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金法敏諉過於已然過世的英國公,道數年前英國公在高句麗平叛時征用新羅兵士,隻因新羅軍隊到的晚了—點,英國公就大加斥責,甚為苛刻,且戰後居然還不給新羅將士記功。


    給金法敏委屈壞了,直接在請罪書上寫明‘失貴臣(李勣)之誌後,被百濟所僭’,又道英國公‘讒於聖聽’。[1]


    並且還告狀道:英國公之孫現於安東都護府為官,也總是打壓新羅。


    好似他的叛唐都是被英國公一家子逼的。


    薑沃親眼膜拜了下這封奏疏一一多麽標準的請罪書反麵教材啊!


    你但凡換一個人推諉,或者,英國公還在世的時候彈劾,也不會這麽戳皇帝的雷區。


    果然,皇帝本來還沒有這麽惱火(畢竟四夷生亂是常有之事),但見了這封請罪書卻是大怒,一麵親自下詔安慰英國公府,一麵令劉仁軌速速出發,同時摘掉了金法敏‘樂浪郡王’的封號。


    而天後則發書於遼東,免王方翼之請罪,道罪臣金法敏,既懷反心早晚必是要反的,朝廷已為新羅選定新王。


    又令王方翼將此戰有功將士名錄整備過後,速速報於京中,好讓兵部盡快按功受勳。


    畢竟是上元年間第—場戰事捷報,早些嘉賞戰功,也算是開門紅了。


    天後在朝上還很欣慰對劉仁軌道:“既如此,劉相此去便以鎮撫宣德,重整遼東之序為要。”說來,朝上除了薑沃外,絕大部分人對劉相非要再次親履遼東,都是有些擔憂的。


    這是七十五歲啊!能活到這個年紀的,都是‘古來稀’。


    故而想到遼東叛亂已平,能讓劉相少些刀槍箭雨的風險,媚娘甚慰。


    但據薑沃看著,劉相倒是沒有那麽振奮:啊,搶了半日,原來就是換了個地方去幹尚書省的工作。


    劉相有點鬱悶地帶著金仁問出發了。


    *


    不過接下來,王方翼上的幾道請功奏疏,倒是引起了朝堂新一番爭議。


    因這請功書裏麵,有兩位女子!而且按照王方翼所奏,這兩位功勞還都頗高!


    一位是李敬業夫人寧拂英。


    且說新羅叛亂之時,李敬業正鎮守在安東都護府(平壤),王方翼則守在熊津都督府。


    他們遭遇的是新羅的一路叛軍。


    然而新羅這次是兵分兩路!


    金法敏除了派大軍主力攻打百濟故地外,還命將領薛烏儒率精兵兩萬悄悄渡過鴨綠江,去偷襲烏骨城(丹東)——


    且說烏骨城正是連接遼東和平壤的咽喉之地,李敬業若不在安東都護府時,就會駐紮在這裏。


    因此地—旦被占領,就會截斷唐軍從遼東方麵增援百濟的要道,而且還能與新羅主力大軍前後包抄熊津都督府。


    王方翼在聽聞新羅亦有精兵攻打烏骨城,而李敬業卻不在之時,很是擔心了—陣子。李敬業本人倒是毫不擔心,還特意從平壤令人送信安慰王都督:“放心,我夫人在烏骨城內。”


    王方翼起初都懵了一下:……這有什麽可放心的啊!你也知道你家眷還在城內啊!還令人迴信給李敬業,讓他速速帶兵迴援。


    直到後來看到戰報:寧夫人親擐甲帥眾守城,薛烏儒攻城數日,終不能破。


    原來如此。


    而王方翼報上的第一位有戰功的女子,則是任職於倭國都尉府(大唐為管理屬國,會在屬國設立都尉府),專管銀礦事的監銀使吳英。


    得知新羅叛亂後,她率戰船自倭國三津浦出發,然後……吳英並未選擇從百濟故地登陸,支援唐軍。


    相反,她經過壹岐、對馬,直接抵達了新羅!


    也就是說,趁著新羅大軍出征,國內兵力空虛,她趁火打劫去了。


    新羅:這又是哪裏冒出來的啊?眼見百濟是打不下來了,趕緊迴援迴防,老家可不能丟!


    就在新羅大軍撤迴後想要集中主力打這些偷襲邊境的戰船時,發現人家已經撤了,而他們……也追不上。


    *


    故而遼東平叛之戰,這兩人都功不可沒,王方翼皆據實所寫,稟於京中。


    兵部掌管武官之勳祿品命,但還從未正經敘過女子之戰功。


    從前文成公主的功績,也是按照‘使臣’來論功的。但這迴,卻是正正經經的戰功,那該如何封賞?


    兵部曾提出,給寧拂英的恩賞,是再加誥命,至於吳英……還沒再往下說,就被在朝上的安定公主給駁迴了。


    安定公主道:“我朝向來以功論勳,何以相別!”


    天後準公主奏,令兵部論功而敘勳焉。


    **


    長安城。


    薑宅。


    在太平的要求下,薑沃用自己的方式,兩句話講完了遼東戰事一—


    “這場戰事就是新羅兵分兩路來偷家,然而主路在百濟故地被包圓了,輔路又在烏骨城碰了一鼻子灰。”


    “結果出門偷別人的家毫無戰果不說,一轉頭,啊,自家竟然也被偷了!”


    當然真正的戰場局勢瞬息萬變,戰機莫測,具體的幾方交戰過程,吳英寫了足足有十八頁的信,還詳細的畫了海圖。


    但概括來說,就是薑沃總結的這麽個情況。


    太平原就對戰事很感興趣,已經問過教她的所有師傅們了,此時特別捧場道:“還是姨母講的最簡單有趣。”


    薑沃不由笑道:“你的師傅們是不敢這樣給你講。”


    太平又來到薑沃書案前:“姨母把吳都尉的信再給我看—遍吧。”


    吳英經此—事,按照軍功受勳,是授上騎都尉,從此領的是正經的五品俸祿。故而太平稱她為吳都尉。


    薑沃開了—個單獨的抽屜,拿出最上麵的—封遞給太平,口中還問道:“你不是都看過了?”


    太平接過來:“海上作戰圖看過了,又有些記不清,這次我畫下來!”


    然後又好奇地看著薑沃拿信的抽屜,看到抽屜外麵貼了一個小小的椰子殼形狀的銅片裝飾,上麵還寫了‘英’字,不由問道:“吳都尉的信,姨母還都有專門的抽屜收著啊?”


    薑沃明白她的意思,帶她到另外—個抽屜前,上麵貼著一枚小小的月亮:“令月的信,我也都好好收著。”


    太平摸了摸這枚月亮,又看到旁邊最大的抽屜上貼了一個太陽,很快判斷出:“這是姐姐的信匣。”


    薑沃頷首。


    太平這才滿意,帶笑與薑沃告別:“姨母,那我先迴宮了——迴去把姨母今日講的話,告訴嫂子去。”


    薑沃都怔了一下,然後才發問:“等等,你要講給誰?”


    然而太平已經歡快跑走了,還是婉兒在旁笑道:“是太子妃——公主近來很喜歡與太子妃閑談。”


    畢竟太平話多,有時候她親爹見她說個不停都頭疼(真頭疼),天後則是沒那麽多時間聽女兒傾訴閑話。而婉兒又自小與她待的太久,有些話太平還不需要說,婉兒就明白。


    於是太平找到了新的傾訴對象——嫂子真是最好的傾聽者啊,每次都認真聽她說話,從不打斷從不插話,隻適時而又簡短地迴應。


    又因兩人皆掌部分宮務,難免要往來,太平就養成了習慣,宮內宮外有什麽新鮮事,都會像個打字機一樣噠噠噠去跟太子妃複述一遍。


    薑沃:……


    她都能想象到那個畫麵:社恐的小裴,隻怕是有些生無可戀,放空地看著太平公主在眼前叭叭叭,似乎永遠也不會說完。


    這就是社恐遇上社牛吧。


    **


    然而上元元年,注定是不平靜不平凡的一年。


    就在安東鎮撫大使劉仁軌出發數日後,安西都護府傳來軍情急報——


    吐蕃起大軍,兵分兩路,進犯吐穀渾河源之地與大唐鄯州!


    比起遼東之地,吐蕃才向來是大唐戒備的心腹大患。


    此戰報一到,朝上文武百官氛圍之緊繃,與收到遼東戰報新羅叛亂之時,不可同日而語!


    好在戰報上隻是寫明‘吐蕃進犯,兩軍交戰’,而並不是吐蕃‘侵吞吐穀渾與鄯州’。可見戰況猶在可控範圍內,並沒有被吐蕃突如其來的進犯直接拿下。


    畢竟是多年來備軍吐蕃。


    甚至薑沃在聽到這個戰報的時候,第一反應居然:終於來了。


    而她最惦記的,無過於在吐穀渾的文成。


    *


    偏生這世上的事,從來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不過十日後,薛仁貴再次發來戰報,請京中派將士援於安西。


    倒不是與吐蕃之戰有什麽不利,而是他麾下斥候探知另外一事極為要緊——


    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匐延都支、李遮匐見吐蕃起兵進犯大唐,便也欲趁機扇動蕃落,連和吐蕃,進犯安西![2]


    突厥若反與吐蕃連縱,安西原本的屯兵便實在抓襟見肘,需得把突厥按住才行。


    大朝之上,廣議出兵之事。


    裴行儉再次站出來,不過這次他不是請率大軍出征,他另有一策:“如今吐蕃叛渙,幹戈未息,朝廷若興大軍於突厥,未免勞師動眾,且會激的兩蕃聯軍意堅。”


    “今波斯王子泥涅師充質在京,望差使往波斯冊立,路由一蕃部落,便宜從事!”[2]


    他這一計說完,朝上一片寂靜。


    裴相是要借口送波斯王子迴國,裝作路過突厥,然後把人拿下?此計確實堪稱瞞天過海,一劍封喉!


    但這也太大膽了。


    若是行此計,他可是不帶大軍,隻帶個使團就孤入西域!


    一旦計策不成,被突厥識破,裴相不就是落在突厥口中的一塊肉嗎?!


    裴行儉雖還穿著文臣的華袞之服,但請戰之時,已然有武將之英氣勃發。


    “臣不畏死!請天後準奏!”!


    第252章 戰起


    二月天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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