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褚遂良來說,陛下後宮微末小事,跟自己的官位相比,簡直不需要選擇。


    可惜他也做不了主,連忙出宮跟長孫無忌商議。


    長孫無忌一聽便要拒絕:從感業寺接人進宮,這怎麽行!


    但見褚遂良在跟前一臉焦急,隻好長歎道:“若隻是先前掖庭裏的一個才人,陛下非惦記著,便由著他吧!”先將陛下哄高興些也好。


    “隻是此事不好聽,對外隻道,陛下幼時多病,現為陛下安康計,特擇一命格相合女子,入宮伺候罷了。”


    “將那什麽才人的生辰八字,送去太史局。”


    “與太史令道,出一份八字合宜的文書。”


    *


    太史局。


    薑沃接到了長孫太尉的吩咐,以及一份熟悉的生辰八字。


    她唇邊含笑。


    一筆一劃寫下‘吉語’。


    薑沃實在歡喜,這張‘邀請函’是她來寫。


    她終於等到——


    她的君王入局了。


    第81章 如沐春風


    中書省位於太極殿之西。


    薑沃穿過延明門,就見中書省宏麗闊朗的署衙。


    中書省佐天子掌天下大政詔令,一道道詔書製文在這裏擬成,傳於天下。隻走到這裏,看到巍峨高台,看到來往匆忙的朝臣,就覺肅穆。


    薑沃來到大堂,將長孫太尉交代的公務交給大堂內專門負責傳信的小吏,然後候在大堂一側。


    偶爾有相熟的禮部或是太常寺官員走過,彼此見禮寒暄兩句。


    *


    長孫無忌仍是在跟褚遂良相談。


    這是事發後第三日,兩人在談的是,此事估計難一筆勾銷小事化無。頂多是大事化小,請陛下從輕發落。


    既然總得發落一二,那就要算好發落去哪裏,才能將損失降到最小。


    正談著,見有小吏叩門,送上太史局的公文。


    長孫無忌示意小吏將兩份公文擱在桌上,等他有空再用印——各衙署間的公文,多是一式兩份。


    譬如太史局算過的吉期要送往禮部,都是一出兩份,由接手此公文的官員押字留章,一份留在禮部,一份再送迴太史局——以免萬一將來出了差錯,彼此來迴推諉,要各自留檔。


    長孫無忌每日要押字用印的公文太多,他擺手讓那小吏下去,那小吏一猶豫:“太尉,這公文是太史令親自送來的。”


    長孫無忌一頓,思慮了下後才點頭道:“那讓她進來吧。”


    與以往給太史局的明確公務不同,這次他給太史局的隻有一封語焉不詳的手書,讓太史令為一個女子的生辰八字寫個‘命格相宜’的批命。


    這樣含糊的吩咐,想來太史局有些不安,生恐將來擔責受過,所以特來麵送公文。


    褚遂良也自以為明白太史局的顧慮,還在旁道:“袁李二人後,這位太史令雖年輕,倒也是個謹慎人。”


    果然,隻見這位年輕太史令進門,無可挑剔行過禮,然後沉靜道:“恐有不妥當處,若等人傳話,不如下官親來聆太尉教誨。”


    長孫無忌拿起那份‘批命公文’,隨意掃了兩眼,見都是些花團錦簇的吉利話,就頷首,當麵取過印在公文上蓋了,又親筆押字。


    這才對薑沃道:“


    不必多慮,就如此罷。”言下之意,不該你問的別多問,別打聽也別聲張,直接拿去歸檔就是了。


    薑沃上前雙手接過公文,恭敬道:“是。下官明白了。”然後果然一句話不多說,直接告退。


    長孫無忌對她的態度頗為滿意。


    說來,這位太史令,算是朝中年輕官員裏,他比較欣賞的一類人了——


    雖說長孫無忌自身性傲愛攬權專斷,但他卻不喜同樣性子的同僚,更喜沉穩謙和的朝臣。


    長孫無忌眼裏,薑沃便是如此。


    她是兩位仙師堅持要收的徒弟,這些年也確實有機緣,由她而起的諸如火藥、棉花、礦燈等物,長孫無忌都見過,甚至棉布現在身上就用著。


    有此等機緣,卻不見驕矜,最難得的是不見搶功攬功,而是將機緣所得,俱上稟朝廷,各歸有司。


    尤其是火藥事後,聽說她跟師父李淳風是冒著被炸的風險,才將最後的方子配成,高句麗一戰火藥也大有奇效。


    可此後也從不見這位太史令提起此功,以此邀名邀賞。


    甚至有年元宵燈會,李勣見到煙火,主動提起當日九成宮山林內研製火藥的辛苦,這位太史令還笑謙了兩句,道不覺辛勞,隻要有助於大唐與陛下便足矣。


    長孫無忌當時便在心中評定:不錯,是個難得的赤心為國的朝臣。


    長孫無忌甚至想過,這若是個兒郎,背後無家族卻有兩位仙師,他說不定真願意培養一下收做己用。可惜,是個小娘子,那今生在太史局做些測算吉兇天象事,便到頭了。


    於是今日見她進退有度,不該問的一點也不多問,長孫無忌還似可惜似讚歎道了一句:“年輕一輩裏,倒是個難得穩重本分的。”


    褚遂良在旁隨口接話道:“她是個女官,不本分安靜些怎麽行?”


    長孫無忌的火又被褚遂良給拱起來了:“是,你不是女官,所以鬧出這不本分丟人的事兒!”


    褚遂良噎死。


    與此同時,‘本分安靜’的薑沃,歡歡喜喜捧著長孫無忌背過書的公文,迴去好好收了起來。


    多謝太尉的鼎力支持!


    *


    長孫無忌噎過褚遂良後,還得去給他善後,頗為心累。


    立政殿偏殿。


    皇帝手裏拿了一卷《漢書》在看,等著——


    小山進來通傳,太尉到了。


    李治照舊上前托住舅舅的胳膊,使他不必行禮,還未開口,就聽長孫無忌嚴肅道:“陛下也太胡鬧了,宮外的事還要繼續瞞著臣嗎?”


    那一瞬間,李治忽然覺得很欣慰:果然還是跟舅舅這種能夠猜到套路的人說話,才安心,才對路啊!


    *


    長孫無忌隻見年輕的皇帝避開了自己的目光,語氣有些躲閃道:“朕不知道太尉在說什麽。”


    長孫無忌再加重一點語氣:“陛下去感業寺了不曾?”


    皇帝這才訝然道:“舅舅如何得知?”又惱道:“是朕禦前的人嘴這樣不嚴?朕迴頭就把他們都發落了。”


    長孫無忌攔住皇帝:“陛下不必錯怪旁人,既出宮去就有痕跡,臣自知。”


    皇帝這才低頭半晌不語,少頃才慢慢開口,似有些羞赧,卻也帶著些少年人賭氣似的堅定:“舅舅,朕是要將人接進宮來的。”


    “舅舅能不能幫幫朕。”語氣軟了下去。


    長孫無忌板了好一會兒臉,才在皇帝的目光中道:“這迴臣為陛下名聲計,替陛下遮掩一二,以後再不可犯了。”


    說著遞上太史局的公文:“便隻道是從宮外尋個命格合宜的人伺候陛下吧。”


    見皇帝看過後就鬆了口氣似的笑道:“多謝舅舅。”


    長孫無忌不由搖頭:唉,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不定,宮中名正言順的嬪妃宮女不喜歡,偏就貪戀新奇。


    又肅然道:“此舉不過稍掩人耳目罷了。到底連人的名姓都未改,實情如何,也瞞不過有心人去。臣此舉,也是讓陛下心裏有個警醒。”


    以長孫家的勢力,若要把那武才人徹底換個名姓身份進宮,也能做到。


    但長孫無忌沒這麽做,生怕給皇帝養成習慣,以為想要個什麽人,都能改個身份入宮。


    於是跟皇帝重申,此事再不可犯。


    皇帝點頭:“舅舅說的,朕都知道了。”正好,他也不需要媚娘換個身份進宮。


    她本姓武,本就是掖庭的才人,他們如此相識,也就會如此走下去。


    長孫無忌倒沒有接著立刻跟皇帝提起褚遂良之事,而是再次嚴肅叮囑了幾次皇帝再不許胡鬧後,就離開了。


    等大理寺查過此事,上稟請聖人裁斷時,再說情也來得及。


    不然,倒似他拿著私情兒女事來威脅皇帝似的。


    *


    兩日後。


    紫薇宮。


    王皇後看著坐在下頭,請過安還不肯走的蕭淑妃就心煩:“你到底要說什麽?”


    她都自請禁足不出門了,結果蕭淑妃還非要來給她請安,讓她不出門也沒個清淨。


    “皇後娘娘可知,陛下接進宮一個人?”


    皇後點頭:“皇帝已派人來傳過話了,有一位新人入宮——據說是八字跟皇帝很合宜,為聖躬安康才選入宮服侍陛下的,給的是婕妤位。”


    在王皇後看來這是尋常事。


    大唐並沒有什麽集中年度選秀。皇帝宮裏嬪妃來源就那麽幾種,要不是禮聘大家出身的女子,要麽便是采選民間良家女,選好了接進宮就是了。


    已經出了先帝周年,皇帝後宮本該進人了。


    上迴她母親柳氏進宮還說起,若是她在宮裏挑不到合適的宮女,家裏就替她去外麵尋摸些資質好的良家女。


    蕭淑妃就神神秘秘道:“可不是什麽新人!娘娘可知那人是什麽身份?”


    皇後因在自請禁足,又怕皇帝發落隸芙,故而也不讓隸芙出門,確實很多事不知道,見淑妃一臉神秘,也好奇起來:“是什麽身份啊?”


    淑妃卻歎了口氣吊胃口道:“唉,聽聞這位的身份,妾才知為何陛下去年七夕做了那麽一首詩了——”


    蕭淑妃還有感情的朗誦了兩句:“促歡今夕促,長離別後長。輕梭聊駐織,掩淚獨悲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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