便著,快請進。”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吱呀聲被人推開,冷冽的寒風順勢鑽進來,吹得她腳脖子發涼。


    她臉上蒙著三層紗布,看不太清,依稀能看見有個高高大大的男人雙手背後走進來了。


    “大人。”春願蹲身行了一禮,雖說之前一起經曆了不少事,也“坦誠”相見過,到底半個多月沒見,不覺又生疏了起來,她也不曉得寒暄些什麽,攢了半天才問:“您用過午飯了麽?”


    “用過了,多謝阿願掛心。”男人淡淡迴了句。


    唐慎鈺今兒特意捯飭了番,頭發似剛擦洗過,半濕著,用冠子攏起來全部綰在頭頂,下頜刮得幹幹淨淨,五官一下子就開朗了起來,年輕男人的旺盛朝氣盡顯,他穿了身暗紫色繡寶相花団紋的寬袖長袍,多年來浸淫官場刑名,使得眼角眉梢間透著幾許算計狠辣,顯得沉穩而老練。


    他進來後,上下打量了圈春願,見她又瘦了圈,鎖骨越發明顯,細胳膊垂在寬袖中,像隨風飄蕩的蘆柴棍似的,男人皺起眉,輕聲問責:“我走前不是給你置辦了許多補品,沒好好吃麽?”


    春願身子一顫,那種熟悉的壓迫感又來了,她低下頭:“吃了好久的藥,嘴裏發苦,就有些吃不進去飯。”


    唐慎鈺曉得她多半還是因為沈輕霜的死而鬱憤消沉,沒再多說,他扭頭給老葛使了個眼色。


    老葛會意,忙將門關好,雙手端著個大黑木漆盤走過來,安放在春願跟前的桌子上,漆盤裏有個四寸見方的白瓷匣子,密封得緊緊當當,不曉得裏麵裝了什麽東西,再就是幾條幹淨的白手巾和一隻盛滿了清水的銅盆,一麵半舊的貴妃鏡。


    唐慎鈺行至春願跟前,手按在女孩的肩膀上,讓她坐下,盯著她臉上厚厚的紗布,沉聲道:“阿願,今兒就要給你拆臉上的紗布了,你準備好了麽?”


    “嗯。”春願點了點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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