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法子,他隻好直接打暈她。


    後頭,他擔心這丫頭醒後做出自傷的行為,於是在床邊足足守了一個時辰左右,見她不說胡話了,沉沉睡去,這才出來。


    唐慎鈺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這時,他見老葛鬼鬼祟祟地端著盞油燈,立在馬車跟前,探頭探腦地看了許久。


    “做什麽呢!”唐慎鈺輕喝了聲,闊步朝前走。


    “噯呦。”老葛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一抖,差點沒拿穩燈台,他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地給唐慎鈺行了一禮,笑道:“大人今兒累著了,老朽那會兒命小壞去“福滿樓”叫了桌席麵,估摸著快送來了,方才又給您燒了一大鍋熱水,您洗一洗,解解乏。”


    “虧你上心。”


    唐慎鈺負手而立,沉吟了片刻,忽然道:“阿願身上粗糙,尤其那雙手,一看就是受過苦的,你有沒有法子,能讓她盡快養出身貴女般的冰肌玉骨來?”


    老葛忙笑道:“最好莫過於外養內調,所謂外養,可時常浸泡牛乳浴,日日塗抹添加了珍珠粉、白芍等藥製成的養膚膏子,如今的郭太後當年為保持肌膚白皙,就用這法子;而內調,可用藥膳補之,用頂好的鮮雞湯燉燕窩,每日二兩,最能滋陰養顏,隻是燕窩珍貴,尋常富戶是吃不起的。”


    唐慎鈺從懷裏掏出幾張銀票,塞到老葛手裏:“去辦吧。”


    “是。”老葛收下後,偷摸朝馬車望了眼,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老朽方才去看了下,裏頭那具女屍真真好貌美,眉眼間似乎和先帝跟前的胡美人,也就是如今的二太後胡瑛有幾分神似,舊日宮裏就有傳言,說胡氏進宮前曾與人成過婚,那這年輕女屍是……”


    唐慎鈺忽然笑了,“怎麽,你很好奇?”


    老葛臉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是老朽失言了,還請大人莫怪。”


    唐慎鈺冷哼了聲:“虧你在內宮當了半輩子的差,難道不聞不問這個道理,還用本官來教你?白鴻明,你是怎麽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的,難道就從沒反思一下?”


    老葛已經很多年沒聽過有人叫他白鴻明了,老人仿佛想起什麽痛苦的事,身子劇烈顫抖,咚咚磕了兩個頭,老淚縱橫,雙手抱拳:“多謝大人指點,老朽從沒忘記陳銀那老閹狗害了我滿門,亦不敢忘大人當年暗中出手相救,大恩大德,來世結草銜環也難報萬一。”


    “行了。”唐慎鈺彎腰撈起老人,皺眉道:“等阿願拆了臉上的紗布,祛了胎記,你就著手給她易容,我下午盤思了很久,已經替你想好個去處,完事後,你和小壞盡快搬走,萬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是。”老葛忙應承了,到底醫者父母心,他現在竟有些同情那個小姑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和什麽樣的人做交易,也不知道將來會經曆什麽,京都長安,可不是什麽洞天福地。


    老葛湊近了些,輕聲詢問:“春姑娘胳膊和腿都受了傷,行動不便,就讓小壞和她住一起,伺候她吃喝拉撒,也能稍稍分擔大人的勞累,您看行麽?”


    第22章 那、那是奴婢的守宮砂


    次日,除夕


    年三十的清鶴縣是熱鬧的,鞭炮從大清早就開始響,寓意著辭舊迎新,集市隻開一上午,賣著各色幹貨果子,到了傍晚時,街麵上逐漸冷清起來,家家戶戶掛起了紅燈籠,團聚在飯桌前用年夜飯,吃酒耍樂。


    老葛家還似往年一樣冷冷清清,今年更寂寥了,院子裏停著具棺材,大門口懸掛著兩盞小白燈籠,不過也能想來嘛,大夫家裏經常往來病患,有死人再正常不過了。


    上房裏又香又暖,才一日一夜的功夫,原本淩亂邋遢的屋子,竟變了個模樣,被辱枕頭全都是新換的,靠牆角擺放了隻半人來高的浴桶,案桌上香爐裏燃著支能讓人凝神靜氣的蜜和香。


    春願虛弱地坐在床上,她穿著嶄新的厚寢衣,整個頭被紗布纏裹住,連眼睛都沒放過,隻在口鼻處留了縫隙,方便唿吸,猶記得昨日上了藥後,果然如葛老先生說的那樣,劇痛無比,她隻覺得臉上像同時被無數根牛毛細針紮了似的,骨頭好似叫滾燙的油炸過,麵皮的痛苦延伸到了頭,一整晚頭痛欲裂……


    幾次三番她都要熬不過去,可一想到小姐,小姐她可是被白眼狼傷透了,被捅了刀,又叫程冰姿強灌了虎狼藥,比起小姐所受的痛苦,她這點又算得了什麽。


    春願歎了口氣,將被子往上拉了些,正準備睡,忽然聽見門吱呀聲開了,她目不見物,便輕聲問:“大人,是您麽?”


    “是我啦。”一個稚嫩清脆的童聲響起。


    “原來是小壞。”春願鬆了口氣,大抵年齡相差不大,再者都是女孩,雖相識才兩日,但她卻對小壞有種親切感,柔聲問:“你不是去隔壁王嬸子家過年了麽?怎麽迴來了?”


    小壞吐了下舌頭:“把我爺爺一個人撂在家裏,總覺得過意不去。”


    過新年了,小壞也破天荒打扮了番,穿上了嶄新的銀紅襖裙,頭發梳成了雙環髻,一些碎發還用桂花油抹平了,到底女孩兒家愛俏,耳垂上還各戴了隻銀杏葉耳環,漂亮得像觀音菩薩跟前的龍女似的,她懷裏抱著個大漆盒,一蹦三跳地奔到床邊,坐到小杌子上,手托腮,眨著眼看春願。


    春願雖然看不見,但能聽見,隱約察覺到小壞在看她,柔聲問:“你是不是在看我?”


    “對呀。”小壞甜甜笑,一派的天真無邪:“我在想,小姐姐拆了紗布,會是什麽樣的大美人?”


    春願苦笑:“也有可能是馬蜂窩。”


    小壞傲然道:“不可能,我爺爺醫術極高,從沒有失過手。”轉而,小壞打開食盒,從裏頭拈出塊龍須酥,手托著,湊近了喂給春願,笑嘻嘻道:“今兒過年,他們都在吃大魚大肉,可你卻隻能吃稀的,多可憐,這是我昨兒買的點心,可甜了,姐姐你吃點。”


    “多謝你。”春願吃力地張口,咬了些酥,她嘴裏全都是苦藥味,吃不出甜味,哎,所有人在吃甜的、香的,在經曆人生的百味,可是小姐卻孤零零地躺在棺材裏。


    一想起小姐,她就想哭,可是臉上抹著藥,不能被眼淚衝了,於是,她想法子轉移開注意力,輕聲問:“小壞,你見唐公子了沒?”


    “他呀。”小壞大口嚼著糕點,嘴裏含含糊糊道:“他讓我爺爺搞了一大桶牛乳,現正在廚房裏煮呢,嘁,到底多大的胃才能容得下,那玩意兒可珍貴了呢,有錢都尋不到地兒買,通常都是鄉紳老爺家用來做點心,喝不完就浪費了。”


    正說著,小壞神秘兮兮地靠近,一臉的好奇,眨巴著眼問:“姐姐,你是不是小叔叔的媳婦兒。”


    “咳咳咳。”春願被嗆著了,捂著口猛咳,忙擺手:“不不不,不是。”


    小壞扁著嘴:“那他對你也忒膩歪了,昨兒我給你買了繡花主腰、肚兜和褻褲,他非要一件件檢查過去,絹的不要,非要綢緞的,說是綢子的軟和,你穿著舒服,要不是自家媳婦,能對你這麽上心?”


    春願神色黯然:“我隻是他的奴婢而已。”


    小壞歡喜地拍手:“既然你們倆不是那樣的關係,那我要給小叔叔當媳婦兒,我喜歡他。”


    春願頓時怔住:“為什麽呀?”


    小壞一派的天真無邪:“因為他長得好看!”


    春願不曉得說什麽好,主動要了塊酥吃,柔聲問:“你家裏就隻有你們祖孫倆麽?嗯,你爺爺為什麽要給你取這麽個名字呀。”


    “你是不是覺得難聽?”小壞問。


    “不不不。”春願怕小壞生氣,忙道:“我是想著,女孩子都叫春呀、鶯呀的,你這個名兒著實有有些不適合。”


    “那有什麽哩。”小壞聳聳肩,笑道:“我爹殺了我媽,把我奶氣死了,就我和爺爺相依為命,爺爺多少有些氣惱,覺得我是壞種子,那我就是壞種子嘛,嘿嘿,爺爺雖然脾氣很臭,但是心很好的,很疼愛我的,對了姐姐,我聽你說話的口音和我差不多,你就是順安府的人麽?你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我……”春願低下頭,“我是個孤兒,從沒見過爹媽,世上隻有阿姐對我好,可,可她被人害死了。”


    “啊!”小壞拍了下腦門,胳膊指向外頭:“你阿姐是不是棺材裏的大美人?今兒小叔叔和爺爺給她擦洗換壽衣的時候,我偷偷看了眼,她肚子上有個窟窿眼!”


    春願難過得身子都發抖,昨兒,她想要給小姐買些紙錢,不行;今兒,她想要給小姐守靈,也不行。


    唐慎鈺說的倒好聽,你病著,若讓你守靈哭喪,恐又要鬱忿的加重病情,現在千萬得仔細將養,入殮出殯這些事,就交給我和老葛。


    小壞見春願老半天沒言語,好奇地問:“是誰害死了她呀。”


    春願憤憤地錘了下床,罵道:“是一頭白眼狼!”


    誰知就在此時,門哐當聲被人從外頭推開,驚得春願和小壞同時噤聲。


    唐慎鈺兩隻手各拎了個冒著熱氣兒的大木桶進來了,他瞧著精神奕奕的,笑吟吟地下巴朝外努了努,對小壞道:“你爺爺正找你呢,好像要你幫他拔火罐。”


    “是嘛。”小壞急忙放下食盒,得得得跑了出去。


    沒一會兒,就聽見外頭傳來陣稀裏嘩啦的摔盤子砸碗聲,緊接著老葛罵人的聲音揚起:


    “小兔崽子,讓你去王嬸家過年,偷摸跑迴來作甚!”


    “叫你不要打攪春姑娘養病,你嘰嘰喳喳說個沒完,瞧我不打死你!”


    緊接著,小壞的求饒聲響起:“我錯啦爺爺,我這就走。”


    唐慎鈺抿唇笑,用足尖將門關好,他麵色如常,甚至有些和顏悅色,拎起水桶,走過去倒入浴盆裏,望向床上的女孩,命令道:“過來泡澡。”


    “啊!”春願慌極了,靜等著男人離開,可許久,都沒聽見他的腳步聲,終於,她忍不住,手緊緊抓住被子,低頭懦懦道:“那個……大人,您還沒走麽?我自己來吧。”


    “你看不見,我帶著你泡。”唐慎鈺手伸進木桶裏,試了試水溫。


    春願大窘,頓時不安起來,她本能是不願意的,可又怕惹惱了他,再者……她立誓當他的棋子,在他麵前,又有什麽私隱可言?


    想到此,春願強撐著坐起來,將衣裳全都脫掉,而此時,她聽見唐慎鈺走過來了,羞恥心讓她胳膊橫在心口,雙腿緊緊並住,試圖遮掩。


    唐慎鈺自然將她所有的防備和不安看在眼裏,他麵無表情地扶起女孩的胳膊,帶著她慢慢地往浴盆那邊走,不禁嘲諷了句:“你脫衣裳還真快,怎麽都不帶反抗的?”


    春願心砰砰直跳,翻了個白眼,溫順道:“這是您的命令,我不敢不從。”


    “說得好。”


    唐慎鈺從後頭環住女孩,扶著她坐進浴盆裏,隨後,他勾了隻小凳子,坐到跟前,貼心地替女孩將長發綰在頭頂,又拿了條新的手巾,蘸濕了,替她擦洗脖子、後背。


    春願隻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的手很冷,像冰一樣,她甚至有些慶幸紗布將眼睛蒙起來了,否則,她這時候真不曉得該如何自處。


    “這是什麽味道?”春願低頭輕嗅了口,“好香啊。”


    “牛乳。”唐慎鈺掬起捧水,撒在她脖子上,暗道這臭丫頭也忒鎮定了些,為了報仇還真不要臉麵了,他淡淡道:“老葛說用它泡澡,能令女人肌膚潤澤,你雖身上雖說白,但膚色不勻稱,比起沈小姐還差太遠,完全沒有千金萬金捧出來的花魁珠圓玉潤感,一看就是婢女的身,得盡快改變,便是改變不了,也得叫你知道什麽是好東西,用的感覺是怎樣的,省得將來惹人生疑。”


    “是,奴會用心體會的。”春願忙點頭,忽然地歎了口氣,感慨了句:“過去小姐常念‘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大抵說的就是這吧,那日我看見程冰姿那婆娘前唿後擁的,跟前站了五六個丫鬟嬤嬤伺候,還有人給她捧著妝奩呢,想必貴女公主的日子,就是這樣的罷。”


    唐慎鈺嗤笑了聲:“這算些什麽,程氏的這點排場,在公主娘娘跟前簡直不值一提。”男人的聲音低沉而蠱惑,特意湊近了女孩,莞爾道:“譬如而今最得寵的懿寧公主,食邑在最富饒的江南一代,賞賜良田千頃,府中仆僮過百,去歲給她縫製的一條披風就花費千金,披風上頭的百花爭豔,是用紅朱鹮和孔雀等鳥兒的毛所織就,真真是光豔奪目,她公主府裏的小管事,都要比你們留芳縣的縣令厲害些。”


    春願聽得連連咋舌,這些都是她沒法想象的富貴,正在此時,她察覺到男人的大拇指在輕輕揩她的右肩膀,她嚇得直往開躲,不由得將自己團團抱住,身子直打顫,哀求:“大人,我、我能不能自己泡。”


    唐慎鈺發現女孩的驚恐,唇角牽起抹嘲弄:“怎麽,你是覺得,我要猥褻你?”


    春願低下頭,強迫自己鎮定些:“您是大官,什麽樣女人沒加過,不會欺負我這樣孤苦無依的人。”


    “你說對了。”唐慎鈺眸中沒有半點狎昵,淡漠道:“本官對你的身子沒有半點興趣,之所以要陪你泡澡,是想仔細觀察你,你將來既然要假扮沈輕霜,那麽你們倆身上的特征必須一模一樣。”男人手指按向女孩的右肩膀:“譬如,沈輕霜這裏刺了朵梅花,你也得有,再譬如,你後臀上有顆米粒大的小痣,沈輕霜卻沒有,你得點了。”


    “是。”春願鬆了口氣:“對了大人,您打算什麽時候安葬小姐?”


    唐慎鈺沒迴應,忽然,他發現女孩手臂內側有顆圓圓的朱砂痣,皺眉問:“你手上那個紅色的痣也是胎記麽?”


    春願大窘,瞬間低下頭,聲如蚊音:“那,那是奴婢的守宮砂。”


    第23章 您將來會娶我做正房妻子麽?


    唐慎鈺怔了怔,他當然明白守宮砂是什麽玩意兒,隻是方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他什麽話都沒說,默默地將手巾浸濕了,擦洗春願的後背,伺候女人這件事他並不擅長,隻能揣摩著做,這小姑娘的頭發很多,後脖頸邊還有不少細微絨毛,有幾縷發絲打濕了,蜿蜿蜒蜒地貼在背上,脖子很纖細,長久的風吹日曬,使得脖頸和身上成了兩種膚色,真的很瘦,稍稍一彎腰,後背的脊骨就凸出得很明顯。


    不知不覺,唐慎鈺手上的勁兒大了許多。


    “嗯……”春願脖子疼得緊


    ,唐大人似乎要將她的皮搓下來似的。


    “怎麽了?”唐慎鈺皺眉問。


    “疼。”春願懦懦地說。


    唐慎鈺這才發現,他竟將小姑娘脖子搓紅了,好像還有血絲,他心裏煩躁,把手巾扔進浴盆裏,水花頓時濺到臉上。


    唐慎鈺手抹了把臉,熱氣氤氳,濃鬱苦澀的藥腥和牛乳的香甜同時襲來,他斜眼覷去,春願盤腿坐在盆中,肩膀以下沒入水裏,不安地用雙臂將自己環抱住,腦袋因裹了紗布,顯得很笨重而可笑。


    “阿願,你曉得我為什麽要你泡牛乳浴?又為何讓你吃燕窩盞?”


    春願忖了忖:“您剛才說了,是為了讓我的身子像小姐,再就是讓我長長見識。”


    唐慎鈺掬了捧水,自上而下地給女孩身上淋:“給你祛胎記、易容隻是第一步,之後你還要從方方麵麵模仿小姐,說話的語氣、神態,喜歡的食物茶點、待人接物的方式等等。”他手輕撫過春願的肩膀,“你們要有一樣的梅花刺青。”接著,他手略過她的背,“一樣的冰肌玉骨。”


    “是。”春願身子戰栗不止,直想躲開,他的手太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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