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揣摩著淺淺的意思,一句句反話說出,隻把自己傷的體無完膚,卻隻見眼前眉目盡舒,竟似放下心頭大石。


    他心裏嘔血三升,哀怨無比,臉上越是輕淡,隻把那顆血淋淋的心都已不當作是自己的了。


    嘴裏又輕輕說道,“況且輕羽也並非無知無識之輩,此後定當奮發向上,不致二小姐為我勞心。”


    慕容玉欣不禁點頭,笑道,“不錯啊,輕羽,你可真算是長大了!”忽見輕羽臉色奇怪,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這、這也表現得太矯揉造作了一些吧。


    於是二小姐尷尬地咳嗽兩聲,轉換話題道,“輕羽,我講兩個笑話,讓你聽著開開心,好不好啊?”


    大概是覺得覺得這大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過沉重,沉重得有些讓她無法承受,都快把她壓扁了,要是再不能放鬆放鬆,恐怕就要撐不下去了。幸好,眼前這人給了她一個釋放壓力的渠道。


    輕羽內心裏其實很苦,可是為了不讓二小姐擔心,仍舊點頭強顏笑道,“好啊,輕羽平素就最喜歡聽人講笑話啦。”


    慕容玉欣正要開口,忽然又猶豫起來,“話說在前麵啊,我可是隻會講些冷笑話的哦。”


    “二小姐,難道笑話也有溫度嗎?”


    “沒有啊。”


    “那你為何又說冷笑話呢?笑話既然分冷熱,那它不就是有了溫度嗎?”


    “哎,這個冷可不是冷熱的意思,而是讓人感覺發冷的意思。就是那種講了以後自己不笑,大家也不笑,讓人覺得涼颼颼的那種笑話。”二小姐如此解釋。


    聽到這種講解,輕羽想了想,倒真覺得有點滑稽,然而畢竟心裏痛苦,咧了咧嘴,哪裏笑得出來。隻得說道,“其實,隻要是小姐說給我聽的,我都會愛聽的。”


    為輕羽講了幾個笑話,雖然沒能引發他多少笑聲,卻畢竟緩解了他心中的糾結。慕容玉欣抬頭看下外麵,隻見夜幕已經降臨,淮南王府裏裏外外燃起了燈燭。


    赫連望北坐在屋頂上,俯瞰著他生長了十幾年年的宅院,視線遠遠的望開去,但覺每一座樓台、一草一木,就像是一幅蜿蜒的圖畫,近處清晰明朗,遠處隱約含蓄,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可是在他心間卻自有那些丘壑。


    他坐在這裏看了很久,直到夜幕深濃,什麽都看不清楚了,都隻剩了模糊的輪廓了,才從屋頂之上縱步跳了下來。


    二小姐現在應該已經在等他了,可是這次,隻怕他要讓她空等了。


    赫連望北快步穿過庭院,陪伴在他身邊的隻有風,還有心中無比堅決的決定。他知道自己這麽做是情有可原的,也是最好的選擇。


    哪怕心裏確實有幾分後悔,可是他絕不會因為後悔而退縮。


    也許,活得過於沉著穩重,也是一種遺憾吧。可是除此以外,他找不到另一種能讓他更從容不迫的生活方式。


    這樣的想法讓他舉步向前,敲響了淮南王的書房門。


    慕容承宣見到他來,有幾分驚訝,問道,“望北,河陽王世女下落可有頭緒?還是,昕兒她又鬧下了什麽事不成?”


    管家納頭跪倒在王爵座前,俯首請罪道,“王爵,赫連望北一時失察,闖下了彌天大禍,特前來向王爵請罪!”


    “何事,快說。”淮南王冷靜地命令道。


    赫連望北略無遲疑,將今日之事,巨細靡遺,全部和盤托出。


    慕容承宣初時隻是臉色鐵青,但隨後卻越發陰沉起來,到赫連望北說完之後,竟是作聲不得,久久沉思不語。


    王爵不發話,赫連望北也不敢作聲,隻是垂頭跪在那裏,眼睛盯著膝前,隻等淮南王雷霆震怒。


    慕容承宣卻隻是緩緩問道,“昕兒那丫頭現在又在哪裏?”她語氣沉冷,與平常一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赫連望北道伏首道,“小姐已經離城出走了。”出於跟向王爵坦陳一切相同的目的,管家對淮南王說了生平第一個謊。


    “她竟然丟下了你?”慕容承宣雙目圓睜,表示難以置信。


    “是我騙了她,讓她先走一步。”赫連望北發覺不妙,隻得用新的謊言來圓舊的謊。


    “那你為何又不跟她一走了之呢?”


    “我害怕過那種到處流浪、飄忽不定沒有著落沒有歸宿感的生活。”赫連望北橫下心來,娓娓言道。


    “這叫什麽話!”慕容承宣忽然震怒,揮手將桌上的東西統統掃落在地,一方碧玉貔貅被摔得粉碎,濺得滿地都是。


    赫連望北說道,“小姐心中的抱負,迥異於常人。但是隱遁山林,嘯傲江湖,卻又非我赫連望北生平之所願。所以”


    “說得很好啊。可是你替她頂罪,替她死去,死後還要瞞著她,這就是你生平之所願了嗎?”


    恭喜毫不懼怕地喊道,“怕撞就不攔你了。”


    “恭喜,你,你!”


    兩人正在僵持不下,卻聽遠處又有馬蹄聲響起,夜色中隱隱見到有人策馬飛奔而來。


    赫連望北神色不變,淡定從容道,“王爵,赫連望北不過是一介草民,又生為男兒之身,倘若不是得淮南王與二小姐賞識,早已經流落不知何處。若能以赫連望北一命換得二小姐與淮南王府的平安,赫連望北心甘情願。”


    慕容承宣靜了半晌,說道“好,本爵知道了,赫連望北,你起來吧。”


    赫連望北聽命站起,侍候在桌旁。


    慕容承宣看著這年輕管家,忽然歎道,“還記得你初次來王府,那時方才兩歲,卻已學會了走路。你娘那時不準你在地上到處爬動,常抱著你騎在馬上奔馳如飛,又常常放你爬窗格子,所以你十個月上就會搖搖擺擺地走路了,你娘為此事,還曾特地跑到我主帥營帳好一番炫耀。這些事,仿佛還在昨天啊!


    “那時你來到王府,雖然全然陌生,你卻好不怕生,人小腿短,跑得卻非常歡暢,也不怕迷路走丟,竟像是上輩子就來過這兒一樣。你娘那時就戲言說她兒子看來注定是該跟王府的人結緣呢。這番話,也像她剛才才說過的啊。


    “隻是不料她此句戲言,竟然一語成讖。隨我戌邊多年,沒有戰死在沙場之上,反倒在跟我迴京述職之際,死在了敵國刺客的暗殺之下。


    其實,那刺客的目標本來是我,但你娘她卻替我擋了。她負傷多處仍然力敵多名刺客,血透重鎧的情形,也就像剛剛發生的一樣。”


    慕容承宣緩緩閉上眼睛,往事曆曆在目,那位她待之情同手足、親逾姐妹的下屬,當日她為掩護她浴血奮戰,血花染紅街上的雨水,時間過了這麽久,但每當她閉上眼睛時,就能嗅到那一陣一陣的血腥味道。


    “赫連望北,你娘她臨終前將你托付給我,那時我就下定決心,你雖非慕容承宣的子侄,但是卻與我的爾女同樣的重要!”


    “隻要有我慕容承宣一天,便不會讓別人傷害到你分毫!”


    淮南王鳳目圓睜,厲聲喝道,“可你今天你居然在我慕容承宣麵前請死,你太也小瞧了我了!”


    赫連望北心中激動不已,久久不能應聲。


    卻聽慕容承宣冷笑著說道,“昕兒銷毀證據、逃之夭夭雖然辦法不錯,但她如此做法,始終得擔負一個疑犯的罪名,往後始終藏頭露尾做人,不敢和河陽王碰麵。人生有何意味可言?望北,我有一計,你若從我,便從此高枕無憂!”


    赫連望北大喜,忙道,“請王爵賜教!”


    “皇上近些年一直纏綿病榻,朝中各派紛爭劇烈,皇上要在各派之間平衡,穩定皇權,勢必要找個由頭,借力打力,殺一儆百。河陽一脈最近依賴司徒嬅那受寵的兄弟媚皇夫而勢力坐大,皇上心中想必已有不滿。所以,我準備以此事挑起事端,連夜進京,向皇上參她一本,說她唆使世女調戲本府家眷。


    因為河陽世女已死,昕兒出逃在外,下落不明,這是隻有你一個證人。若是皇上真有動河陽王的心思,此番就會借故動手,咱們此計可成。”


    赫連望北遲疑道,“如若皇上始終重新那媚皇夫,不肯對河陽王下手,那又該當如何?王爵此舉,豈非即開罪了河陽王,公然結仇?”


    “兵行險著,”慕容承宣注視著赫連望北,沉聲說道,“你可明白?”


    慕容玉欣在河邊從黃昏等到天黑,還是不見那人到來,她心裏漸漸不安起來。可轉念一,也許是赫連望北尚未將王府的事務處理完,於是仍舊耐著性子繼續等。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慕容玉欣終是呆不住了。正要沿路迎接,要是他還沒來,她不介意重新踏進淮南王府。


    就在這裏,她聽到了轔轔的車馬之聲。


    隻見濃濃夜色中,一輛馬車正向著這江邊急速駛來。


    二小姐暗暗奇怪,難道赫連望北竟準備了這麽多逃亡的東西?以至必須拿拿馬車來裝載麽?咳咳,果然不愧是一管家,辦起事來總是有點管家婆的味道。!


    等了好久,人終於來了!慕容玉欣的嘴角已不禁微微翹了起來。


    等到馬車到了近處,一看之下,誰知那趕車的人竟是恭喜!慕容玉欣頓時大吃一驚,這、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嘛?


    馬車很快來到到麵前,恭喜口中籲了一聲,停住了馬車。卻看也不看她一眼,翻身下馬,自行去打開了後麵的車廂門。


    車門一開,一個人立即猛跳了下來,卻是落地不穩,一個趔趄,等不及站定,張開雙臂就往她撲了過來,嘴裏大聲地叫著,“二小姐,二小姐,發財來啦!”這個聲音之大,直震得江麵一抖,卻正是發財。


    淺淺閃在一旁,發財小鳥依人的依偎就撲了個空,嘴裏直叫叫道,“二小姐,你怎麽可以丟下發財不管嘛!”


    淺淺臉頰一紅,支支吾吾說道,“呃,那個,沒有這迴事吧,那個,其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樣子的啦!”


    車上的人一個一個的走下來,發財後麵是輕羽,隻見他的眼睛依然隱隱發紅,充滿小幽怨,用哀婉的神情瞧著她,雖然一句話也沒說,可是眼神中卻盡是痛苦和憂傷。


    最後跟著下車的是吉祥,這麽暗的地方看去,他的臉依舊蒼白而憔悴,就好像白色的宣紙。他仍然顯得很平靜,什麽話都不說,坦然又平淡的看了二小姐一眼。


    這些人都來了,慕容玉欣雖然覺得意外,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當然了,既然來都來了,那麽,就大夥兒一起,走吧!


    本來,自己心中也是很舍不得這些日夕相處的夥伴們的。


    誰讓咱二小姐就是人緣太好了呢!慕容玉欣長長舒了一口氣,自得其樂的想著。


    “那好吧,這可是你們自己要跟來的。往後可不許喊苦喊累喊後悔哦。本小姐這迴不是去出行,而是去出逃,形式窘迫,你們都有認識到這一點嗎?”


    大家一起沉默,就連最喧鬧的發財也沒有作聲。完全沒有平常那種一唿百應的氣場了嘛!什麽人了嘛都!


    真是,鬱悶啦。


    慕容玉欣氣鼓鼓的走到車廂前,帶著嗲媚的語氣,撒嬌道,“赫連望北啊,你看看,這些人,一個個的,出了王府就不肯聽我的了!”


    車廂裏靜悄悄的,沒有人應答。


    奇怪了!慕容玉欣把頭往車廂裏麵張了又張,然後猛地跳到車上,又鑽出來,又跳上去。前前後後、裏裏外外,左左右右轉了一圈又一圈,臉色越變越難看了,壓著脾氣問道,“喂,赫連望北呢?”


    來的四個人都沒有看她,也沒有誰應聲。


    夜風在河麵上越吹越起勁,慕容玉欣的心卻一點一點地沉落下去了。


    簡直氣死我了!慕容玉欣忽然衝到馬車前,抓住車轅一掰,粗大的木條應手折斷,她翻身上馬,猛力圈馬迴頭就要衝迴去。


    隻見眼前人影一晃,恭喜大馬金刀地攔在了馬前。


    “恭喜,你給我讓開!”慕容玉欣怒喊。


    恭喜不動,張開雙臂昂首挺胸,大有你要過去,就從我身上軋過去的壯烈氣概。


    淺淺氣惱地喊叫,“你再不讓開別怪我撞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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