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發生的變故,驚嚇呆住了眾人。


    誰都沒有想到,好端端的,桑靜婉會突然發火取人性命。


    便是心中有再多的不滿,這會兒也無人敢說了。


    暴君!


    桑靜婉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君!


    眾人心裏,此時十分默契的,將人劃入了暴君的行列。


    桑靜婉自然不知道這些心中所想。


    就算是知道了,也根本不會在乎。


    暴君就暴君好了。


    反正她要的也不是什麽青史留名。


    若說從前,她還尚且因為自己是天選之子的身份,對所謂的桑氏一族,有什麽責任背負。


    如今,早就盡數消失不見。


    一群蠅營狗苟之輩,就該一輩子爛在臭水溝裏,永世不得翻身。


    桑靜婉隻想殺幹淨這些敗類。


    免得這種髒東西流落出去,傳播壞種,禍害他人。


    隻是桑靜婉,漸漸的發現了不對勁兒。


    起初,她也隻是覺得,今天似乎與昨天,並沒有什麽不同。


    同樣的時間起床,洗漱,穿衣,吃飯,處理公事。


    可漸漸的,她才發現,手中剛剛處理過的公文,是昨天才處理過的。


    見鬼了?


    桑靜婉想不明白這是怎麽迴事兒,隻能時刻保持著警惕。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桑氏一族幾乎已經全部被她大換血了一次之後,桑靜婉發現,那種重複前一天的情況,又出現了!


    這一次,她甚至殺了一個人。


    結果到了第二天,卻發現那個人,仍舊如昨天那般,好生生的站在她房門外,神色恭敬的等著伺候她洗漱。


    隻有她知道,這人是來刺殺她的。


    果不其然,在她捧了水洗臉時,那人一如昨天那般,拿著一早藏好的匕首,朝著她的後心紮去。


    一擊斃命。


    桑靜婉神情冷漠的擦著手,絲毫沒有把這個,她連手指都不需要動,就輕鬆碾殺的人給放在眼裏。


    她隻是奇怪,為什麽明明昨天已經被她殺死的人,今天又重新出現了。


    還做了和昨天一模一樣的事兒。


    是幻境嗎?


    桑靜婉是有在國師府,見過關於幻象陣法的構建的。


    據記載所言,普通人一旦陷入幻境之中,便會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相同的一件事兒,直到力竭而亡。


    可也許是天資有限吧。


    她並沒有學會如何構建陣法,自然也不知該如何破解陣法。


    但隨著時間的一點點流逝,桑靜婉發現,她仿佛也不是陷於陣法之中,無限重複著前一天的事情。


    她發現,她從前做過的那些事兒,殺掉的那些人,就好像是被她從某一幅畫麵上,抹去掉的一些筆觸。


    但此時,正有人在把她抹除掉的那些痕跡筆觸,重新的一一填補。


    而她想要重新將那些被填補上的地方擦去,卻發現無濟於事。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巨大的恐慌。


    尤其是,明明已經被刀削去血肉,隻剩下半副勉強還算完好的皮肉,掛在骨架上,早已撐不住折磨氣絕的族長,竟然也又活了過來!


    連身上被削去的肉,也全都一片一片的,長了迴來。


    !!!


    桑靜婉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卻根本無力製止。


    她嚐試了許多辦法,最終發現,無論她做什麽,都是無濟於事。


    直到,那個因為質疑她,被她拿來殺雞儆猴的四長老,也活生生的又活了過來。


    桑靜婉才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


    她的世界,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悄悄改變。


    那些被她殺掉的人,正以一種奇怪的方式,重新活過來。


    很奇怪的是,沒有人覺得奇怪。


    他們也不記得發生過什麽。


    仿佛這個世界裏,隻有她的記憶,是有過未來發生的那些事兒。


    也不對,或者應該說,這個世界裏,隻有她的記憶沒有被重置。


    如果桑靜婉沒有接觸過神秘莫測的國師府,沒有翻看過國師府關於另一個更高維世界的記載,她或許會覺得恐慌、懼怕。


    可此時,她隻想探究出一個真相。


    為什麽會這樣?


    究竟是誰,在操縱她的人生?


    那人又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麽仇、什麽怨?


    在滿是探究中,桑靜婉發現,她身邊那些消失的人,並沒有在繼續出現了。


    而現如今,她停留的時間線,大概是……她被當做是祭品,被全族人騙去禁地主持祭祀前一些時間?


    她又忽然想到,如果事情全都迴到了原點,是不是所有人,在這個時間線之後,與她發生的交集,就這樣,全部都消失不見了呢?


    那謝涵……和師尊還會記得她嗎?


    她們記憶裏,還會有她嗎?


    桑靜婉好像是時至今日才發現,原來在這樣可能涉及生死存亡的時候,她最看重最在乎的,竟然那些愛她的、在乎她、無畏一切艱難險阻也要守護她的人。


    而不是,這些隻配在臭水溝裏陰暗活著的仇人。


    可現在才明白這些,似乎也什麽都晚了。


    阿涵,會不會已經忘記她了?


    桑靜婉第一次,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禁地,想要去主持祭祀,想要再去走一遍來時路……她想,去確認,那個已經深深烙印在她心底的人,是否還在。


    就算不記得她了,也沒有關係。


    ……是沒有關係的吧?


    桑靜婉不確定的想著,腦子裏亂糟糟的,像是糾纏了一團混亂的絨線,怎麽解也解不開,怎麽理也理不順。


    事情一如往常。


    桑靜婉順其自然的,順著族長等人的心意,孤身前往禁地,主持祭祀。


    隻不過這一次,跟上一次略有些不一樣。


    上一次,她尚且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


    稀裏糊塗的,就進了禁地。


    結果險些喪命其中。


    倒是白白便宜了外麵這些人,啃著沾了她鮮血的饅頭,風光得意。


    如今,她既然知道了這些人的真實目的,哪裏還會輕易的放過他們?


    前往禁地之前,桑靜婉便在桑氏一族所有人的身上,都下了蠱。


    配上此前,她送給各家的茶、米,都是用她特製的藥水,浸泡過的。


    不僅可以提味增香,更能夠日積月累的,在眾人體內藏下餘毒。


    待到蠱蟲因為感受不到母體而蘇醒躁動,這些深入骨髓的毒,就會化為致命一擊,收割掉他們的性命。


    她能殺掉這些人一次,就能殺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隻要她還記得這些人,未來,她就可以殺無數次!


    此仇此恨,不死不休!


    她自認為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事情,這才從容的踏上,前往禁地的路。


    第二次踏入禁地,桑靜婉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心情也更加的忐忑。


    一切都好像迴到了原點,但又好像有什麽事兒,是不一樣的了。


    越是臨近出口的位置,桑靜婉就越是緊張。


    這一次的國師府,還會和之前一樣嗎?


    過來接侍靈族祭品的,還會是謝涵嗎?


    阿涵又會不會,也跟桑氏一族那些人一樣,根本就不記得她了?


    如果阿涵不記得她了,應該就還是會和上次一樣,對她心軟,心生憐愛,救下她吧?


    可如果阿涵根本就不記得她了……


    桑靜婉有些失落的想,若是隻有她自己記得,而對方完全不記得,那她們兩人之間的感情,還能作數嗎?


    她若是把對阿涵的感情,傾注到一個根本不記得她的阿涵身上,又是否,是對她們這份感情的背叛?


    桑靜婉心裏頭亂糟糟的。


    既害怕謝涵什麽都記得,又害怕謝涵什麽都不記得。


    情正兩難之時,桑靜婉也順利走出來禁地,來到國師府接收侍靈族祭品的地方。


    有了上一次的經曆,這次在禁地之中獨自漫行的那一段路,倒也沒那麽跌撞難熬了。


    從洞府中走出來,陽光打在臉上,微微有些刺眼。


    桑靜婉抬手擋了一下,隨後看見那張熟悉的麵孔,頓時鬆了一口氣。


    阿涵……


    她張了張嘴,險些脫口喊出來的聲音,被她強硬的咽了迴去,差點把舌尖都給咬了下來。


    好險!


    桑靜婉悄悄的鬆了一口氣,看向謝涵的目光,卻仍舊是止不住的、晶亮晶亮的。


    熠熠生輝。


    這世間,怎麽會有人,光是什麽都不做,就隻是站在那裏,便猶如神祇,讓人忍不住的仰望心安。


    桑靜婉很開心。


    能夠重新見到阿涵,無論對方此時記得自己與否,對她來說,都是一場莫大的恩賜。


    隻是這場開心,到底沒有持續多久。


    桑靜婉發現,阿涵果然不認識自己了。


    甚至這一次,也沒有把自己私藏起來豢養的打算。


    反而是……


    隻拿她,當做是底下侍靈族送上來的祭品。


    阿涵好像真的成了那個為所有人所期待的少君。


    更讓桑靜婉覺得痛苦難以接受的是,這一次的謝涵,並不是謝涵了。


    明明還是那個模樣,明明還是那個人。


    可這一次,她偷偷打聽到,那位師尊,喚她驚鴻。


    且,原本該是謝涵師尊的謝玉桐,這次變成了她的姑姑。


    親姑姑……


    上一次,可沒有這樣的關係。


    這是怎麽迴事兒?


    難道,不止是有人在迴檔她的人生?更是篡改了她的一部分人生?


    明明國師府裏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還與上一次相同。


    唯獨上一次,與她有諸多瓜葛糾纏的謝涵、謝玉桐師徒,變成了與從前完全不一樣的關係。


    甚至,上一次,死於她手的九長老,這一次還是再次死在了她手裏。


    就連死的時間,地點,方式,都還是和上一次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擋在她身前的人,是謝驚鴻,而非謝涵。


    桑靜婉感覺十分的痛苦壓抑。


    她實在沒有辦法,將謝驚鴻,當成是謝涵來對待。


    哪怕她們長得一模一樣。


    是一樣的身份。


    更可能就是一樣的人。


    她仍舊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去接受阿涵已經成了謝驚鴻。


    原本並沒有答案的事情,此時她已經有了答案。


    她無法接受,完全不記得她們之間所有事情的謝涵。


    哪怕她們的關係,也在隨著時間,日漸迴到從前那般。


    可她就是覺得,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她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清晰的感受到,謝涵是謝涵,謝驚鴻是謝驚鴻。


    哪怕她們之間,有諸多相同的生活軌跡,生活習慣。


    對她來說,謝驚鴻與謝涵也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


    尤其夾雜著一份,隻有她自己知曉擁有的記憶,讓她日常更加痛苦。


    桑靜婉有時候會忍不住懷疑,隻有她記得的謝涵,真的還存在著嗎?


    她更是忍不住的想,到底是誰在安排著這一切?


    那人的目的是是什麽?


    她更想問一問,為什麽誰都不抹去,卻獨獨抹去了謝涵?


    桑靜婉終日困擾其中,最終還是逃不過生了心魔。


    一如上次一樣。


    她會離開國師府,與謝涵決裂,互相說了最狠的話,就是因為生了心魔。


    隻不過,上次,她的心魔是桑氏一族,她要複仇,要讓所有傷害過她的人,全部不得好死。


    這次,她的心魔,卻變成了——謝涵。


    一個,除了她的記憶裏,完全不存在的人。


    國師府先祖留下的祖訓,並沒有說,為什麽不能私藏侍靈族祭品。


    其實,那個得到國師府先祖恩惠,進而有了機會,修習國師府秘法,最後卻反叛了國師府先祖,險些將國師府一脈盡數屠戮殆盡,隻是表麵的原因。


    謝玉桐與謝涵他們,也是在上一次,她生了心魔之後,才忽然明白,祖訓背後藏著的真實原因。


    由侍靈族送上來的祭品,雖然很可能會出現天資聰穎,更甚國師府血脈許多之人。


    然實際上,侍靈族與真正的國師府血脈,終究還是略有一絲差距。


    便是這一絲差距,險些害得國師府傾覆。


    這起因就是,侍靈族的人,會因為執念滋生出心魔。


    若不能將其克製,便會為心魔所操縱,成為其驅使的傀儡。


    桑靜婉當年便是如此。


    她無法不恨桑氏一族的那些人。


    仇恨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很快的生根發芽。


    再想要拔除出去,便難如登天。


    自然,也就沒能逃掉成為心魔傀儡的命運。


    上一次,是謝涵割舍了情根為祭,才阻止了她的繼續魔化。


    可許多事情已經發生,傷害更是造成過了。


    她被心魔操縱時,傷了謝涵最為看重的國師府眾人。


    她們,再也迴不去了。


    尤其是獻祭了情根的謝涵,開口便含了刀子,刮割的人渾身生疼。


    本以為,這一次,她必不會再重蹈覆轍。


    沒想到……


    她放下了對仇恨的執念,卻又生了新的執念。


    桑靜婉在麵對謝驚鴻質問她的執念究竟是什麽時,低著頭一言不發。


    她無法說出一個,根本不存在此時的人。


    她甚至有些荒唐的想,要是能再迴檔一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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