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長空十分驚訝,瞪了他半天,忽然明白過來,哈哈大笑,握起拳頭往他胸口捶了一下:“原來如此。侯爺知道嗎?”


    夏皓鈞被他捶得後退半步才穩住,立即毫不客氣地還他一掌:“不管我是走是留,他都不會意外。倒是你,晃蕩兩年,覺得外麵如何?”


    “一般般,不比侯府更自由。可既然府上不安寧,我倒真要慎重打算。嘿,居然又想到一塊兒去了。”莫長空把帳本拋還給他,轉身揚長而去,“叫林羽明日再來尋我。趕了幾天的路,累得狠,容我喘口氣。”


    大啟171年春天,閑閣通過慣例的生死判決,選出新的五名精英,依然按年齡大小,分別授予編號,除二十四是女性,其餘四位都是男性。結束後,十三特意繞到前院,仔細打量過這五位新人,目光最後定在二十四身上。她相貌平平,身上穿著男式的衣裳,幾乎將女性的特點完全湮沒,站在一群少年中間,完全看不出任何出奇的地方。


    閑閣的殺手們通常都很沉默,十七是惟一的例外,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能嘀咕半天。二十四比其他人更為沉默,連眼神都沉寂到極致,沒有半點情緒。這樣的平靜與十九也不同。十九平靜是因為不懂,所以沒有情緒;而她,更像是曆經一切、大徹大悟之後迴歸本初。


    這次的精英挑選裏,近四十人參加,最後隻有五人活下來,她是其中之一。所以十三覺得她很不簡單,如果能拉攏過來幫助自己,將平添不少把握。


    十三的想法很快得到證實:幾天後,十一執行任務迴來,小院裏立刻熱鬧起來。因為事先沒有得到提醒,新人們全部領教了十一的惡作劇:帶有特殊功能的薰香,加過料的茶水,突然被蟲子蛀空的桌椅,暗藏機關的擺件,被冠上閣主或者長老名義的傳話和奇怪吩咐……四位年輕氣盛的少年先後踹開十一的房門,又先後氣急敗壞地被丟出來。惟獨二十四從頭到尾沒有露麵,未踏出房間半步。最後十一嫌她無趣,破天荒地主動放棄惡作劇,竟然不再招惹她。


    十三想了想,給她送去兩件姑娘的衣衫:“女兒家打扮起來更漂亮。”


    二十四默默看了他片刻,寂靜的眼眸裏沒有半點波動,她略一點頭,收下衣衫,等於接受了十三的示好。十三知道信任是需要培養的,何況他盤算的是生死大事,當下也不多言,轉身朝自己房間走去。十七遠遠看見,立即笑嘻嘻地湊過來:“喲,移情別戀了?”


    十三懶得辯解,不搭理他。


    十七頓感無趣,轉移話題道:“聽說閣主令十二迴來,估計要有大動作。我猜跟京城的動靜有關。”


    十三聞言腳步一頓:“京城又有什麽動靜?”


    十七驚訝地看著他:“莫長空被定國侯召迴府裏,你沒聽說?不會吧,這麽大的事你都不知道,果然是移情別戀了?”


    “我當然知道。”十三不耐煩。十九就在侯府,他怎麽可能忽略侯府的動靜。十二不在京城,下次給她送藥的時候,要想想別的方法,不能再假扮酒樓夥計。至於屈少傑那邊,他最近的心思都在案子上,前幾天有意無意地向十三打聽閑閣,不知道是在懷疑十三的身份,還是打算從閑閣開始查案。


    十七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迴來前見過莫長空。”他沒有賣關子的習慣,稍稍一頓就繼續說下去,“三十年前,江北莫家是江湖中響當當的名門望族。莫長空的娘原本是個丫頭,孩子一生下來就被送出去習武。後來莫家得罪官府裏的人,被扣上勾結匪類的罪名,判滿門抄斬。莫長空當時才十歲,不在莫家才逃過一劫。六年後他學藝有成,剛出江湖就遇到藍烈傾,從此做了藍烈傾的侍衛長。五年後,當初陷害莫家的人被藍烈傾送到戰場前線,極其怕死的人居然為國殉職。”


    “莫長空性子灑脫,看不慣朝堂裏的明爭暗鬥,待藍烈傾功成封侯,他便重迴江湖過起浪蕩日子。這次藍烈傾召他迴去,外界都在揣測他能呆多久。”


    十三懷疑地問:“你也覺得他呆不久?”依藍烈傾的做派,很難相信他會重用呆不久的人,事情似乎另有內幕。


    十七聳聳肩:“我出任務的時候,碰到過官場裏的人,大家都這麽說。”說完就見十三皺起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知道他擔心十九,當下有意轉移話題:“哎,你覺得今年這批新人怎麽樣?”


    十三正猜測藍烈傾召迴莫長空的用意,隨口敷衍他:“挺好。”


    “會比我們活得更久?”十七恢複一貫嘻笑的態度,成功拉迴他的注意力。


    十三愣了愣:“什麽意思?”


    十七掰著指頭細算:“我們這批算是特例,五年前活下來九個,而且全部活到現在,居然也沒缺胳膊斷腿。你看我們前兩批的人,至今隻剩下五號和六號。今年這一批仍然隻活下來五個人,也不知道能還能活多久。”十七神色認真,語氣卻輕鬆得仿佛在開玩笑:“我這人運氣一向很好,大概會比他們活得更久。”


    十三沒有順著他的思路再想下去,反倒意外地問:“怎麽突然想起這個?”


    十七將後背倚在牆上,放鬆身子:“看著這些新人,突然想起五年前我們的事情。哎,我說過沒有,當時我嚇得直發抖。”


    三十多個孩子,隻有五個人能活下來,他身無長技,仗著速度快、運氣好,居然躲到最後一天。九個人彼此僵持著,至到大火突然燃起。當時,十七最先躲到崖下,十三和十九跟來時,他心知不是他們的對手,搶先開口說讓出位置,自己可以貼到崖邊石牆上躲一躲,隻求他們不要偷襲。十九向來沒有心機,爽快地答應了。


    其餘人趕到的時候,正好看見十九點頭,以為他們三個結盟,謹慎地互相觀望,等別人先動手,自己好漁翁獲利。十三望著迅速迫近大火,提出停戰的建議,所有人綁在一起,排成一排貼牆躲到崖下。十九先躲進落腳點,持著衣帶結成的繩索,為其他人提供借力。火勢消退前,如果誰有異動,十九隨時都可以動手,就地格殺。


    沒有人有異議,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他們幾人都不是特別好戰的性子,何況他們也知道,十九向來沒有心機,不會耍手段。於是繩索很快結好,十九持著中段,將繩索往腰間繞上一圈確保安全,十七和十三分別持兩端,所有人同時貼著石壁爬到懸崖下,借著繩索和壁間突起的石塊穩住身形,免得摔落崖下。


    直到黃昏時分火勢才消退,十九率先爬迴崖上,扯著繩索將頭昏眼花的眾人拉上來,每個人都累得精疲力竭,早沒有互相廝殺的力氣。事後沒有人解釋那場大火的起因,他們也默契地沒有追問。答案早就顯而易見,他們沒有反抗的資格。


    三天的搏殺期結束,居然有九人活下來。麵對閣主的陰霾臉色,十七膽戰心驚地想,第一個死的大約會是自己。三天的時間,他焦慮地忙著隱蔽,沒有直接動手殺過一個人。不會殺人如何當殺手?


    令他意外的是,閣主決定先處罰十三。殺手不允許有感情,也不允許私自搭伴。十三公然違抗命令,按例應當處死。鷹堂的長老綁了十三,正準備動手,沉靜的十九驟然發難,奪了鷹堂長老的武器,以守護的姿態擋在十三身前。她柳眉倒豎,怒瞪雙眼,臉上沾著半幹的血跡,散亂的發絲貼在頰邊,手裏緊緊握著利刃,身上的血衣尚未換下,看似單薄的向軀體爆發出強韌鋒銳的力量,薄暮中仿佛修羅臨世,駭得所有人暗自心驚。


    閣主一番盤算:如果強行處死十三,不止會失去十九這把天生利器,還要白白折損數名好手,於是換上溫和的表情安撫十九,不僅留下十三,還大方地赦免其餘人。十七幸運地保住性命,對十三和十九也多出一分親近。


    五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段時間。十七敏銳地發現,他們這批人幾乎都在不動聲色地關照著十九。也許因為她年輕最小,也許因為她過於單純、不會主動威脅任何人,也或許是因為她那場驚心動魄的反叛,陰錯陽差保住了他們的性命,使他們間接到她的好處。總之以此為契機,他們這批人的關係,無形間被拉近許多,任務中的配合分外默契,五年後居然全部好好地活著。


    雖然他們表麵上的關係,跟“融洽”二字完全不搭邊,尤其十一,簡直是全閣的公敵。


    十七望著數步開外的人,心思恍悠悠飛起來,神使鬼差地問道:“十三,你有沒有想過以後?”


    十三極其小心地觀察過四周,確定周圍沒有別人,才謹慎地說道:“偶爾想過。你呢,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能離開這裏,想要做什麽?”


    十七懶洋洋地抄起手,帶著幾分向往:“自然是雲遊四海,做個真正的江湖人。哪裏風景漂亮就哪去哪裏,或者棄了武藝謀略,像個普通人一樣,擠在人堆裏看看熱鬧,呆膩了就換一處。哪天老得走不動了,就找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定居。或許還會娶個性格溫和的媳婦兒,陪著她過柴米油鹽、雞毛蒜皮的日子,一起孝敬她的爹娘。”說著他便自嘲地笑了:“也就說說而已。像我們這樣的人,哪能走得掉呢。”


    十三沒有搭話。他借用屈少傑的人脈關係,悄悄辦了兩份普通百姓的戶籍,眼下隻需要一個恰當的機會,讓他和十九逃離閑閣。然後他們不再是讓人談之色變的精英殺手,而是再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而在那之前,他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活著。


    隻有活著,才有未來。


    定國侯府內,莫長空正式重任侍衛長,接手府內所有護衛事宜。南宮雪若留神提防數天,結果發現他隻召集落霞苑的丫頭侍衛們訓過一次話,連人選都未曾調換,仍然是夏皓鈞最初選派的那些人,之後幾乎從未踏足落霞苑。反倒是青園的丫頭侍衛,被他撤換掉數位。其中還有一名是雪姬貼身使喚的丫頭。雪姬當然不依,很快把事情鬧到藍烈傾麵前。


    莫長空振振有詞:“因為她沒有服侍好主子,惹得侯爺時時為青園的事分心,所以必須換掉。”


    南宮雪若十分疑惑,莫長空的意思,是諷刺雪姬爭寵?調走她得力的丫頭,算是個警告?她不知道的是,因為夏皓鈞一句“不安分”的評價,莫長空才打定主意,將她身邊最得力的人手換掉。


    藍烈傾手執狼毫,專注地盯著剛落筆的畫卷,對莫長空說道:“這種事無須來問本侯,你做主便罷。”


    南宮雪若乖巧地低著頭替他磨墨,聽到雪姬不依不饒的聲音:“她是我院裏的人,要處置也該由我親自來。”


    莫長空冷笑:“大約還沒有人同姑娘說起府上的規矩。但凡犯了錯的,除了侯爺,這府裏隻有侍衛長才有權利責罰。以前是夏皓鈞,他忙得很,沒空理會,現今既然召了我迴來,便是我全權負責。”


    雪姬一雙美目頓時含了淚。她知道莫長空曾經跟過藍烈傾許多年,主仆間的情分無法隨意挑撥,便使了懷柔的策略,楚楚可憐地向藍烈傾訴苦:“旁人也就罷了,惟獨這丫頭與我有緣,否則當初也不會買她進府。就算她做錯事,尋個老成的教導一番,改了就好,旁的丫頭使喚起來,未必有她這般合意。”


    原來這個丫頭是她從外麵帶迴來的人。


    藍烈傾眉梢一跳,恍然記起是有這麽迴事。夏皓鈞拖到現在才動手,想來也沒有多大問題,就沒有放在心上,隻是撩起眼皮吩咐莫長空:“囑咐夏皓鈞仔細點,尋幾個機靈的送到青園。你親自把關,不得怠慢。”然後轉臉安撫雪姬:“莫侍衛和夏管家跟隨本侯多年,自有一番計較,不會委屈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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