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再也不能原諒我了麽?」


    「哪有跟自己兒子生一輩子氣的父母?」蕭玉琢輕笑著抬手撫了撫肚子,「說實話,你能放她走,阿娘很欣慰。」


    重午怔了怔,「阿娘是當真的?」


    「你身邊存了這樣心思的宮女必不在少數,日後你年歲大了,這樣的女人隻會更多。而偏離了心思,又怎麽可能是她一個人的錯?你對他人的引誘動心,你就沒有錯麽?」


    重午立時慚愧的低下頭去。


    「好在你能及時迴頭,及時糾正自己的過失。你爹說的真對,我越幹涉,你越反叛。反而讓你錯失了自己主動成長的機會。」蕭玉琢幽幽嘆道。


    重午臉上露出愧疚又有幾分輕鬆的表情來。


    陰霾似乎應全然過去了,日後都是晴好的天。


    蕭玉琢的笑容像窗外的晴天一般,「我和吳王對你都有信心,且我身孕已滿四月,是該離京了。」


    重午臉上的笑容霎時間僵住,「阿娘?」


    「日後再沒有人幹涉你的決斷了。」


    「阿娘不要我了?」重午臉上變得沉凝冷寒,似有淚光在眼眶裏打轉。


    蕭玉琢嘆了口氣,「等肚子再大,就不能舟車勞頓了。」


    「阿娘隻要肚子裏的孩兒,已經不要我了嗎?」重午提高了音量,拳頭握得緊緊的,指節都微微泛白。


    「你長大了……」


    「我沒長大!我還需要管教呢,需要提醒呢!爹爹阿娘就這樣把我一個人扔在長安嗎?」重午的聲音有些像吼叫了。


    不知他是吼得太大聲,還是已經準備開始變聲,他的嗓音裏少了幾分男孩兒的稚氣,多了幾許男人的沙啞低沉。


    蕭玉琢垂著眼眸,視線欣慰又酸澀,「要不然,你同我們一起離開長安吧?我跟你說過的,幾畝田地,一方池塘,躬耕紡織,怡然自樂。」


    「為什麽?」重午含著淚,「為什麽不能為了我留下來?為了我留在長安?」


    「今後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再遇見你和我們意見不一致的時候怎麽辦?」蕭玉琢問道。


    「我都聽爹娘的!」重午立時保證。


    蕭玉琢笑了笑,「那還要你這儲君做什麽?你爹娘替你掌管天下不更好?」


    重午怔了怔。


    「那也要等我再大一點……起碼等我弱冠之後!」


    蕭玉琢摸了摸肚子,「有些時光不能等待,等來等去,總是捨不得,在捨不得裏頭,很多東西都蹉跎了。」


    重午霍然起身,眼睛直直瞪著蕭玉琢,「不管怎麽說,阿爹阿娘一定要走是不是?」


    蕭玉琢看著她。沒有說話。


    重午抹了把眼睛,重重的哼了一聲,轉身跑走。


    劉蘭雪嘆了口氣,「娘子何不改日再跟殿下說?殿下今日來認錯,足足在外頭跪了小半個時辰!」


    蕭玉琢臉上原本端著笑,瞧見重午哭著跑走,她也忍不住落了淚。


    「他捨不得,我又何曾捨得?可分別是早晚的事兒,總要有個人狠下心來!」蕭玉琢嘆了口氣,「東西都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吧?」


    劉蘭雪點了點頭,「娘子不再等等麽?菊香就要嫁人了,娘子不在,她……」


    蕭玉琢搖搖頭,「重午是個個性強的孩子,日後這樣的事情定然還會有很多。我不想等彼此原本親近的關係都變得疏離,相互猜測著將親情磨滅的不剩下什麽的時候,再狼狽離開。如今他能認錯,我看到他改過而離開,足夠欣慰了。菊香她出嫁,我當真是送不了她,你且留下,替我送了她再南下。」


    「是,婢子明白。」劉蘭雪應聲。


    景延年迴到家中,聽聞蕭玉琢跟他說了重午來認錯的事兒。


    他自然也是滿臉的欣慰,「我已經安排好了馬匹車輛,渡口的船隻也準備上了。乘船從運河南下,速度快不說,也少了好些顛簸。」


    蕭玉琢點點頭,「明日便向李泰辭行吧。不知他還會不會再攔了?」


    景延年的眼目深深,「這次重午的事兒,他這般……隻怕沒有那麽容易放手。」


    「我以為他已經弄明白了,我隻是我,不是郡主。」蕭玉琢嘆了口氣,「沒想到他還是放不下。」


    景延年聞言笑起來,他抬手輕輕撫摸著她頭頂的發,「玉玉不用妄自菲薄。」


    蕭玉琢瞪眼看他,「這怎麽是妄自菲薄呢?他喜歡的當真隻是郡主啊!我問過他,喜歡我哪裏我可以改!他說,他喜歡郡主小時候,在他不過是襄王府裏一個卑微受人欺負的庶子之時,郡主卻大義擋在他跟前,和南平公主作對,來護著他。」


    景延年眯了眯眼,「那不過是兒時的記憶,如何能叫一個人的喜歡堅持這麽久?」


    蕭玉琢連連點頭,「就是他兒時的記憶,他才一直難以忘懷。也許是他這個人過於固執吧!」


    「玉玉,你不了解男人。」


    「景延年,你現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一個男人惦記一個女人,做到李泰這份兒上,說明這女人一直在他心裏,反覆的鞏固著地位。」景延年看著蕭玉琢道,「他喜歡郡主,也喜歡你,玉玉。」


    蕭玉琢皺了皺眉,半晌,輕嗤一聲。「胡說八道,他那種性格,如果喜歡的人是我,怎麽可能還讓我嫁給你?」


    「他有他的想法,或許是看明白了你我在一起的決心,或許是退而求其次,隻要你能留在長安,叫他時常能夠想念,逢年過節還能夠見一見,輕而易舉的就能打聽到你的消息,聊以安慰他的心吧。」


    蕭玉琢輕嗤,「如今說這些可真沒意思,你隻管去請辭就是,他喜歡的是郡主也好,喜歡的是我也好,我不喜歡他不就是了?」


    景延年臉上的笑容不由放大,明媚燦爛若晚霞。


    他伸手將她抱緊懷裏,讓她坐在他腿上,將她摟得緊緊的,「說了這麽半天,我想聽的不就是這麽一句話麽?玉玉,你值得男人疼愛,值得我為你爭。」


    蕭玉琢臉上微微發燙。


    景延年次日進宮,向李泰言明離京。


    「重午年紀尚幼。」


    「孩子總會長大的,這次的事情,他自己不是處理的很好麽?」景延年拱手說道。


    「你們住在長安,你有閑散的王爵,玉玉有她的生意,長安交通便利,朕對你們寬宏,一家人都能夠在一起,為何總惦記著離開呢?」李泰臉麵不悅,眉頭緊皺。


    景延年笑了笑,「長安有長安的好,江南有江南的美,總在一個地方生活的久了,就想換換味道。」


    李泰輕哼一聲。


    「聖上若是不放心臣,也可派了親信暗中盯著臣,臣若有反心,聖上隨時都可出手。」景延年勸道。


    李泰翻了他一眼,「這些不用你教,朕自會有安排,你是大將軍的時候,朕不怕你,如今你連將軍都不是了,不過是個沒有兵權的閑散王爺,朕倒還怕你麽?」


    「聖上說的是,是臣狂妄了,所以聖上這是放心叫臣離開了麽?」景延年笑問道。


    李泰皺緊了眉頭,就是不願鬆口。


    這會兒卻有個宮女奉了一杯茶,往禦案旁走去。


    她將茶碗放在李泰左手邊不遠,躬身正要往後退。


    景延年卻隨意的瞟了一眼,這麽一瞟,就叫他發現了一絲異樣。


    「聖上身邊這宮女……」


    那宮女立時站定腳步。


    李泰笑了笑,「怎麽景將軍喜歡?喜歡朕就送給你!」


    那宮女微微一顫,但臉色卻還維持著平靜。


    景延年沉默了片刻,爽朗笑道,「聖上難道不知道,我家王妃善妒跋扈,怎麽容得下這麽漂亮的僕婢在臣身邊伺候?」


    李泰臉色難看。他這是故意紮他的心呢!


    「吳王要離開,並非不行,隻是有一樣。」


    「聖上請吩咐?」


    「離開之前,護國夫人難道不用親自向朕請辭麽?」


    景延年立時抬眼,防備的看著李泰。


    李泰微微一笑,眸中光芒深斂,「她若親自向朕辭行,去意已決,朕,會放她自在的。」


    景延年臉色有些不自然。


    李泰卻攆他走,不再聽他囉嗦。


    蕭玉琢原本是避著李泰,自從梁生死在殿中之後,宮宴她能躲就躲,麵聖的機會,她能避開就避開。


    可臨了。要離開京城了,李泰卻要見她?


    「現在還告別作甚?當初在殿中他不是已經跟郡主告別過了麽?」蕭玉琢皺眉。


    景延年輕哼一聲,「當初告別的是郡主,如今他要告別的可是玉玉了。」


    蕭玉琢眉梢輕挑,「我怎麽聽著這話裏的醋味這麽大呢?」


    景延年立時將她抱進懷中,埋頭在她頸間狠勁兒吻了一口,還用力的一吸。


    「疼!你是要吸我的血麽?」蕭玉琢拍他。


    景延年抬起頭來,看著她脖頸間他種下的草莓印子,他滿意的點了點頭,微微一笑。


    「你都多大年紀了?還做這般幼稚的行為?」蕭玉琢無奈。


    景延年輕笑一聲,「男人在感情上的專橫,不在乎年紀,始終如一。」


    「我看是男人在感情上的幼稚,始終如一吧?」


    「隨你怎麽說。」


    景延年低頭又要吻,蕭玉琢連忙推開他的頭。


    「他會不會扣我在宮中?」蕭玉琢沉聲問道。眉頭也不由皺起。


    「他如今是聖上,行事反倒不能像當初是王爺那會兒任性妄為。多少雙眼睛都看著他呢。」景延年眯了眯眼,「而且他身邊有個貼身伺候的宮女。」


    「嗯?」


    「沒什麽,你見了就知道了。」


    「知道什麽?」


    蕭玉琢再問,景延年卻緘口不言。


    蕭玉琢心頭疑竇叢生,但還是請命麵聖。


    景延年原本要陪她一起麵聖的,畢竟她是外婦,怎好單獨麵聖?


    李泰卻說,「護國第一夫人,自然不同於旁的外婦,便是夫人,那也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婦人!朕不會將她當作一般的外婦的!」


    就是不當做一般的外婦,才更叫人擔心好吧?


    景延年被擋在宮外,蕭玉琢獨自入宮。


    蕭玉琢四個月的身孕,還不是很明顯,不過她今日在宮中行走之間多了些小心和謹慎。


    平日裏她在吳王府上,那簡直跟沒事兒人似得。


    常常站起來就走,有時候還能健步如飛,甚至忘了自己是個孕婦。


    也唯有嚇唬重午的時候,記得清楚。


    今時今日卻是一刻也不敢忘,麵見李泰,需要頓身行禮的時候,她甚是還露出了幾分笨拙之態。


    李泰皺眉看著她。


    蕭玉琢自覺的平身。


    李泰沒作聲,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蕭玉琢垂著頭,殿內安靜,靜的好似能聽得到時間的腳步聲。


    她不知道在這樣的安靜中,自己低著頭被李泰打量了多久,隻覺得脖子都微微有些酸痛了,她緩緩抬起頭來,恰撞進李泰的眼眸之中。


    他眸色深邃。如一汪望不見底的深潭,陷入進去,好似就無法自拔。


    蕭玉琢連忙別開視線,「妾向聖上請辭,妾同吳王嚮往江南,懇求聖上恩準我等離京南下……」


    「玉玉。」李泰打斷她。


    殿中一時又安靜下來。


    蕭玉琢微微皺眉,她覺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在她周圍瀰漫開來。


    李泰不說話,她如今全然猜不到李泰心頭的想法。


    他叫她來請辭,是藉口,還是告別?


    「你當真要走麽?」李泰語氣冷幽幽的。


    蕭玉琢驟然抬頭,「留下還有什麽意義?」


    李泰皺緊了眉頭。


    「若說是因為重午,那這次的事情,重午處理的很好。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知道自己該如何努力。全然不需要我或者是吳王為他做什麽。」


    「是麽?」


    「他總要一個人長大的,有時候,旁人故意為他鋪下的絆腳石,若是不能絆倒他,就隻會讓他更強壯,更有經驗。」


    「玉玉這話……」


    「聖上一定明白妾這話的意思,有些話還是不說太明白比較好。」


    李泰抿住唇,他的薄唇成一條線,在那張妖冶的臉上,看起來格外的清冷。


    蕭玉琢臉上卻是掛著坦然笑意的。


    迎著李泰的目光,她沒有半分的躲閃。


    李泰皺眉,轉開視線,卻仍然不鬆口。


    「難道是妾猜錯了?」蕭玉琢笑了一聲,「豫章郡梅嶺來的柳夢嫣,究竟是什麽身世背景?當真和紀王府糾纏不清麽?」


    李泰臉色寒了寒,但他卻沒打斷蕭玉琢的話。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妾索性就說完它!」蕭玉琢清了清嗓子,「吳王入宮請辭,聖上身邊的內常侍卻突然說,太子殿下親近紀王後人。且不說聖上您是體察周到之人,禦下有方,不會叫人收受賄賂放水叫身世不清不楚的人混進宮來。


    就算是偶有疏漏,真的混進宮了。也伺候不到太子麵前。即便兩次巧合,都叫這姑娘趕上。她的身世又有什麽人能知道的那麽清楚呢?


    誰能知道這姑娘是從梅嶺來的,知道這姑娘是被柳家收養的,且還知道這姑娘被柳家收養的時間?


    而能夠輕而易舉知道這一切,並且利用安排這一切的人,隻有當今聖上您而已。」


    「玉玉這話,是說我故意要陷害太子,置他不利?」


    「不,」蕭玉琢搖頭,「聖上沒有當真要害重午的心,所以才會告訴吳王知曉。因為聖上知道,驟然得知此事的吳王和妾,定會心慌意亂,忙著幫太子殿下處理善後,而不能靜下心來細想這件事究竟因何而起。」


    李泰眯了眯眼,「因何而起?」


    「聖上不過是想拖住吳王和妾離開京城的腳步罷了。」蕭玉琢嘆了口氣,「妾也是最近反覆思量,才想明白的。」


    李泰笑了一聲,他忽而起身走下王座,一步步向蕭玉琢走去。


    蕭玉琢心頭微緊,卻僵立著沒動。


    李泰一直走到她麵前,才停下腳步。


    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我為留下你。不惜費這麽多的心思,卻還是不能叫你動容麽?我願為你費心,你可願為我留下?」


    蕭玉琢心頭一跳,她抬手護住自己的肚子。


    李泰的目光順著她的動作,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她穿了抹胸的襦裙,並不突顯小腹。


    「幾個月了?」李泰卻是聲音清冷的問道。


    「四個月。」


    「正好趕在這時候啟程離京,去江南過逍遙快活的日子?」


    蕭玉琢看了他一眼,「還要靠聖上的恩典。」


    「我若是不許你走呢?」李泰捏住她的下巴。


    他的食指輕輕的在她下巴上滑了滑。


    細膩如羊脂白玉的手感,叫他心生眷戀。


    「我不是她,你忘了麽?」蕭玉琢皺眉看著他道。


    「我一開始分不清,甚至想用你換了她迴來,」李泰看著蕭玉琢的眼,「可是現在,我忽然覺得,也許她是以另外一種方式迴到我身邊了。」


    「李泰!」


    「你敢直唿朕的名諱?!」


    「你殺了我?」


    蕭玉琢抬手打掉他捏在她下巴上的手。


    李泰笑起來。「你不就是仗著我捨不得?」


    「你該聽聽那些大臣的建議,充盈後宮,你把自己逼瘋了,迴憶不過是迴憶。」蕭玉琢沉聲說道,「每個女人都是一道風景,總是看著一道風景,會看夠,看噁心的。」


    「你就不怕李朔看噁心麽?」李泰反問。


    蕭玉琢抿了抿唇。


    「你叫我留下來幹什麽?好等著看將來你的兒子和我的兒子爭奪皇位麽?」


    「那一日永遠不會到來。」李泰語氣篤定的說道。


    他越是這般篤定,蕭玉琢心頭越是泛冷。


    「不不,你該娶妻,納妾,充盈後宮,生一群孩子……」


    李泰又猛地捏住蕭玉琢的下巴,「然後放你和他一起私奔天涯麽?」


    「這怎麽是私奔呢?」蕭玉琢笑起來,「你忘了,我們可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


    「聖上。」一聲低低的唿喚。


    隨著叮噹一聲脆響。


    蕭玉琢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宮女,將茶碗放下,垂首而立。


    宮女原本應該低著頭,她這會兒卻並沒有。


    非但沒有低頭,她還直直的看向蕭玉琢,眼眸之中有驚訝,有瞭然,剩下的就是平靜和淡然了。


    她見蕭玉琢也在打量她,便彎著嘴角,對蕭玉琢笑了笑。


    這麽一笑,如殿外的陽光全都傾瀉入殿內。


    年輕姣美的臉上,璀璨生光。


    蕭玉琢點點頭,這就是景延年說的那宮女了吧?


    她看了李泰一眼。


    這宮女入殿送茶,並未通稟。


    李泰為了和她說話方便。將宮人都遣了出去。


    這宮女卻敢進來,可見在李泰心中的位置是不一樣的。


    「出去。」


    「婢子給護國夫人磕個頭,這就告退。」宮女忽然彎身跪下,朝蕭玉琢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


    「你朝我磕頭做什麽?」蕭玉琢微微皺眉。


    那宮女臉上略帶笑意,「婢子原本是漿洗房洗衣服的粗使宮婢,能有今日榮寵,乃是乘夫人的風。既得了夫人的恩惠,今日有幸遇見夫人,自當鄭重其事謝過夫人的。」


    蕭玉琢瞥了李泰一眼。


    李泰並未多言。


    那宮女自作主張的送了茶,磕了頭,又悄悄退下。


    蕭玉琢勾了勾嘴角,「如今聖上已經不需要借著妾,來懷念舊人了,還求聖上放了妾吧。有如此肖似郡主的人在聖上身邊,聖上想念郡主的時候。還不是隨時都能見到?」


    李泰表情掙紮,「玉玉,朕不是……」


    「聖上大概自己也分不清楚,畢竟您是真心喜歡過郡主的。且當初一而再的靠近,都是因為郡主的緣故。」蕭玉琢打斷他的話。


    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冷凝而緊張。


    蕭玉琢寸步不讓,頗有些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勢。


    李泰盯了她良久,仿佛要把她的腦殼麵門都盯出個洞來。


    他這才長嘆了一聲,擺了擺手。


    他轉身向後殿行去,蕭玉琢不由自主看了眼他的背影。


    他身形不似景延年那般健碩,明黃色繡龍紋的衣袍略有些寬。


    他負手而行,步伐很慢,行走間有種孤寂的感覺無聲蔓延。


    蕭玉琢躬身退走,退出殿外,陽光灑在她身上,她長出一口氣,臉上不由自主溢出笑來。


    她在宮人的引路中,向宮外走去。


    遠遠瞧見等在宮門口的馬車,和站在馬車近旁的景延年,她的腳步不由越發輕快。


    她走著走著,甚至小跑起來。


    最後竟越過了引路的宮人,直奔向景延年。


    景延年向前迎了幾步,不顧周遭還有好些宮人侍衛,他伸手將她抱緊懷裏。


    蕭玉琢在他懷裏笑,笑著笑著,卻又落了淚。


    景延年有些手忙腳亂,「玉玉,怎麽了?」


    蕭玉琢爬上馬車,趴在他腿上。


    景延年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她柔軟的發,「你若是捨不得走。咱們就不走了!」


    「走,明日就啟程!」蕭玉琢立時說道。


    景延年愣住,「明日?」


    「免得李泰再反悔了!」蕭玉琢吸了吸鼻子,「我隻是捨不得重午,捨不得阿娘罷了。」


    景延年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日後可以請父親母親也到江南去看看。」


    蕭玉琢扯了扯嘴角。


    大夏的交通不便,沒有汽車飛機,他們南下尚且不容易呢,長公主隻怕沒有機會迴南下和他們團聚了。


    當晚蕭玉琢和景延年一道去了蕭家。


    同長公主告別之時,長公主板著一張臉,狠狠的盯著景延年。


    景延年一麵賠不是,一麵應承著,一定會對蕭玉琢好,絕不敢再惹她生氣雲雲。


    長公主冷笑一聲,「你在長安尚且有所依仗。還有些舊部,有昔日大將軍的威名。你去了江南,還想欺負我兒玉玉?嗬,這些年來,我玉玉豈能還是那個任你欺負的小丫頭片子麽?」


    景延年微微一愣,「母親說的是,日後我更惹不起夫人了。」


    蕭玉琢頷首輕笑,「阿娘,修遠如今待我可好了,外頭的事情我多請教他的主意呢。」


    長公主摸了摸她的頭,「你長大了。」


    「重午都能獨當一麵了,我不長大,能行麽?」蕭玉琢輕笑。


    長公主偷偷抹淚。


    留他們再多住些時日。


    蕭玉琢卻拿出一份地契,「當初建玉府,費了不少功夫。我原想著就是要留給母親的。」


    長公主連忙搖頭,「你在長安連個住處都不留麽?我要你的宅院做什麽?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迴長安了?」


    「女兒沒能給母親什麽,日後還要仰仗母親在長安多多幫扶重午。這是女兒的一點點心意,縱然知道母親用不著,卻還是想要留給母親些念想。」


    長公主眼眶濕潤,她緊緊攥住蕭玉琢的手,捨不得鬆開。


    蕭玉琢看著長公主如今越發蒼老的臉,剛穿越來那會兒,長公主意氣風發,一言不合就動鞭子的模樣重疊在眼前。


    她也忍不住淚流滿麵,「母親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蕭四老爺抱著長公主的肩,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重午不是留給你了?你還不知足?」


    長公主吸吸鼻子,「好了,既然決定要走。就趕緊走吧!」


    話這麽說著,她攥著蕭玉琢的手卻並未有放鬆。


    那種不舍,那種想要留下她的心意,如何也割捨不斷。


    蕭玉琢被景延年給拖走了。


    她在馬車上,把眼睛都給哭腫了。


    吳王府裏的東西一早就收拾好了,天蒙蒙亮,便見好幾輛寬大的馬車駛出吳王府。


    晨鼓從皇城城牆頭上傳來,鼓聲陣陣。


    皇城城門緩緩開啟。


    一流馬車直奔城門口。


    蕭玉琢還有些昏昏沉沉,「我說要早些走,你這也太早了吧?」


    「我的心似箭,已奔江南去了。」景延年摟她在懷,笑容漾開在嘴角。


    他沒說的是,越早越好,免得李泰反悔又來攔。


    皇城高高的城牆上,卻站了好些人。


    有侍衛。還有灰衣的太監伺候著。


    眾人簇擁之下,有一身著明黃色龍袍之人,立在城牆頭上,極目遠眺。


    鼓聲陣陣,皇城城牆好似都在鼓聲中顫抖。


    他的身影卻巋然不動,望著南城門的方向,呆呆而立。


    忽有一個身量纖瘦的宮女,拿著一件薄薄的披風,從後頭上前,將那披風搭他身上。


    「聖上,晨起風大,小心著涼。」她聲音輕輕的,沒有嬌媚,卻叫人無端的落入無盡的迴憶之中。


    聖上轉過身來,東邊天際晨光熹微。


    淡然晨光塗抹在她略帶稚氣的年輕臉龐上。模糊了她臉上線條,隻一雙眼睛,格外的明亮。


    聖上抬手輕撫過她的臉頰,「玉玉……」


    「迴稟聖上,婢子嚴氏幼芳。」


    聖上輕聲笑了笑,「朕知道。」


    ……


    重午在爹娘離京之後,一蹶不振了好久。


    「太子殿下,有一封畫卷,是給您的。」重午身邊的太監封著一個長條形的布卷而來。


    重午挑了挑眉梢,「誰送來的?畫得什麽?」


    「是從南邊兒送過來的,上頭有吳王殿下的題字,奴才們不敢打開。」


    「我爹?!」


    重午忽的一下子就坐了起來。


    「快拿來給孤看看!」


    太監連忙將畫卷從布袋子裏取出來,緩緩展開在重午麵前。


    捲起來的並非一幅畫,卻是疊放在一起的好幾副畫。


    頭一張是在一艘船上,阿娘臨著船舷而立,爹爹坐在一旁垂釣。江風拂過,阿娘的秀髮衣袂隨風輕揚,爹爹緊盯著水麵,一動不動。


    重午眼眶略濕,連忙翻到下一張。


    第二張的畫風和頭一張全然不同。


    這更有些他外祖父畫漫畫的風格。


    「這是吳王殿下吧?怎麽掉水裏去了?」一旁的太監瞪大了眼睛。


    這幅畫上沒有阿娘,隻有爹爹和祖母。


    爹爹在江裏抱著條大魚,表情興奮的誇張。


    祖母一臉嫌棄的站在船舷上。


    「這兒有署名!」太監眼尖,指著紙張的右下角說道。


    重午眯眼去看。


    果然見右下角有一個小小的花體「玉」字。


    再翻迴第一張,右下角也有字,是一個隸書的「景」字。


    「這多半是祖母畫的,祖母擅長工筆畫。」重午小聲說道。


    「後頭還有許多呢,這是吳王及王妃一路上見聞,趣事兒吧?」太監看的饒有興趣。


    重午卻抬手按住那一卷畫,「不許看了!」


    太監微微一愣,「太子殿下不正想念吳王王妃麽?看看這畫。就好像身臨其境,好像從未曾同他們分離一般,他們一路見聞,太子殿下也能看看……」


    「閉嘴!」重午抬手在那太監頭上一敲。


    太監疑惑不解的看著重午,「殿下這是……」


    重午分外愛惜的摩挲著那一疊畫卷,滿目柔情,他輕嘆一聲,「今日看完了……明日看什麽?」


    太監怔怔看他,良久才垂眸忍住嘆息,卻忍不住對太子殿下的憐惜之情。


    「人生就是有得有失,選擇一些事,放棄另外一些……」


    重午還是戀戀不捨的翻開第三張畫卷。


    「這處園子真好看!」太監湊上腦袋來。


    這是一幅水墨畫,色彩濃鬱的水墨畫。


    這顏料不知是用什麽調配出來的,極為鮮亮,一大片花圃。阿娘扶著高隆的肚子,站在花圃中間,陽光落在阿娘身上,阿娘半眯著眼睛去嗅樹上一朵艷紅的花。


    重午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揚起。


    雖然這幅圖隻看到阿娘一人。


    他卻像是感受到一家人聚在一起那種其樂融融的情形一般。


    「備筆墨!」重午忽然嚷道。


    太監連忙去鋪紙準備。


    「不不,不在這兒!」重午又擺手,「去魏先生家!魏先生明日大婚,要迎娶菊香姑娘,把筆墨畫架擺在魏先生家!明日孤要親臨魏先生家,為阿娘作畫!」


    ……


    「快快!」景延年手忙腳亂,一麵指揮著丫鬟送水進去,一麵拿著毛筆蘸墨,「阿娘轉過些身來,兒要把您在門口焦急盼著孫子的情形畫下來!」


    景夫人跺了跺腳,「玉玉都快生了!你便是隻畫個背影,也能看出焦急來!」


    景延年擦了把臉上的汗,不慎將調配出的鮮亮顏料抹在了臉上。


    俊逸的麵龐上看起來有些可笑。


    產房裏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啼哭,「嗚哇----」


    他立時扔下筆,直奔產房門口。


    「恭喜老爺,恭喜夫人,恭喜太夫人!是個小郎君!」


    這幅焦急待產的圖終是沒能畫完。


    ……


    「玉玉側著點身子!」景延年奮筆疾書。


    蕭玉琢坐月子這一段時間,他倒是沒少畫「哺育圖」。


    一張張滿是溫情的畫卷,源源不絕的送往長安。


    亦有畫卷,從長安送迴。


    也許分離,有時候是為了用另一種方式,更好的相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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