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遼東那邊,哪怕偶爾有些騷動叛亂,也都很快平息。


    而唯一一次鬧得比較大的新羅叛亂,還是劉仁軌親自出麵殺了個迴馬槍,售後負責的利利索索。


    李培根躲開了各種政治漩渦,可不是依舊政治頭腦年輕而清澈。


    *


    薑握讓李敬業先靠邊站,一會兒跟她走,接受教育。


    她的目光落在駱賓王帶著的幾位新生身上。


    薑握今日之所以來這裏,自然不是來逮李敬業的。


    而是在新的入學名單上,看到了一個名字。


    如今能讓她感興趣的事情不很多,集卡史冊上熟悉的名字就是其中一件。


    駱賓王告完狀後,自然要帶著學生們上前見禮。


    其中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與其餘人一樣,有點緊張地通報姓名,見禮道:“學生張若虛,見過大司徒。”


    薑握眼前,似出現了一片‘海上明月共潮生’之景。[1]


    第358章 女子繼承事


    薑握離開文學院的時候,哪怕李培根已經慢慢挪後了兩步,並且垂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還是沒有忘記帶上他。


    李培根再次被點名,隻好上前來。


    他很自然按晚輩奉長輩禮,先扶大司徒上馬凳,然後自己才上了馬車。


    還不忘掀起馬車簾一角,再次怒視駱賓王。


    真是舊仇未了又添新怨。


    等他放下簾子,見大司徒正在看他,李敬業心虛畫蛇添足解釋道:“大司徒,我剛是在看這上陽宮的風景。”


    薑握問道:“風景如何?”


    李敬業想了想,由衷感歎:“真好啊!”


    薑握聽他對美景感歎之匱乏,心道:到了元宵宮宴上做應製詩,隻怕又是個顯眼包。


    主要是他這個顯眼,還是掛著英國公的名頭。


    想到此,薑握也不忙訓他,而是先問道:“你從遼東歸來,有先迴長安去祭拜先人嗎?”


    李敬業聽此一問,也迅速正色起來。


    “去過了。”他一一向薑握匯報:他迴到長安後,先去昭陵陪葬墓祭拜了祖父,又去了長安外的族墳之地,祭拜了祖母與父母。


    李勣大將軍的夫人過世的早,故而早已安葬於族地。


    後來英國公得陪葬昭陵之榮,後人商議著不要驚動先祖的墳塋棺槨,於是隻在英國公墳內置了衣冠塚,並未再挪李老夫人的墓地。


    頓了頓後,李敬業又道:“大司徒,算起來父親已經過世數年,我也做了數年的英國公了。可……”


    在遼東還罷了,人人叫他一聲都護,或是李將軍。


    可迴到長安,許多官員是慣於按爵稱唿人的,何況英國公府又是難得的恩典,三代不降等而襲爵。


    “旁人每每稱我英國公,我都覺得古怪。”


    薑握看了看他,也是,她對著李培根也是叫不出英國公的。


    *


    時已八月底,過了中秋後洛陽的天一日冷似一日了,馬車上都添了小小的炭爐。


    此時李敬業拎起炭爐上的紫砂壺,給薑握添了一次茶水。


    殷勤過後就道:“說起英國公的爵位,我還有一事想請教大司徒。”


    薑握其實猜到了他要問什麽,果然,李培根很在意的眼巴巴問道:“我的爵位傳給順順後,還能按照先帝的恩典,不降等而襲爵嗎?”


    他女兒,還能不能做英國公啊!


    其實原本,別說按照前朝李唐的《戶婚律》,按往前哪一朝的繼承法,女兒都是不具備繼承資格的。


    就拿唐朝的《戶婚律》來舉個例子,若一家中有爵位,按照規定是:“公侯伯子男(爵位),皆由嫡子襲爵,庶子聽宿衛也。襲爵嫡子無子孫而身亡者,國除,更不及兄弟。”[1]


    也就是說,襲爵的順序是:嫡子、嫡孫、嫡子同母弟、嫡孫同母弟,而若是這些‘嫡’都沒有,庶子襲爵,還需要單獨上奏疏來請示一下。


    而且按照降等襲爵的規矩,很可能就是傳給嫡長子,正常降二等,傳給庶子再多減一等。


    總之,若是嫡庶的子孫都沒有,這一枝的爵位,就算到此為止了。國家會愉快收迴這個爵位,從此朝廷少一份爵位開支。


    但自聖神皇帝登基,尤其是鎮國公主為皇儲後,這種《戶婚律》裏的繼承製必然要改的。


    曜初對於‘改’‘創’這兩個字可從來不陌生。


    母親已經給她做了太多的示範。


    這種繼承製,當然由她上書要求改製,更名正言順,於她也更有助益——若是不改這條戶婚律,她這個由嫡長女繼承的世上最大的爵位,還違法了呢!


    曜初:那不行,長輩們從來教育她,哪怕是皇帝的女兒,也要遵紀守法。


    而此時,她既然違背了繼承法,那就隻好……把繼承律法改掉。


    不過,這條律法的改動,曜初還是很慎重的。


    隻是先讓女兒有了襲爵的權利,而並沒有規定女兒的襲爵優先權——


    若一下子邁的步子太大……曜初並不憚於以惡意揣測下人性:如果規定女子繼承優先,譬如嫡長女若優先於嫡長子,那麽,會不會許多內心不認同這條律法的公侯伯爵家,忽然就‘生不出’女兒,或者女孩們忽然就容易‘生病夭折’了?


    隻怕會的。


    自己吃不上飯就掀桌的行為,在哪裏都不會少。


    畢竟,對許多人來說,一個爵位比親人的命可要緊多了。


    京城中幾乎每隔兩三年,都會出現為了爵位鬧出‘庶子謀害嫡子嫡孫’甚至‘嫡次子謀害兄長’等案件醜聞。


    所以,曜初上書改動戶婚律的第一步,也隻是讓女子先擁有了繼承權。


    如此勳貴有爵之家也更好接受——


    比起沒有兒孫,爵位就要被國除,那當然還是能留給自己生的女兒更好。


    因在他們心裏,女兒還隻是‘保底選項’,所以,這條律法改過以後,如李培根一樣,準備上書傳爵女兒的舊式有爵之家並不多。


    在薑握看來倒也沒有很著急:這條律法,原本也不是給舊式人家準備的,更多是為了將來朝上的女爵們準備的。


    **


    比起公文,薑握一向是喜歡看簡單明了的各種數據分析的。


    今歲,婉兒還剛給她提交了一份女官的成婚情況分析表——


    自有公主為皇儲這明晃晃的例子在前,現在京中勳貴、官宦也多有給出色的女兒招贅的風俗。甚至已經開始蔓延到民間,不少富商也漸行此事。


    畢竟在利益麵前,絕大多數人的底線還是很靈活的。


    原本給女兒招贅的人家,都是沒有兒孫被迫給女兒找個贅婿。


    可如今是,隻要女兒考上官學、尤其是考上了正經官職前途有亮的那種,許多人家就不太舍得這樣的女兒嫁到旁人家去了。


    否則若是將來,女兒真做了大司徒那般的位極人臣,自家豈不是要後悔死。


    這種思想的轉變,也是在利益和實事麵前,潛移默化形成的,甚至很多人都沒意識到——


    比如眼前的李培根。


    薑握是很清楚的記得:先帝之時,李培根拜托她照顧順順的時候,曾說過,想讓薑相幫著女兒留意個好人家,可不要將來嫁過去受拘束。


    可現在,隨著聖神皇帝登基,隨著順順自己的官位眼見的前途亨通,李敬業都已經在打聽女兒襲爵,是否能不降等的事兒了。


    而他對女婿的要求也變成了:最好像皇儲的駙馬一樣,做個省心的賢內助!


    沒錯,唐願已經變成了許多奮鬥於事業女官們,頗為滿意的一個模範標準。


    從前女子們成婚,自然要注重出身、家世、富貴,那是因為她們的一身榮辱係在對方身上。自己多聰明,在朝事上多能出主意、在後宅多會理家都沒用,隻要嫁的男人發昏,她們就得跟著倒黴。


    可如今,她們能去掙自己的官體榮耀,對成婚的標準自然就變成了——別耽誤我。


    *


    見李培根眼巴巴望著她,薑握也不繞彎子,很明確對他道:“先帝定了英國公府三代不降等襲爵,自是準的。”


    其實,若是順順足夠出色爭氣,說不定還能給她下一代再掙一個‘不降等襲爵’。


    李培根倒沒想這麽遠,他隻確定女兒還能做國公,就大大放心。


    問過了他此番入京最懸心之事,李敬業又怕大司徒想起方才之事要訓他,於是在腹內拚命搜尋大司徒會感興趣的話題,努力讓大司徒忘記跳樹事件。


    還真讓他尋到了一件——


    “大司徒,之前吳將軍出海的時候,我還去送了呢。”


    “那弘舸巨艦鋪遍海麵的場景,實在壯觀,我說給大司徒聽聽吧!”


    薑握比較懷疑他的描述能力,也猜到他隻是不想挨罵,但事關吳英以及她很在意的航海事,她還是點頭,讓李敬業這個親曆者,給她細細講講。


    是的,自去歲起,吳英終於可以不必鎮守倭國,得以放肆出海開辟新路線去了。


    其實這些年,限製吳英的,始終不是船隻,而是人才。


    既缺少能代替她鎮守倭國以及兼守遼東海岸的女將,又缺少航海的專業人才。


    其實此時的造船業已經頗為發達,早在從前劉仁軌掃平東海之時,就已經有各式各樣的戰船:樓船戰艦,靈活機動的海鶻船,專門哨探和衝鋒用的走舸……


    且不但能造船,造船量還很大:僅洪州一地,一年內就可以造海船及雙舫上千艘,而且海上運糧也已然純熟,裝載量都達到千石以上。[2]


    而河運海運也越發興旺發達,如今商人都有著‘風水為鄉船作宅。’的俗語,可見船運的普遍。


    聖神皇帝與薑握三年前南下蜀地的時候,也曾經親眼見過‘舟船之勝,千軸萬艘,交貨往來,晝夜不歇’場景。


    但開辟海上的新航線,又絕非可同日而語之事。


    是直到一批批的女將到了遼東,以及航海專業的畢業生也到吳英麾下報道後,她才終於能組織艦隊出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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