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吏部尚書裴行儉的聲音:“劉相,王相……”的來迴勸慰。


    裴行儉不由想起過去英國公和薑相同為尚書省宰輔的合樂日子,對比如今:我真的累了,第一次三省六部大議事,宰相們就要打起來了。


    見劉仁軌擊案,王神玉更是拂袖而起:“實難與莽夫共事,你我這就去天後跟前辯個主次,此次備旱災,到底誰來主事!”


    劉仁軌起身:“好!”實難與此人共商大事。


    兩位宰相一齊離開,都堂裏其餘朝臣一起看向吏部尚書裴行儉:我們,走不走啊?


    裴行儉已經失去了顏色“諸位署衙繁碌……”散了吧。


    狄仁傑自然也收拾起自己的卷宗離去:不知天後會如何定奪。


    如果讓他來選,其實更想在王相手下做事。


    *


    薑沃跟媚娘對坐擺棋子:“也讓劉相適應一下,朝中有人可用之感。”


    劉仁軌在遼東說一不二親力親為慣了,迴到京城,真得先改一改習慣,學著放手。


    但將劉仁軌千裏迢迢調迴來,自不能不用。


    一來,以他的性情戳在朝上,確實可以查漏補缺,彌補王神玉所不能及的庶務。畢竟王神玉與薑沃是一樣的,從來沒有到過地方。


    二來,也是五年計劃裏最重要的一點。


    京畿軍備!


    **


    薑沃的巡按使隊伍進入江南西道境地時,她正在看江南西道的折衝府(府兵)圖。


    江南西道因不毗鄰四夷,整個道的兵力設置的很少,常備軍甚至不足萬人。


    但京畿道不一樣。


    作為大唐的心髒,京畿道南衙下屬的十六府,常備軍達到了十二萬人!


    這還不包括北衙天子禁軍。


    這十二萬人,六萬人分布在長安城周,歸屬京兆,剩下六萬人,則分別在‘同州’‘華州’‘岐州’等軍事重地,各有萬人或是大幾千人不等,就如同眾星捧月一般拱衛京畿。


    這十二萬人便是京城的保護線!


    按說,這種拱衛京畿的‘京兵’,原本應該是大唐精兵中的精兵。


    然而大唐開國也五十餘年了,長安城中開國勳貴之家,基本都傳了兩代人了,而以軍功立身的先輩們多故去。


    然他們故去,蔭封子弟可是都留下來了。


    許多都是子承父業,進了軍伍之中,且都是從官做起。


    與此相應的,京畿的‘精兵’逐漸有轉成‘紙上談兵’甚至‘少爺兵’的趨勢。


    許多京畿兵士別說沒有上過真的戰場,有些甚至都開始不真正訓練了。


    尤其是前幾年,李勣大將軍卸了十六府衛之職(去做太子太師了),後兩年更是半隱退狀態,這京畿兵士的軍紀,就越見鬆弛。


    這世上向來是學壞容易學好難。


    “實在缺一個硬核狠人來整治一二!”


    不能到安史之亂時“及祿山反,(京畿兵)皆不能受甲矣。”這種情形才整飭,那都爛到根上救不過來了。[2]


    且軍權,一向是皇權最有力的保障之一。


    哪怕現在天後隻是攝政,不可能直接去接管禁軍,去命令禁軍大總管。但以劉仁軌的整頓方式,必有大批中下層(甚至高層)軍伍官員要落馬。


    這便是培養自己的人的機會了!


    第一個五年計劃便是如此:


    王神玉總任朝堂,選人而用。之前貞觀一朝舊人幾乎盡去,對媚娘來說是挑戰,也是機遇。


    劉仁軌重整京畿府兵,嚴明軍紀,將已經有些逐漸渙散的十六府兵重新整飭一遍。


    以上兩人各司其職。


    朝臣從擅做實事的中低官員栽培起,軍伍中亦從基層的將士選起——


    這便是天後固權的五年計劃!


    第212章 薑侯微服於官驛上


    江南西道,江州地界有座廬山官驛。


    春日黃昏,暮色四合。


    驛長郭成雙坐在大堂內,聽著驛丁迴今日驛站的馬匹進出情形——


    大唐之驛分為水陸兩種。陸驛又按照距離都城的遠近和驛站的使用頻次,被分為六等。


    作為一個三等驛站,廬山官驛共有官馬三十匹,供來往公文、奏疏、貢品的傳送運輸。


    故而每天早晚兩次,郭成雙都要親自點一遍馬匹的數目,再通過驛丁的迴事,算一算與今日的出入數能不能對上號。


    認真核算過後,他才將不值夜的驛丁們都放走,自己則在簿子上認真記錄下:“今日通本驛傳奏疏入京四封,入驛公文九封,均已遣馬相送。至夜,驛中馬數十一疋(匹)。”


    記下後,又簽上自己的名字。畢竟馬匹都是官家的財產,一旦出了走失就要自賠。


    官馬走失(尤其若是帶著公文的官馬走失),不但是賠一筆不小錢財的事兒,還是驛長很大的疏漏——郭成雙可不願意出這種疏漏,畢竟他做胥吏已經十五年了,從沒有錯漏,今年他還想……


    正在想著,便聽見有人走入大堂。


    正在寫今日工作總結的郭成雙抬頭一掃,黃昏時分有些暗淡的光下,看不清來人麵容,隻看到三個人影。


    但見眼前三人沒有穿官服,就順口道:“官驛隻供朝廷官員和來往傳遞公文的胥吏住。”


    “若幾位無魚符或是公文,可去旁邊逆旅住,也都是好的。”


    官驛因涉及一些公文貢品的傳送,是不對百姓開放的。但朝廷不禁止,甚至鼓勵商戶在朝廷官驛旁邊開逆旅和食肆。


    如此比較有利於治安,兩相便宜——


    一來靠著朝廷官驛,開逆旅(賓館)的人放心,二來,住店的人也放心,畢竟哪家黑店也不敢開在官驛邊上不是。


    “我這裏有魚符。”


    聽到魚符二字的郭成雙,連忙擱下筆起身:廬山官驛作為三等官驛,接待的官員其實並不太多,主打一個郵遞工作。


    畢竟若是有州縣的官員走馬上任,多半會住一等二等官驛,不然拖家帶口的很可能住不下。


    沒想到今日都黃昏了,


    倒是真有官員來入住。


    郭成雙接過魚符,見上麵刻著:“從八品蜀州少府杜審言”幾個字。


    又抬頭看清眼前青年,不過二十來歲的樣子,立刻肅然起敬:這是何等年少有為啊!


    必是正經進士出身,於是立刻熱情起來。


    他先給杜審言行禮,然後目光才轉向他身邊的人。


    雖穿著胡服,但郭成雙還是很快看出來,是兩位女子。


    他一認出來是女子的時候,出於對官員家眷的禮貌,自然立刻錯開了眼不再直視。


    但就方才一眼,郭成雙也有‘驚鴻一瞥’的驚愕之感——其中那位三十許左右的女子,雖穿著胡服,卻恍如道家玉府仙人,對上眼神那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像個透明琉璃人一樣,頃刻被看透了。


    於是郭成雙是穩了穩神色後,才對年輕少府小心開口道:“不知房舍如何安排?”


    主要是這三個人看起來,實在不太像一家子啊……看年齡的話,一定不是母子,但又絕無夫妻之態。


    隻聽那年輕少府似乎是深吸了口氣,這才道:“這是家中長、長、長姐和次姐。”


    郭成雙有點奇怪,也有點羨慕:怎麽磕巴還能做官啊?不是說京中考官,也看重儀表言談嗎?


    而此時遞上魚符的杜審言,若知道這位驛長的心聲,隻怕要氣死過去:誰磕巴誰磕巴?我口若懸河倚馬千言好不好!我可是正經的進士,還通過了吏部的筆試和麵試呢!


    杜審言在心裏給自己解釋:我隻是太緊張了。


    古有指鹿為馬,今有他指薑侯為長姐,能不緊張嗎?!


    尤其是方才他跟薑侯站在一起,這胥吏卻先給他見禮時,杜審言更是背都繃緊了,覺得這個禮受的太難受了。


    以上想法,足以看出杜審言有多緊張了,都開始胡思亂想到什麽指鹿為馬了。


    此時與杜審言一起站在這廬山官驛中的,正是薑沃,以及跟著護衛她的聶雨點。


    **


    時間倒退一日,薑沃與巡按使的大部隊,是在一處一等驛站分開的。


    彼時薑沃剛看過長安城媚娘傳來的‘飛表’,得知了王神玉和劉仁軌果然當場翻車之事。


    “唉。”薑沃第一迴 歎氣真情實感,是為裴行儉歎的。


    她都能想象到裴行儉怎麽可憐巴巴做‘裱糊匠’的。


    “唉~”第二口氣歎的,就毫無真心了,她拿著飛表對崔朝笑道:“十六府的兵衛可倒黴了——天後令王中書令主備災事,令劉相兼任左武衛大將軍,總管十六府軍。”


    而且媚娘還特別‘善解人意’,並不令劉仁軌完全不管備災事,而是請他‘輔於王相。’


    薑沃想也知道,以劉仁軌的脾氣,時不時看到王神玉的做派,少不了上火。


    偏生天後定了主次,備災事上他是‘輔’,這火還不能對王神玉發,估計隻能發在十六府那些‘蔭封少爺兵’身上了。


    接到這封飛表後,薑沃也安心了。


    媚娘與她定下的五年計劃,第一步已經開啟了。


    既如此,薑沃就準備按照她的想法,脫離大部隊——


    “咱們廬山見吧,我先行一步,去看看尋常驛站如何。”


    崔朝原想陪她一起,但薑沃還是堅持讓他留下來看孩子:若這迴出門隻有婉兒這種聽話的孩子就算了,太平身邊,真是必須有個能看住她的長輩。


    “正好你看著孩子們做功課。”否則太平又要飛走了。


    “但別讓她們點燈熬油的畫圖,這個年紀就該注意眼睛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顧四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顧四木並收藏[大唐]武皇第一女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