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究竟是什麽呢?隻有天子嗎?還是官位比我高的人都算上位者?”薑沃問完後就自我否定了後一個選項。


    要是官位比她高都算上位者,那陶姑姑一天要肯定她八百遍,卻都沒有化作籌子。


    896號細心講解道:【上位者指該位麵中能對天下大勢產生影響的人物。比如這貞觀年間,大唐天子李世民自然是最大的上位者,但諸如太子、位高權重的文臣武將,都屬於上位者。】


    【至於上位者的肯定,也必須肯定權力相關方麵。比如今日天子‘肯定’您成為太史局官員,激勵您做好袁天罡和李淳風的弟子,便算是一種權力的認可。如果他‘肯定’您長得漂亮,那是不會增加權力之籌的。】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係統隻認權力。


    能從‘上位者’口中得到‘能力及官位’的肯定,才會被係統認定為能夠轉化為權力之籌。


    薑沃剛想繼續問下去,就聽陶姑姑在外叩門道:“沃兒,我瞧你屋裏還沒熄燈。早些睡吧,明兒還要早起試官服,還要去太史局拜見兩位仙師呢。”


    “姑姑我這就睡。”


    薑沃邊應了陶姑姑,邊吹熄了燈。


    隻聽腦海中係統清脆的聲音響起:【作為您的專屬人工客服,請您為我起一個名字。】


    “小愛同學。”薑沃腦海中第一個浮現出來的就是這個名字,這是之前妹妹送給她的一個智能音箱,一叫就能得到應答。


    【好的!那我該怎麽稱唿您呢?跟係統郵件一樣稱唿‘用戶66688號’太生疏了。】


    薑沃這次沒有規定,她反問道:“你想叫我什麽呢?”


    這到底是個升級版的ai,還是真的有思維的人工客服?


    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人工客服便迴答道:【您是我第一位用戶,我稱唿您為薑老板如何?】


    薑沃點頭。


    提出的建議被通過,小愛同學的聲音明顯更加快活了:【親愛的薑老板,請您早些休息,在未來的人生旅途中,我隨時準備著為您服務!】


    是啊,來日方長。


    **


    時隔多年,薑沃再次走進了教室。


    她小時候病的還沒那麽重的時候,陸陸續續上了幾年學,後來就以在醫院由家庭老師輔導為主了。


    因此再次踏入教室,真是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次日清晨,薑沃換上太史局司曆的官服,與朝中其餘七品的官服略有不同,她這一套官服上,衣擺和袖口都繡著陰陽魚的暗紋。


    她到太史局去拜見過袁師父,再次敬了一杯茶後,就被李淳風領走了:“先隨我去學些算學、陰陽、卦象之基——若是直接聽袁師講授,隻怕你如聽天書一般。”


    薑沃就這麽走進了‘李淳風小課堂’。


    太史局的工作並不清閑,並不是隻有出現異樣天象時才需要測定上報。凡推演歲日曆法、風雲氣候,乃至大到帝王祭天,小到宗親嫁娶的黃道吉日,太史局都要負責。


    假若就袁天罡和李淳風兩人,這些工作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完的。


    於是聖人就給了李淳風一個太常博士的兼職,讓他在觀測星象之餘也負責教授學生,充備人才,以完成太史局日常工作——袁、李屬於牛刀,瑣事就是殺雞焉用牛刀。


    袁天罡年紀大了,且他精於相麵,見了人就忍不住相命格。但道破命數天機多了於己無異,於是這些年來袁天罡已極少見人,教學生這件事就落在了李淳風頭上。


    李淳風是二鳳皇帝的忠實擁躉。


    他跟隨當今天子很早,十七歲就入秦王府當參記,可謂少年得誌。


    當年二鳳皇帝玄武門繼承法登基第一年,李淳風就入朝為官了,那年他不過二十五歲,年紀又輕資曆又淺。然而聖人很賞識他,甭管李淳風提出的修改元曆,還是改製渾天儀,二鳳皇帝都大力支持了。


    天子的賞識讓李淳風二十年來順風順水,因此他也常有報效伯樂之心,二鳳皇帝的話他奉如圭臬,得了命令後就擼起袖子就自己編起了課程與教材,如今已為太史局教出了五批生員,□□了十來個精幹得用的官員。


    但他也隻說這些人是學生,算不得親傳弟子。


    二鳳皇帝曾擔憂過:袁天罡已然年邁,李淳風也四十了,若再不收徒,將來一身絕學蒙於塵土盡付東流,豈不是可惜——他還想給太子以及子子孫孫都留下能夠究窮造化,占侯指謎的風水大家呢。


    他也曾督促過袁、李二人。


    隻是兩人都說玄學一事,弟子可遇不可求,若是機緣不夠,便是他們傾囊所受隻怕對方也學不到一成。


    二鳳皇帝也隻好作罷,畢竟收徒這事兒他自己也有體會:他本人便是不世出的軍事奇才,但若是遇不到恰意良徒,哪怕他手把手教人,教到嘔心瀝血也是教不會的。


    正因如此,袁李二人忽然同時看中了弟子,聖人心懷大暢,哪怕是個小姑娘也即刻破例封了太史局的官。


    *


    薑沃參加的是第六屆‘李淳風太史局上崗培訓班’。


    唐時男女雖也有禮教大防這一說,但並不是後世宋明清一般嚴苛,女子見了外男跟見了外星人一樣要慌忙避走,仿佛是兩種生物似的。


    這會子宮女和官員大大方方打照麵是很正常的事情。


    比如貞觀年間官員上朝,中午會管一頓飯,就在廊下用稱為廊下食。他們用膳的時候,常有宮女在殿前打馬球踢毽子,官員們也盡可以從容大方帶著一種欣賞的態度來觀賞‘香騎逐飛球’。[1]


    一般大戶人家也會給女兒延西席,兄弟姊妹年少時一起念書也是常有的事兒。


    於是薑沃自然地跟著李淳風來到太史局書院。


    小院隻有一進:一覽無餘的院落和一間大房舍。


    屋舍東頭是一張老師用的大教案,上頭累著些書還有許多器具。


    下頭擺著七八張條案與二十來把椅子,一張條案可以排排坐三四個人。此時屋裏已經坐滿了人。


    見李淳風帶著薑沃入門,所有目光齊刷刷聚過來。


    第13章 開學第一天


    薑沃單人獨桌坐在講堂最前頭。


    李淳風對待親自挑中的弟子與旁人不同,於是薑沃喜提講台下麵緊挨他的特殊位置。


    薑沃還記得上學的時候,班裏一旦有調皮的男生犯了錯,班主任就會說:“xx,你搬著桌子坐到講台下頭,坐我眼皮底下來!”


    再世為人,薑沃居然也體會了一把坐在老師眼皮底下的感覺。


    *


    李淳風將一份通用教材拿給她。


    薑沃大體一看,教材共有五本,四本都是‘李淳風著作’,包括《天文誌》《曆法誌》《五行誌》,還有一本最厚的《算經十部注釋》——十部真不是虛數,就是整整十本諸如《孫子算經》《周髀算經》等先賢所著的數算經要。


    薑沃隻需看一眼書名,就想起了被數學課支配的恐懼。


    比起這幾本‘李淳風著作’,更讓薑沃驚訝的是剩下的一本書,竟然是一本《墨經》。


    屋內共有十來個學生,李淳風示意他們將別的教材都收起來,先學《墨經》。


    為什麽要學墨子?


    薑沃此時對墨子的印象,隻停留在曆史書上短短一段的介紹,光記得“兼愛非攻”這種政治理論了。


    直到翻開李淳風整理節選後的《墨經》,才真切的感受到,墨子還是個超前的科學家。


    自漢來儒家獨尊,法家為輔,各朝治國包括如今大唐都是外儒內法,墨家的政治學說已經沒落。


    但李淳風也並不是要教授他們什麽政治觀點,他隻截取了墨子在算術、物理、宇宙等方麵的知識,匯編成一本基礎教材給學生們講課。


    比如墨子描述的基本幾何概念:“平,同高也。”“圓,一中同長也。”以及墨子闡述的力學原理“力,形之所以奮也。”[1]


    薑沃是來自於墨子後的兩千多年,見到這些熟悉的概念不由驚訝:這簡直是西方有古希臘諸數學物理學家,東方有墨子啊!


    原來在先秦時代,中華大地上就有了走的這樣遠的神人,伸手碰觸到了世界規則原理。


    她因為有九年義務教育打底,聽這些數學物理的基礎定義理解很快,但其餘人就不是了。


    薑沃哪怕不迴頭,也感覺到了屋裏氣氛越來越凝重,安靜的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似的——這樣的課堂氛圍,就代表大家基本都沒聽懂。


    李淳風或許是一個好的學者,但並不是好的老師。


    他在算術上造詣極高,他自己注釋了數百年來所有存世的《算經》,甚至連《周髀算經》裏原本的‘日高算法’是錯的他也能勘誤矯正,妥妥當世第一數學家。


    但這就好比霍金來講初中數學,他自己明白,不代表能給學生講明白!


    他覺得淺顯至極的道理,在座學生們多聽得如墜雲霧。


    李淳風慷慨激昂講了小半個時辰:“……所以這就是冪勢既同,積不容異,明白了嗎?”


    屋內一片窒息般的寧靜。


    薑沃小幅度迴頭,見大家臉上寫滿了一樣的懵懂,充滿了未被數學物理知識汙染的純真。


    在許多人耳朵裏,李淳風剛才的話就是“沙沙沙……聽懂了嗎?”


    李淳風不覺得,他覺得沒人出聲提問(甚至還有人在下意識點頭),就是大家都聽懂了,於是抓起桌上一個大木球,愉快發問:“現在誰來給我算一下這個球等同於多少水?”


    所有人刷的低下了頭。


    薑沃幾乎能聽到他們的心聲:“求求別點我名,別點我名。”


    *


    課間休息的時候,教室裏的氛圍才有所鬆動。


    有小宦官抬了大蒸籠來發點心:一人兩個拳頭大的糖三角包,無需碗筷,直接用下頭墊著的荷葉包起來,用手捧著吃即可。


    薑沃也覺得有點餓了:上數學課實在費腦子。


    其餘人更餓:不但費腦子,還一直提心吊膽怕被點名提問!還好這有一位李太史丞的親傳弟子,基本都提問她去了!


    薑沃咬了一口糖包,不免一皺眉。


    這糖包做的一點也不好:麵沒揉開,每口都能吃到麵疙瘩,少了麵食的香甜。裏頭的糖是蔗糖汁,熬得過了有些發苦。


    可見這太史局的公廚水平,照宮正司差遠了。


    她秉承咬了就不浪費的心思,就著自帶的一竹筒淡茶吃了一個糖包,剩下一個就放下了。


    其餘人包括李淳風在內,倒是都迅速幹掉了兩個大糖包。


    畢竟過去的一個時辰也把李淳風累的夠嗆——倒不是為了算數累的,而是為了教會學生絞盡腦汁累的,他覺得在座眾人,臉上都是令他心累的愚蠢無知。


    除了他新收的親傳弟子!


    李淳風欣慰看著已經放下點心,繼續開始自己看書的薑沃:難得有第一迴 上課,就能聽懂他講的數算理論的學生!而且還這麽好學,糖包都不吃了也要學習!


    果然是天定的弟子。


    待師生們用過點心,李淳風原想繼續開堂的,偏巧有個小宦官來尋他,說太常寺少卿有請,李淳風就讓學生們先自習,自行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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