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辛念下山去了,章魚叔叔才下到地窟裏,瘋狂用觸角抽打著地麵,就像發泄怒氣一般。差點把漁場都損毀了,他才停下來。


    章魚叔叔其實早就發現辛念身上有問題。可那孩子看上去實在太正常了,性格開朗又活潑。辛家上下也是一派和諧。大家都對辛念獸形習以為常。章魚叔叔也覺得那都是正常的。


    直到辛念自己輕描淡寫地說出來,章魚叔叔才知道,原來這孩子曾經遭遇過那麽可怕的事情。


    那樣的孩子,卻一直都在默默照顧著他。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麽曾經受過重傷的他,對別的受過傷的孩子稍微伸出援手,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


    藍珀被送來的時候,滿臉都是不情願。可以說他七個不服,八個不忿。顯然正處於中二病叛逆期晚期,正在與全世界大決戰。


    他母親藍夫人親自開車送他來。


    一路上,藍珀都在嫌棄,把他弄到偏遠省城上班,還不算玩,如今還把他送到山裏種菜了。母親簡直太過分了。


    藍夫人反問道:“不然你就迴學校裏準備考學吧。明年考上大學,按照正常人那樣工作生活,也挺好的。”


    卻不想,這句話又觸碰到了藍珀的另一根敏感神經。他衝著母親大吼著:“正常人,我算是正常人嗎?除了這個腦袋,沒有一處是正常的。偏偏我還沒有cpu,還是人肉腦袋,記憶力也不好,做什麽都不行。作為機器人,還是個吊車尾的差生。媽,我實在不明白,當初你為什麽一定要簽下那份協議,把我變成一個一事無成的機械怪物,這又有什麽用?如今我連獸化都做不到了,渾身都是鋼鐵,腦子卻是一灘爛肉。”


    藍夫人聽了這話,眼圈都紅了,連忙製止他:“孩子,你不要這樣說自己。”


    藍珀卻咆哮道:“那該怎麽說?你說我到底算什麽呢?鋼鐵怪物嗎?擁有人腦的機械人?媽,你還是放棄吧。這個世界沒有我的位置。”


    母子倆一路上都在爭吵,或者說是藍珀單方麵發泄著不滿。自打跟工友打架之後,他就處於這種瀕臨奔潰的狀態。


    直到車子停在辛家大宅的門口,辛念出來迎接他們。在看見辛念的一瞬間,藍珀突然在喉嚨裏小聲嘟噥了一句,“太卑鄙了。”瞪了他母親一眼,然後便沒再開口說話。


    辛念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原本藍珀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可當辛念問道:


    “我們農場條件比較簡陋,而且種植的都是變異植物。工作環境相對危險,可以接受嗎?”


    一聽這話,藍珀直接炸毛,開口便說道:“這有什麽不能接受的?我天生喜歡冒險。”說完,他臉色微紅。


    藍夫人看了他一眼,似乎終於鬆了一口氣。


    不想這時,辛念直接推開了隔壁的門,開口說道:“這裏是你以後的宿舍,院子裏這位是你的上司,也是我們的農場主。農場日常事務,都由章魚叔叔決定。如果你有什麽不滿意,可以跟章魚叔叔提,最好不要越權。”


    藍珀聽了這話,便往院子裏看去。卻見一個人頭章魚身體的八爪怪物,站在院子裏,十分搶眼。


    對此藍珀倒是沒有任何不適應,說到底他也不算人類了,跟章魚叔叔相比,指不定誰更像怪物呢。


    可關鍵是章魚叔叔身後藏著一個小女孩,此時就抱著章魚叔叔的一隻觸角,探出頭來,滿臉好奇地看向藍珀。


    辛念無奈地看了女孩一眼,又介紹道:“那是我女兒心心,她很喜歡章魚叔叔的。”


    聽了這話,藍珀臉都綠了,開口便說道:“你的女兒?這是跟我開玩笑呢?你剛多大呀,能有這麽大的女兒了?”


    辛念搖了搖頭,並不多作解釋。反而衝著心心招了招手。章魚叔叔伸出觸角溫柔地卷著心心,直接送到辛念麵前。


    辛念把心心抱進懷裏,都是挺大的孩子了,辛念抱著她卻是一副輕鬆的樣子,很顯然她是抱習慣了。


    辛念又開口說道:“其他事情你跟章魚叔叔談吧。”說著,她便轉身離開了。


    藍珀看著她的背影,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就仿佛三觀受到衝擊似的。


    十五歲就生孩子的話,怎麽看都不正常。


    章魚叔叔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隨口便說道:“那孩子是辛念收養的,你少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辛念已經有男朋友了。”


    聽了這話,藍珀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兒似的,他近乎尖叫地說道:“我才沒想亂七八糟的事情,就算想了也沒用呀。機器人還能做什麽?你指望我能像普通人一樣嗎?”說完,藍珀就伸出了機械手臂,故意展示給他看。


    “……”章魚叔叔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帶著藍珀去了宿舍。


    事實上,房子有三層樓。如今大多數房間都是空著的。章魚叔叔也怕麻煩,他就住在一層,便讓藍珀在二三層隨便選一間房子。基本上,他也不會上去。


    藍珀輕哼一聲,算是答應了。


    章魚叔叔隨口便說了一句,“你應該看出來了,我隻能維持這個模樣,人形失去了手腳,高位截癱,獸形卻能活動自由。如果不喜歡我這樣子,那麽你可以少下樓來。”


    藍珀聽了這話,脾氣又起來了,下意識就反駁道:“憑什麽讓我少下樓來?我還就愛下樓了。至於你是人形,獸形,半獸形,我才懶得理會呢。你要真是個妖怪,立馬吃掉我呀?哼。”


    就在他“叭叭”個不停的時候,章魚叔叔實在忍不住了,一直一觸手拍在他臉上了。


    藍珀快被氣死了,又罵道:“哪有像你這樣的,二話不說直接打我臉?我身上唯一有價值的地方就隻剩下這張臉了。你簡直就是過分。”


    他本來還想繼續“叭叭”,章魚叔叔直接觸手一卷,他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然後,就把藍珀甩上了二樓。章魚叔叔則是站在樓下說道:


    “我一個人安靜慣了,你想留在這裏,就少廢話,吵的我腦仁疼。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我又沒說要留在這裏?小爺還能聽你的話?”藍珀抗議道。


    章魚叔叔冷冷說道:“那現在就走。反正農場裏麵的工作,我一個人幹正合適。辛念也說了,隻是讓你來先過來適用一個月。你能幹就留下來,不能幹就走人。我們不強求。”


    在食品廠的時候,哪怕藍珀犯了錯誤,大家也看在他母親的份上,還是想把他留下來。


    別的任何地方也都是這樣,明明是他在無理取鬧,亂發脾氣,所有人卻都圍著他轉。而且都是看在他母親的麵子上。那些人仿佛時刻都在說,看他多可憐,這麽差勁地脾氣,咱們就忍下他吧。反正這家夥連人都算不上了。如今就是一坨鋼鐵廢料,活著都是浪費空氣。


    偏偏到了這裏,章魚叔叔比他更加怪異,辛念卻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位叔叔,而且委以重任。


    章魚叔叔一點都不慣著他,也不縱容他,他們倆指不定誰比誰更慘了。


    這樣一來,反而激起了藍珀的反骨,他開口說道:“憑什麽呀,你讓我走,我就得走?我還偏偏就要留下來工作了。”


    而且,他是辛念或者說是狗小姐的忠實粉絲。粉了很久了。藍珀喜歡無名歌手的專輯,每一首歌都百聽不厭。他也喜歡狗小姐的童話故事以及四格漫畫,和現在的視頻。


    狗小姐的作品,可以說是在這人世間最讓他留念的東西了。他到底想看看,狗小姐是怎麽樣的人。


    正因如此,他才不會走呢。


    第156章


    發生事故時, 藍珀才十五歲。接受改造之後,他雖然人活著,可從某方麵來說, 其實已經死了。他的臉以及身體技能,被強行定格在了十五歲。永遠都是個少年。隻要心髒部分的異能晶石還在,他就會一直活下去。


    正因如此, 藍珀有一張陽光帥氣的校園偶像臉。隻要穿好衣服, 稍微打扮一下,再忽視他走路時,發出的“啪嗒啪嗒”的聲音,那麽他是一個青春洋溢, 充滿活力的高中男生。


    因為是狗小姐的粉絲,藍珀原本打算收拾利落了,再重新出現在狗小姐的麵前,跟她正式打個招唿, 再給他留下好印象。


    可辛念卻沒有再過來。隻是準備了豐盛的晚餐,算是為了藍珀接風。章魚叔叔仗著獸形優勢,直接把觸手伸過牆壁,接過一桶一桶的美食。在桌上擺好之後, 就喊藍珀下來吃飯。


    藍珀因為狗小姐沒來, 有些失望。可一聽說狗小姐還要去上晚班, 這些菜都是她親手做的,藍珀又立馬興奮起來。


    作為忠實粉絲, 他對狗小姐的美食充滿了幻想。也不跟章魚叔叔賭氣了,直接坐到桌邊, 便拿起了筷子。


    章魚叔叔瞥了一眼他那被衣服遮擋住的機械身軀,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可以吃這些嗎?不能吃的話, 辛念說可以幫你準備一碗拉麵,或者麵糊。”


    藍珀聽了這話,氣的直接露出了自己的鋼鐵肚子,用手指敲了敲,發出咚咚的響聲。他胸口還有一個五角星的印記。


    藍珀說道:“雖然外麵是鐵的,內裏卻還是原裝的。為啥我不能吃?”


    一邊說著,他一邊大塊朵頤起來。


    章魚叔叔其實也是出於好意。他並不想跟小孩子計較。幹脆把藍珀喜歡的菜都留給他吃。章魚叔叔則是用觸手拿來一些離得比較遠的菜,甚至是盛湯泡飯吃。


    藍珀見他這樣,忍不住吐槽道:“就好像誰要搶你飯吃似的。我的食量沒有那麽大,吃不了一桌子飯菜。”


    章魚叔叔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卻還是解釋道:“我喜歡吃熱湯泡飯,辛念燉的湯很香,大米也是我們農場剛種出來的新品種。來這裏工作之前,至少有七八年,我沒有吃過熱湯熱飯了。”


    藍珀這才意識到,章魚叔叔的情況或許比他還要糟糕。他一時間竟對章魚叔叔感同身受起來。想開口跟他道歉,卻又不好意思說。


    而且章魚叔叔顯然也不打算跟他一般見識。


    兩人就這樣幹巴巴地各自吃完了晚飯。


    藍珀心裏有事,自然也沒有注意飲食習慣與禁忌。一不小心就吃的多了些。若是旁人吃多點也無所謂,頂多就是胃脹,排出去就完了。藍珀卻不一樣,他如今的身體,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機器。一丁點故障,都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飯後半小時,藍珀就開始肚子疼胃脹。他自暴自棄地想著,自己這條爛命,活著又能有什麽用?倒不如撐死在這裏,還能得到解脫。


    一開始他還在強撐著,可肚子實在太難受了。他忍不住在床上翻滾,最後竟不小心掉在地上,發出了好大的響聲。


    章魚叔叔爬樓梯上來,強行打開了他的門,開口問道:“你怎麽了?”


    那一刻,藍珀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賭氣說道:“我沒什麽事,不用管我。”


    他隻是個機械怪物,除了母親,大概沒人會關心他的死活。他死掉了,對於別人來說,或許還是件好事。


    章魚叔叔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便離開了,還不忘幫他關上門。


    藍珀躺在地上,繼續無聲地翻滾著。他甚至再次感受到地窟暴動當天,那種瀕死的感覺。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沒有人救他。整個世界似乎已經把他拋棄了。


    他的身體一寸一寸被寒冰封住,一直凍到了脖頸。他在刺骨的寒冷中沉睡,然後又在睡夢中一點一點的窒息。


    世界上,再也沒有他這個人了。


    下一刻,房門再次被用力推開,辛念帶著小箱子走了進來。溫聲問道:“你哪裏不舒服嗎?”


    藍珀聽了這話,眼淚流了下來。就在他委屈地想要大哭的時候,跟在後麵的章魚叔叔插嘴說道:“他晚飯吃了正常人的三倍飯量,本來腸胃就不好,也不怕撐壞了。小孩就是沒有分寸。”


    “……”藍珀尷尬的眼淚都止住了,隻覺得丟人。


    “我先幫你看看吧。之前一直跟著師父學中醫來著。”辛念說著,連忙就解開他的衣服。原本想在他中脘穴按摩一下,可入目的卻是鋼鐵一般的軀體,以及胸口的五星標記。那個標記辛念看著有些眼熟,一時卻沒想起來。


    藍珀越發尷尬了,想哭都哭不出來。


    辛念又說道:“沒辦法了,我這邊還有點藥丸,要不你先試試。不管用,我立馬去找鎮上的大夫過來。”


    辛念說著,就從一個小瓷瓶裏拿出了藥丸,直接塞進了藍珀的嘴裏。


    藍珀隻覺得滿口的酸,酸的他都有點受不了。又不想在狗小姐麵前丟臉,就皺著臉問道:“這是什麽?”


    辛念解釋道:“變異的山裏紅,也就是山楂做成的藥丸子。這是我師父弄出來的方子,對於消化不良和胃疼都有奇效。我做出來的藥丸子,多少都帶點額外的附加效果。”


    “什麽效果?”藍珀好奇地問。


    “那是我的異能,藥物有些加成,具體效果就像是開盲盒,看你運氣吧。”說完,她笑了。


    辛念說話實在很有趣,一時間藍珀竟也放鬆下來,又覺得藥效果然很棒,肚子好像都緩解了。


    這時辛念又拿了個小枕頭墊在他脖頸下麵,拉著他的手腕問道:“我給你按兩下試試吧?”


    “嗯。”藍珀點了點頭。


    隨著辛念的手不斷在他手腕上按摩,果然越發好些。


    她又輕聲問道:“你很辛苦吧?”


    “嗯?”一開始,藍珀其實是不想承認的。


    可是辛念卻繼續說道:“你已經很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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