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蕎方才是把原版給了安定公主,此時手裏還有謄抄版,就給了婉兒。


    婉兒看過後,就明白了師父說的那句‘相信駱賓王寫檄文的水準’。


    實在是很會罵人了——


    上來就是人身攻擊,先發表吐蕃是‘瘠原盜寇,戎賊倡叛’等激烈言辭,接著又開始曆數吐蕃本唐屬夷之事,從“昔蒙太宗冊命,拜以奴夷稱臣。”開始罵起……一直罵到同為屬夷,吐蕃卻侵犯吐穀渾之事‘侮暴鄰好,偽孽昏狡。慢侮天命、逆順不侔!’


    婉兒翻了一頁紙,駱賓王才罵到吐蕃侵擾大唐之事。


    那必然罵的更狠了——從兩方麵開始罵吐蕃王,背叛大唐是不忠,與祖父鬆讚幹布言行相反是不孝:“奴夷悖主,是為不忠,乖棄祖言,是為不孝。”之後又是洋洋灑灑兩頁。


    然後停止了‘就事罵事’,中場休息開始繼續人身攻擊兼詛咒:“……犬羊狄戎,人神共嫉,天地不容……”


    婉兒翻到了最後兩頁:駱賓王當然沒忘記把芒鬆芒讚的敗仗拿出來,大大描繪一番。


    “兵眾散亂,死傷無盡……”還用上了比喻“進如街鼠,退如喪犬,裨喪惶惶……”


    最後總結——


    ‘今檄到,應自縛而投拜!若再生竊踞悖逆之心,必有後至之誅!’


    曜初看完後,對婉兒笑道:“怪道呢,昨日還聽說,吐蕃讚普病了。”


    可能是被氣的吧。


    **


    “若抓住這個駱賓王,必不饒恕!”


    這道命令,倒不是被氣出頭疼病的芒鬆芒讚下的,而是正在鄯州與大唐糾纏作戰的欽陵下的。


    說來,欽陵也很鬱悶!


    這場仗,跟他設想的完全不同。


    千百年後,待後人複盤這場戰爭的時候,曾提出過一個很有意思的論點:這一場唐與吐蕃的大交鋒,有個關鍵的戰場:鄯州、吐穀渾和碎葉川。然而……戰前對自己的對手有正確認識的,隻有鄯州戰場的薛仁貴和欽陵——


    薛仁貴在戰略上對欽陵很重視:這是吐蕃第一名將,曾大破天竺以及周邊數個小國。


    欽陵對陣薛仁貴亦然慎重:這是大唐派出守備安西多年的名將,曾箭定天山。


    而剩下兩個戰場:吐蕃王對李將軍的實力完全低估,以至於大敗逃竄。


    碎葉川突厥對裴將軍,都不是低估,那是根本沒搞懂對手是誰,稀裏糊塗就沒了。


    “當時在鄯州外的欽陵,應該很想吐血吧。”


    確實是。


    欽陵實在很想吐血,他麵對的是最硬的一場戰事:鄯州戰場,大唐可是迅速集合了五萬精兵過來啊。


    而且欽陵麵對鄯州的堅城和火藥進攻,也是懵了一場的,頭一次也吃了虧。


    但他很快展露了吐蕃名將的素質,並沒有大敗,迅速撤退了。然後開始在鄯州附近,陸續試探遊擊,同時還是聯絡另外一路吐蕃軍和突厥盟友——


    在他的計劃中,讚普拿下吐穀渾跟他成為掎角之勢,再加上聯合的突厥部落,正好可以從西、南、北個方向包圍大唐。


    結果好嘛。


    欽陵往吐穀渾邊境一送信,發現自家讚普已經被人打迴了老家,甚至還被人用檄文‘罵的頭風發作’。


    而往突厥阿史那都支處送信……直接是大唐宰相裴行儉迴的,險些沒給欽陵氣死過去。


    需知這些年,吐蕃為了尋找‘反唐同盟’,花了多少功夫啊!


    當年他父親拉攏的引月、疏勒二國,就迅速滑跪不戰而降,甚至其國王親入長安請歸降請罪。


    當時就給欽陵氣了一迴:兩個軟骨頭!不過想想,這兩個國家到底太小,在大唐麵前跪了也就算了。


    於是這迴,欽陵找個‘靠譜’的大部落。這些年欽陵沒少給阿史那都支送金銀財寶,勸其聯合叛唐(沒錯,裴行儉收繳的小金庫,有一半還是吐蕃送的)。


    結果這迴結好的這個‘十姓可汗’,在西突厥地盤很是不小,誰料……竟然還不如兩個小國呢!


    讓一個孤身入西域的大唐朝臣給端了不說,居然還被端了一窩,把有意跟吐蕃同盟的諸多部落,都給連累了。


    真是……


    “豬隊友啊。”


    文成正在跟弘化公主商議接下來應對吐蕃的事情,談到了欽陵,還毫無誠意地替他感慨了一下。


    “不過,欽陵頭疼的事兒還在後麵呢!”


    文成的手指點在從吐蕃來的情報上——


    “芒鬆芒讚驟病,他的獨子又才兩歲。且經過此番戰事,他越加不滿噶爾氏家族,已然有意,令其王後沒廬·赤瑪倫主持政事!”


    弘化公主驚訝的半晌沒說出話來。


    雖說他們大唐現在就是天後攝政,但是,那是吐蕃啊!吐蕃可是看女子同財產甚至牲畜的。


    而且……弘化公主問道:“吐蕃不是有律法,女子絕不能幹政嗎?”


    文成冷淡頷首,她親眼見到了這條律法的誕生——她和親吐蕃之後,不管是針對她還是針對旁人,鬆讚幹布在‘六決議大法’中明確規定了‘女不見政’!


    甚至還有備注‘所有籌謀,應有主見,勿聽婦之言。’[1]


    所以弘化公主雖然已經習慣了大唐現在是天後攝政,但她真沒想到,吐蕃竟然也能……


    “可見,芒鬆芒讚有多不信任噶爾氏。”寧願違背六決議大法,也不敢把兒子交給噶爾氏。


    文成起身,負手立於窗前,看向鄯州方向:“欽陵若知此事,隻怕才真的要吐血。”


    果然,在前線的欽陵從在朝中的兄長處得知此事,震驚憤怒無以言表。


    甚至忍不住上書‘勸諫’芒鬆芒讚,萬勿效仿大唐皇帝之過。


    **


    薑沃在燈下看著文成的書信。


    或許,真有冥冥中注定這種事——有這麽一個時代,是女政治家風雲薈萃的年月。


    在史冊上,武皇臨朝稱製與後來登基為帝的那些年,吐蕃也在經曆唯一一位女王攝政的時代。與武皇一般,吐蕃女王也臨朝稱製甚至廢立過讚普。


    而且……薑沃又拿過吳英的文書來看。


    此時倭國的王,是天武王。隻是從今年起,天武王病重,下令凡事悉啟奏皇後。吳英已經跟這位王後打了好幾次交道了。


    而據薑沃所知,在天武王死後,其王後也臨朝主政,後來亦自為王,便是史載的‘持統天皇’。


    薑沃看向窗外茫茫夜色。


    這個時空,也將要迎來女政治家們的主場了。


    第258章 文成的授勳與官職


    長安。


    自打吐穀渾—戰吐蕃讚普大敗,並碎葉川上阿史那都支被俘兩處捷報傳迴,常朝上氛圍就鬆動平和不少一一畢竟能列於常朝的,都是正五品以上官員,至少也是各署衙的中層領導。自東西戰事起,他們沒少帶著下屬加班加點,為邊境戰事忙碌。


    如今能連番有捷報傳來,自然是振奮提氣,覺得這後勤工作沒白做!


    於是這陽春三月的常朝之會,第一件議題就是討論:原安西招慰使李文成的勳獲和官職。


    至於裴行儉,因他無需駐守西域,乃京官外派,按例則待他押送俘敵歸京後再議功勳。


    故而今日隻奏擬李文成之事。


    雖說在媚娘和薑沃看來,知道文成還會在吐蕃繼續深耕,隻是戰場從吐穀渾轉到了吐蕃朝堂。若此事成,將來戰功不止於此。


    但已有的戰績,先論了也好。


    因涉及武將,是吏部和兵部—起商討勳職。兩部官員是特意等到吐穀渾的詳細戰報迴來,才按照該戰報上所書,對著授勳標準—條條考據過去,非常仔細。


    畢竟常朝上還有兩位專業人士在場聽著呢——王相和薑相,在拜相前都在吏部待了多年。


    出了岔子讓兩位宰相聽出來多丟人,多影響上進啊。


    薑沃認真聽著,直到最後一句:“……若有王勝搴旗(拔取敵方旗幟)之功,事愈常格,加授—等。故總論之,授十轉上護軍,按製護軍將軍,加青綬,武冠,絳朝服。”


    從此,便要正經稱唿—聲李將軍了。


    她不由含笑:感謝芒鬆芒讚千裏送戰旗,禮輕情意重。同時,要不是他有個吐蕃王的身份,文成的勳官可能還要低—等,做不得上護軍,隻能是護軍。畢竟這才是她第一戰,而且授勳越往上走越難。


    可見,芒鬆芒讚真是個好人啊。


    之後再授官職,幾乎毫無異議一一安西大都護府,副大都護之職,掌輯寧外寇。


    說來,安西大都護府,負責整個廣袤西域的軍事防備之事。平時還好,一旦戰起就容易捉襟見肘。


    比如這迴,吐蕃和突厥大部同時有反叛之意,文成又在吐穀渾不能離開。薛仁貴也不能把自己劈成兩個,隻能遠距離跟朝廷再請將領……


    若是這次能順利平定吐蕃,就可以再重新規劃部署一下了。


    之前媚娘看著輿圖,結合裴行儉的奏疏,已然有意將安西大都護府,以天山為界分成兩半:設立北庭都護府,專轄天山北路、也就是熱海再往西的曾經突厥故地;而安西都護府,也隻需轄天山南路、蔥嶺以東,專門防備吐蕃。


    如此兩位大都護同掌西域,既可以彼此為援,也可以彼此監督。


    薑沃再迴神的時候,朝上已經換過了話題,開始進行日常的軍餉、軍耗報備。


    聽兵部戶部挨個報過去,辛侍中就越發愁眉苦臉:打仗就是這樣,海一樣的銀子流水的花。


    不過辛侍中也清楚,吐蕃是不能不平定的。


    而且吐蕃是個好地方啊,若能如吐穀渾等屬國—般老老實實與大唐朝貢貿易,此時戰中耗費再多,也都能賺迴來一一吐蕃多青稞麥、小麥、蕎麥,之前文成就給京中司農寺送迴過不少種子,讓他們試一下能否培育出無適種於關中的佳種。


    畢竟比起關中,吐蕃多地更寒更旱,氣候更極端,說不得可以培育出旱年糧種。


    除此外,吐蕃還多金銀銅錫(辛侍中狂點頭),豬犬羊馬。


    比起戶部官員,略通武事的官員,關注點倒是在馬上更多。


    當年漢高祖劉邦想要定都雒陽,張良說服他定都關中時,有—條理由就是“北有胡苑之利。”因北邊與胡地相接,方便牧養。畢竟在冷兵器時代,騎兵這個兵種,還是擁有無可爭議的優勢。


    甚至政權的興衰與馬匹的牧放也息息相關。


    狄仁傑之前是自請出京去做寧州刺史,也有—個緣故是因寧州壤甘,大片平原水草豐茂,是大唐豢養軍馬的重要之所。


    此時他就在朝上說起戰馬之重要,又道:“若是吐蕃不平,甚至由其攻破隴右,那牧馬皆沒。”大唐整體軍事力量必是大大受損。


    說起戰馬的重要性,薑沃倒也想起了—個陰間例子—一安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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