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悍不畏死,守護於天地之間,以己之力,強壓下深淵地窟。


    像自己這般螻蟻樣的人類,才能苟活。


    到現在,天命,天柱,對辛念來說仍是感覺很陌生。可是一想起老爺爺,辛念的心裏就難受的要命。


    她之於這人世間,不過是一粒細小的細沙,風一吹就走。


    或許,她什麽都做不了,什麽也改變不了。可至少辛念希望能讓爺爺多吃點好吃的,在最後的時光裏,過的快樂一些。


    辛念此時並不想去見,歡天喜地,準備迴家的妹妹紅翎。她隻是由著自己性子一直踩著青磚一路往前走。


    這裏不虧是天命龍王的居所,從外麵看隻是一棟別墅。實際上,內藏乾坤,裏麵大的不可思議,而且坐落於群山中。


    穿過一道道月門,辛念腳下已經沒有了青磚,遍地都是山石。


    辛念繼續往前走去,竟不自覺走到一眼碧潭之前。


    看著潭底,隻覺得那水實在綠的很漂亮,就像是純粹的翡翠石。


    辛念呆呆望著那一汪碧水。不知不覺,便放開了五感。


    她似乎能聽到一片葉掉落在碧潭之中,原本平靜的水麵,瞬間蕩起了一圈一圈的水紋。實在美麗得很。


    辛念盯著水麵,看得入迷,感歎於自己於世間的渺小,同時又歎世事無常。


    正在這時,她突然聽見了響動,忍不住轉身向後看去,便想主動打個招唿。


    來人仍是一身黑衣,通身利落打扮,看上去像是即將遠行的樣子。他竟先辛念一步開口問道:


    “還是看不清我的長相?卻認出了我是誰?”


    辛念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很平靜地迴道:“嗯,覺醒獸形之後,就再也沒不清過別人的長相。不過,我母親教會我靠其他五感來看世界。”


    黑衣青年又繼續問道:“若是吃些治眼的天才地寶,能治好嗎?”


    辛念不覺得這事有什麽可隱瞞的,便爽快地解釋道:“恐怕不成。我這是祖傳下來的眼疾。若是像我弟弟妹妹那樣,覺醒獸形比較早,打小就開始悉心調理,他們長大後情況會好些。像我這樣的,原本視力還算正常。接近成年才突然覺醒獸形,獸形病又弱的,自身也不夠強大。眼睛大概也就這樣了。吃什麽都沒用。好在我如今已經習慣了。前幾天,我弟弟還特意帶我去配了一副眼鏡呢。”


    “眼鏡帶來了嗎?”青年又問,似乎有意讓辛念看看他的長相。


    辛念卻搖頭笑著解釋:“出來的時候太匆忙,就忘了帶了。其實我覺得眼鏡也不是必須的,隻有考試時,才會戴上。”


    青年說不上心裏到底是遺憾,還是不遺憾。幾步上前,走到辛念身邊,也看向碧潭。


    辛念轉過身去,同他一起欣賞風景,也不再言語。


    過了好一會兒,黑衣青年突然開口問道:“聽說你不打算留在這裏,卻願意把食譜教給其他廚師。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老頭子活不了多久了?”


    辛念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征征地看向他。在一瞬間,她其實想了許多解釋,可最後那些複雜的思緒,卻隻化作了一句最簡單不過的話語。


    “我隻是想要,那位爺爺好好吃飯。”


    青年垂下眼,突然說道:“那老頭子很愛多管閑事,總是做一些多餘的事。他對我心存內疚,我卻一早就下定決心,要好好利用他。他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也不說破。我是絕不會出手救他的。”


    說話間,他的語氣中忽然充滿了寒意,身上的戾氣也隨之暴增。


    若是紅翎在場,定然警告辛念,這個人妥妥是個魔王。她不僅會心生抵觸,還會找機會趕緊逃跑。


    可辛念卻一動不動,靜默地站在那裏,仍是睜著那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誠懇地看著青年。可她其實什麽也看不見,連人都認不出來。


    青年也看向辛念,麵容有些扭曲。他強壓著情緒,卻仍是忍不住暴躁地問道:“你看什麽?你也覺得我這人狼心狗肺,不懂感恩,是忘恩負義之人?”


    辛念卻搖頭說道:“未知全貌,不予評論。我不懂你們的世界,可至少我認識的你,不像是那種人。”


    聽了這話,青年身上的戾氣忽然便散去了不少。


    他又垂下眼,無力地說道:“其實我什麽都做不到,根本救不下他。”


    辛念又開口問:“老爺爺求你救他了?”


    “沒有。”青年搖頭道。可其他人卻都認定,隻有他有那種能力。


    “那你為什麽要有負擔?老爺爺肯定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如果是我的話,明知不可逆轉,其實並不想給別人帶來困擾。”辛念不由得又想到自己身上來。


    無論怎麽掙紮,她腦袋上的窟窿也補不好。若她注定還是會在那個關鍵劇情點死去。那她其實並不想給家人帶來任何負擔。同時,她一點也不希望,小紅翎冒著天罰的危險,幫自己祈福。


    到時候,紅翎也好,辛玖也好,媽媽也好,其他親人也好,其實什麽都不用去做。


    “我隻希望,家人能好好吃飯,好好生活就行。做自己該做的事情,我並不會覺得後悔和遺憾。所以,你完全沒有必要感到愧疚。”


    這一刻,辛念覺得自己和老爺爺想法其實是相通的。她又忍不住揚起了一抹微笑。


    此時辛念剛剛成年,臉都沒長開,長期傷病使得她不止個子矮,整個人都偏瘦。唯獨那張小臉倒是圓得很喜慶。特別是當她笑的時候,眉眼彎彎,嘴角上揚,看上去有些憨態可掬,卻又稚氣十足。實在可愛得很。


    青年直愣愣地看著她,看上去好像有點傻。他滿身的煞氣卻像是及時得到安撫的野獸。與此同時,他頭頂金氣大勝,就如同撥開烏雲的太陽。


    第40章


    隔天, 老管家果然帶來了一位頭發眉毛花白的老廚師。


    老師傅姓張,他顯然已經知道了辛念雖然年輕,可做菜水平卻並不差, 又是異能廚師。況且辛念主攻的是深淵食材,擅長就是調理養生美食。可以說跟張師父完全不在一個方向上。再加上,張師父聽說辛念打算傳授她自創的改良菜譜。因此在見麵之前, 他便對辛念多了幾分好感。


    另一邊, 辛念一看見張師父,立馬就想起了上輩子的爺爺。因此第一次見麵時,辛念就對張師父格外恭敬。她那種恭敬還不是浮於表麵,而是完全是發自內心的。就算知道張師父算不上異能廚師, 也並沒有因此而改變。甚至還把主廚的位置直接給了張師父。


    這樣一來,就算張師父向來脾氣火爆,卻對辛念十分和顏悅色。


    兩人一起做飯,取長補短, 互相配合,反而能做出很好的菜品來。


    何況張師父本就是廚師世家出身,學的就是老祖宗傳下來的灶台功夫。辛念也不知道從哪裏學的,各種菜譜廚房竅門, 竟是信手拈來。而且對異植異獸方麵的使用方麵, 她也半點不藏私。反而大大方方跟張師父分享。


    這樣一來, 張師父受益頗深,自然也毫不吝嗇, 就連自己看家的本領也都悉數教給了辛念。


    除此之外,辛念每日裏都要抽出時間, 同老爺子聊天。


    偶爾聽老爺子說起年輕時曾經吃過的一道美味的菜,或者特別喜歡肉食。


    辛念迴頭便去跟張師父商量好, 又讓老管家準備出食材來。


    因為有異能書在手,辛念在改良食譜方麵,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基本上第二天就能拿出食譜來,再跟張師父一碰頭,兩人一商量,當天就能做出老爺子想吃的菜品。


    老爺子也沒想到,臨老臨老,身體早已殘破不堪,就連味覺也退化了。可他卻在有生之年,還能滿足口腹之欲,想吃啥就能吃啥。而且辛念他們新出的菜品,竟比他曾經吃過的還要更美味。


    老爺子也是打心裏覺得快活。


    另一邊,辛念每天都要跟張師父商量菜譜,還有其他準備工作要做。專業廚師忙的時候,紅翎插不上嘴,也不好去廚房搗亂。隻能留在房間裏學習。


    辛念也怕妹妹感到孤單,便跟她商量著,要不要先送她迴家去?至少可以跟斑斕亞亞他們一起玩。


    紅翎卻一口迴絕了,甚至還說道:“早說了,姐姐在哪兒,我便在哪兒。我才不會把你單獨一人留在這裏呢。”


    辛念也是沒辦法,隻能每天盡量抽時間陪妹妹洗澡,陪她學習功課,為她打理一日三餐,忙裏偷閑做她喜歡的小蛋糕。


    紅翎其實根本不怕孤單,從前她也跟別的孩子玩不到一塊去。也就是到了辛家之後,整日裏陪著姐姐,也會跟桃桃一起玩,還會跟亞亞斑斕一起學習。她才逐漸習慣了熱鬧。可本質上,紅翎卻是個喜歡安靜的小孩。


    老管家顯然並不知道這一點。他覺得辛念給主人準備一日三餐,那麽忙。可千萬別讓她因為別的事而分心。因此,他每日不止給紅翎提供許多各種各樣的深淵番茄果,還悄悄安排了別的孩子跟紅翎一起玩。


    可他安排都是本家的小孩,基本都是喜鵲家的幼崽。甚至有些還不能化成獸形。這群小孩來了之後,嘰嘰喳喳,對紅翎倒是挺客氣的,也都很想拉著小紅翎一起玩。


    可紅翎見到他們以後,連個眼神都沒給,高傲地變成了小紅鳥,飛到枝頭,一整天都沒下來。


    那幫小喜鵲還在吵吵:“天呀,她的羽毛也太好看了?”


    “紅翎是變異種的嗎?這怕不是天生巫女吧?”


    紅翎被吵得差點當場放火烤小鳥了,一直忍到晚上,才委委屈屈地跟姐姐哭訴。


    “我能不能不跟那群小喜鵲一起玩呀?我根本不喜歡他們。”


    辛念好一通哄,才把妹妹安撫下來。


    到第二天,跟老管家一說,自家妹妹很認生,不用安排別的孩子過來了。


    管家這才收斂起來,沒再讓他們自己家族的孩子,再去跟紅翎玩。


    紅翎則是繼續吃著變異小西紅柿,一邊努力學習著自己的功課。


    又過了好幾天,一個頭上長著包包角的小男孩,不知怎麽就被帶到了院子裏。


    他自己說是迷路了。紅翎看著他渾身金燦燦的,隻覺得眼暈。


    難得的是這個小男孩也就跟紅翎差不多大,可他頭頂上卻有著渾厚的紫氣,並且紫中帶著金。


    若是從前,不懂事的時候遇見這樣的孩子,紅翎肯定會二話不說湊上去蹭蹭氣運再說。可這會兒紅翎早已看慣了辛念姐姐那樣糟糕的氣。甚至就連一點趨利避害的想法都沒有了。


    辛念姐姐就算運氣糟糕透頂,頭頂黑霧如墨,前途一片渺茫,能活多久都說不定。可她真心實意關心紅翎,願意照顧她,遇見危險每次都會擋在紅翎麵前。就算她每月隻掙三千,也能拿出兩千給紅翎買變異西紅柿吃。


    比起辛念姐姐的疼愛,這隻渾身氣運加身的胖龍崽子到底算個啥?


    因此,紅翎根本不想理他,仍是高傲地變成小紅鳥,飛到樹枝上就沒下來。


    最後,小男孩到底是被好不容易找過來的老管家帶了迴去。


    紅翎卻忍不住想著,這喜鵲老兒到底想幹嘛?莫非是看她是變異的,對她圖謀不軌?


    紅翎才不吃他這一套呢。也沒跟辛念多說,自此便開始暗自提防起老管家和這院子裏的其他人。不管大人小孩,她一概不理會。


    若不是辛念姐姐同情家主老爺爺吃不好飯,她又能跟張師父那裏學廚藝。紅翎倒是真想拉辛念姐姐早些迴家去。


    也不知是不是身處喜鵲窩的緣故,紅翎總覺得這府上彎彎繞繞太多了。若不是有她陪著,姐姐說不定被算計了,就離不開這裏了。


    正因如此,紅翎果斷給辛念戴上了一條帶著鳥形紋路的純銀手環,很粗的那種。還囑咐她,無論如何都不要拿下來。


    等到辛念再進廚房的時候,張師父看了手鐲好幾眼。又說道:“往常你可不會帶這種東西。”


    辛念隻得把手環藏進袖裏,這才笑著解釋道:“我妹妹非要給我戴上的,她說會轉運的。這可是古董,我得好好收著。”


    張師父又看了辛念一眼,倒也沒再說什麽。


    年輕小姑娘愛打扮也是天性。可辛念的頭發一向收得很好,指甲也收拾的幹淨利落。其他的張師父也不會去管。


    *


    另一邊,辛念是在幾天後偶遇蒼的。他自稱蒼龍,倒也和整座宅子很合。


    原來這幾天老爺子想吃的異獸,都是蒼從地下深淵裏臨時狩獵來的。看起來蒼也並不像他自己說得那般冷酷無情。還會不辭辛苦地幫老爺子打獵。


    在此之前,辛念還真不知道有人可以這麽頻繁地下深淵。而且想去哪裏去哪裏。蒼好像完全不怕精神侵蝕?


    因為他是龍嗎?讓人仰望的強大存在,人類這邊最強戰力。


    辛念一度以為蒼或許無堅不摧。直到她看見蒼扔下一條巨大的鱘魚異獸,不止衣服撕破了,肩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由於站的很近,辛念竟發現蒼的背上有一條黑色的龍紋身,那龍張牙舞爪的,直衝雲霄,龍嘴正對著肩上的血痕,就像是生吞下傷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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