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琢心中一陣溫暖。


    她的感覺忽然好了起來,雖然尚在危險之中,她卻因為真正做迴了自己,而感到快慰。


    「萬事都不是萬全的,她或許會被送迴原來的時空,或許又會在磁場擠壓中進入另外的時空,又或許,仍舊在這裏……性命之憂倒是不大。」袁天師摸著他花白的鬍子說道。


    李泰皺著眉頭,尚在猶豫。


    袁天師卻鼓動了他幾句,並對蕭玉琢道,「姑娘為大夏做了許多事情,潛移默化的改變了大夏的環境氛圍。因為商會,學館,娘子從異世帶來的思想,已經影響了許許多多的大夏人,甚至已經影響了大夏的格局。」


    蕭玉琢聞言有些緊張。


    「如今也是大夏該迴饋姑娘的時候了。」袁天師微微笑道。


    蕭玉琢警惕的看著她,「迴饋?」


    「姑娘從異世帶來的思想,也未必都對。時空的扭曲和積壓,讓我們連個平行空間能夠有這樣在思想上的交流和碰撞,是極為珍貴的機會。隻讓異世的思想撼動大夏,而沒有迴饋,對姑娘豈不是不夠公平?」袁天師的話,在蕭玉琢聽來,太過深奧。


    她皺著眉頭,表示沒有聽懂。


    大夏與她來說,就是落後的古代,能帶給她什麽?迴饋她什麽呢?


    「請姑娘齋戒沐浴,以等候子時來臨。」袁天師臉麵慈祥的說道。


    蕭玉琢驚疑不定。


    她甚是有些懷疑了,磁場,時空,平行空間這樣的說法,她在現代社會的時候,也曾聽說過。


    但能夠利用磁場,讓人的靈魂在平行空間裏來迴穿梭,是她所處的時代也尚未做到的事情。


    袁天師竟然能靠「法事」做到?


    這個社會,當真是處處都比她所處的時空更為落後麽?


    蕭玉琢被宮人帶去齋戒沐浴,靜候時光流逝。


    子時來臨,她所處的宮殿外,突然亮起眾多火把。


    那火把在按照一定的陣型,變換著位置。


    蕭玉琢站在宮殿門口,看到拿著火把的侍衛手中,還持著一塊塊像是磁石一般,黑黢黢的石頭。


    而站在陣型中間的袁天師身邊,更放著一塊碩大的黑石,很像電視上報導過的隕石。


    蕭玉琢扶著門框。眼前的景象忽而變得朦朧模糊。


    她覺得頭有些眩暈,分明身邊空曠,她卻有被擠壓的感覺。


    她雙腿發軟,不由跌坐在地毯之上。


    隨著那種擠壓感越來越重,她眼前的景象都驟然旋轉了起來。


    「不,我不要走……不要迴去……」蕭玉琢突然驚恐起來,「重午!修遠!救我!」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似乎泯滅在很遙遠的地方。


    她似乎被人堵住了口鼻,不能透出氣來。


    像是溺水的人,胸腔被憋悶的生疼……


    忽而那種擠壓感褪去……


    她像是被人提出了水麵,她驟然睜眼,大口大口的唿吸。


    潔白的牆,淡藍的窗簾,冰冷的滑道和吊杆,一瓶輸液水掛在吊杆上。


    滴答滴答。輸液瓶中的水,順著一根管子,流入她身體內。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泛著蒼白的顏色。


    她渾身都冷了下來。


    她這是……迴來了?


    蕭玉琢心頭越發冷涼,甚至有著一種絕望,從頭到腳的蔓延在她身上。


    她聽到病房的門響了一聲,立即從床上坐起。


    門口是她曾經的助理,拿著一疊文件進來。


    蕭玉琢不由扶額,剛迴來,還沒有適應過來,就要開始工作了麽?


    她正要開口拒絕,卻聽到陌生的嗓音從她身後發出來,「放在桌上,我待會兒會看。」


    「玉姐,這次的活兒。您接下來,那就得出差,在外頭跑上半個月一個月的也有可能,可醫生說,您最好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女助理低聲說道。


    蕭玉琢見她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著自己,甚覺奇怪。


    她迴頭一看,發現「自己」還躺在病床上,靠著枕頭,臉色蒼白。


    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見自己像是半透明的,正坐在床上,和躺著的自己有一半的身體重疊著。


    現下的自己像是光折射出的一道影子,沒有重量,沒有實體,旁人看不到感覺不到一般。


    「我知道,等這個項目結束,我就能給我爸媽換一套大房子了,到時候再好好休息吧。」


    「姐,您壓力太大了,身體……」


    「沒事。」床上的蕭玉笑了笑,「把床搖起來,我看看文件。」


    女助理把床頭那部分升了起來。


    蕭玉依靠在床頭上,一麵輸水,一麵翻看著文件。


    蕭玉琢皺緊了眉頭,從「自己」的臉上,看到一種孤獨無奈的感覺。


    女助理給她倒了杯水,放在床頭,悄悄的退了出去。


    蕭玉眉宇之間,有些憔悴和疲憊。


    但她凝眸看著文件,拚命工作的念頭支撐著她。讓她沒有倒下。


    她有個信念,隻有努力,更努力,才能在這世上不靠別人來站穩腳跟。


    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蕭玉琢從床上下來,站在床腳,看著「自己」。


    這樣用一種旁觀者的視角,看著最熟悉的「自己」,真是一種奇妙又陌生的感覺。


    蕭玉接起電話,她眉宇間鬆弛了不少,「媽?嗯,吃過了,我在工作。嗯,我很好,不累,身體也很好。」


    蕭玉琢聽著她的迴答,環顧了一下病房的情況,不由暗暗嘆息。


    「表妹結婚,我不迴去了。還有個項目需要出差。等我拿下這個大單子,就能給你和我爸換個大房子了。」蕭玉笑了笑。


    蕭玉琢卻覺得這笑容裏,似乎少了些什麽。


    她靠近電話,耳朵幾乎貼在了聽筒上。


    她聽見母親常常一聲嘆息,「我跟你爸,不用要大房子,現在的房子就挺好。你都快要三十了,還不趕緊結婚?你大姨家你表妹,比你小六歲,孩子都出生了,是個小男孩兒,可愛極了!你三姨家的文文,才二十二,這不也要結婚了?你都多大了,還不……」


    「媽,我這邊還有事兒,我先掛了。」蕭玉沒等母親說完,便掛了電話。


    這動作,這語氣,蕭玉琢太熟悉了。


    正是她曾經無數次做過的。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和床上坐著的蕭玉動作一模一樣。


    以往她每次掛了電話的時候都會覺得煩悶,覺得母親不理解她,不明白她的辛苦。


    可這會兒,在異世生活了這麽多年,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她忽然覺得,這麽辛苦,這麽孤獨,煩悶,其實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明明,她可以過不一樣的生活。


    結婚生子,照顧好自己的家庭,有一個健康可愛的孩子,一個溫柔體貼的老公,即便自己在事業上沒有多麽輝煌的成就,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難道不是另一種人生成就麽?


    蕭玉琢皺眉看著自己。


    蕭玉輸完了水,自己辦了出院手續,拖著疲憊的身體迴到自己的公寓裏。


    她的房子不算太小,一個人住近百平米的兩室兩廳。屋子裏裝修也很講究,水晶燈在牆上打出漂亮的光暈。


    可她卻隻是麻木的倒在沙發上,灌了杯咖啡之後。就繼續看文件,查資料。


    蕭玉琢站在一旁看著她,隻覺這裝修講究的屋子裏,太過冰冷。


    這裏隻是個房子,不是家。


    而她需要的,是一個有溫暖,有歡聲笑語,有關切,有理解的家和家人。


    她看著「自己」在出院的第一天,就工作到深夜。


    她幾次出聲提醒自己,快去睡覺吧,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名利錢財,都隻是一時,總會有得有失。


    可生命隻有一次,失去時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可她的聲音。拚命工作的自己,全然聽不到。


    次日,蕭玉醒來,就去公司。準備了資料以後,迴家收拾了簡單的行禮,直奔機場。


    蕭玉琢發現自己沒有辦法離開蕭玉的左右。


    她到哪裏,就會把自己帶到哪裏。


    蕭玉琢開始害怕,是不是時間長了,自己就會完全融合進曾經的身體裏?亦或是消失在空氣中?


    那她的重午怎麽辦?她的修遠怎麽辦?


    她不想留在這個一切都先進的時空裏了!她寧可迴到那個過去,那個落後的時空。


    即便那個時空裏,女人地位不高,女人隻是附屬……


    她甚至願意散盡自己經營創造起來的一切,她想迴去,和自己的家人,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


    蕭玉琢和曾經的「自己」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就越害怕。


    害怕自己真的會再也,再也迴不去……


    「我錯了……我看重的一直都是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生命的意義,在於奉獻,在於施,而非受……」她抱住肩膀,看著蕭玉在酒桌上,在談判桌上,用一切武裝自己,像個男人一樣不怯懦,不退卻。


    她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沒了意義。


    「我想迴去……袁天師,我想迴去……」蕭玉琢大喊。


    可沒有人能聽到她的聲音。


    她發現之前她還能夠在蕭玉一兩米外的地方看著她,可現在她離開她的距離越來越近,甚至在一臂之外,就會被一股強力拉扯迴來。


    也許她們很快就會再次融為一體……


    蕭玉琢心中有一種濃濃的失落,無法化開的心痛。


    看到任何復古的東西,她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個男子。


    想起景延年看著她時,或生氣,或無奈,或寵溺的眼神……


    想起重午在她懷裏撒嬌,養著天真的小臉兒,看著她,糯軟的喊「阿娘----」


    悲從心生……蕭玉琢覺得自己臉上涼涼的……


    她閉目抬手,抹去臉上淚水之時,忽而一股強力,迅速的將她拉扯擠壓進一片漆黑的世界裏。


    蕭玉琢心頭又驚,又有幾分竊喜----她希望自己是要被送迴那個異世,異世中的大夏!


    這種擠壓的感覺,和她迴到現代時空的感覺很像。


    漆黑之中。忽然又一道光,擊中了她。


    蕭玉琢在強光中閉上了眼,再睜開來的時候,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地上橫七豎八的倒著許多侍衛。


    李泰被拿著火器弓箭的侍衛護在後頭。


    景延年渾身浴血,一柄長劍,正架在袁天師的脖子上。


    金殿的殿門,都歪斜在一旁,搖搖欲墜。


    殿門外,夜色濃鬱。


    「修遠!」蕭玉琢立時從地上爬起,從沒有哪個時刻,讓她如此時一般,覺得自己是離不開景延年的。


    從沒有哪個時候,讓她比現在看到景延年還要欣喜。


    景延年目光深深的看著她,那種擔憂和關切,從他眸色濃重的眼中。湧溢出來。


    「玉玉,你沒事吧?」他嗓音低沉。


    蕭玉琢連連搖頭。


    「她是誰?」李泰看著袁天師問道。


    袁天師皺了皺眉,「迴稟聖上,她還是她。」


    李泰思量了片刻,麵上似有些慍怒,「她不是玉玉!景延年,你看清楚,她不是壽昌郡主!隻是一縷異世的孤魂野鬼!她霸占了玉玉的身體!」


    景延年看著蕭玉琢。


    蕭玉琢抬手抹去臉上的淚,認真的迴看著他。


    「你跟我說過,你不是曾經的你了。」景延年臉麵凝重,「我也曾懷疑,你是旁人冒充,不是原來的她。可是你身上的胎記,你的每一寸皮膚,叫我打消了疑慮,你……」


    蕭玉琢連連搖頭,「我不是壽昌郡主,或是說,不完全是她。我有自己的記憶,也有她的。我記得她愛你,愛的迷失了自己。我不喜歡那樣,所以我想要擺脫你。可是在擺脫的過程中,不知不覺,我感受到你的好……可是我們之間還有許多觀點,不能統一,所有的衝突,都會讓我在第一時間,想到放棄你。想到和離,想到放棄這個家庭。」


    「是你一直沒有放棄,是你一直在改變自己,盡管算不上迎合我,卻努力的磨去了自己的稜角。」蕭玉琢搖了搖頭,「剛才被袁天師送迴我曾經生活的時空,那裏沒有你,沒有重午,沒有我如今的朋友,家人……我後悔了,害怕了。事業成就,錢財權力,都不重要,隻要我們在一起……我隻想好好和你們在一起……」


    有眼淚,從景延年稜角剛毅的臉上滑過。


    蕭玉琢想要上前抱住她,卻被一道看不見的力道阻攔著。


    她腳下有一道金圈,用金粉畫出來的。


    她跨不出那金圈。


    「這是玉玉,我的玉玉。」景延年抬頭。看著李泰,認認真真的說道。


    李泰皺了皺眉。


    「阿娘……」忽然有一個聲音,從殿外傳進。


    殿內的人都抬眼向外看去。


    重午被周長康和宮人攙扶著,一步一步行到殿門口。


    「阿娘,不管你是不是郡主,你都是我的阿娘。」重午站在殿門外,沉聲說道。


    蕭玉琢連連點頭,「是,我是你的阿娘。」


    「可是阿娘,你總是很忙,你總是在爹爹麵前很強勢,你好像不會輸,不會服軟,你總是贏。你坐擁廣源商會,還能號令長青幫。你出入江湖。有許多人為保駕護航。有人說玉娘子是女豪傑,女英雄。能得你相助,就能飛黃騰達……」重午咬了咬下唇,「可我希望我的阿娘沒有那麽厲害,沒有那麽強勢。她會哭,會讓爹爹來為她擦眼淚,會把我抱在懷裏,對我說,希望我長大了可以保護她……」


    蕭玉琢怔怔的看著重午。


    重午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小錘子,噹噹的垂在她的心口上。


    「我總是在想,如果阿娘是個溫柔的女子,或許我小時候,就能和爹娘都在一起。即便不能,或許可以多一些阿娘關注的目光……」重午笑了笑,「阿娘你不知道,我想要改變這世道。我想要定下規則。」


    殿中所有人的人,都看著殿外的重午。


    他還是個未長成的少年,可他的聲音卻穩健而篤定。


    「若我為帝,我要定規,這世上的男人隻能娶一女子為妻,不得有妾。他要將自己的妻當做生命一樣去保守。這世上的女人,隻能嫁一人,將自己的丈夫子嗣當做自己一生的榮耀去維護。若非不忠行淫亂,不得離棄彼此。」重午站的直直的。


    殿內外之人,皆目光複雜的看著他。


    蕭玉琢麵上不禁有自責,他的童年是受了多大的傷害,才讓他立下這樣的目標宏願?這小小年紀,竟能有這番見解?


    李泰挑了挑眉梢。


    重午才被立了太子不久,就敢說出「他若為帝」這樣的話來。


    殿中不少人猜測。李泰這下,定要不高興了吧?


    卻見他並未處罰重午,隻是垂眸,神色複雜的看著殿上幾人。


    此時袁天師重重的咳了一聲。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手中握著個六角形的羅盤。


    羅盤上的黑鐵磁勺劇烈的震動起來。


    蕭玉琢臉麵有痛苦之色,她伸手在空氣中亂抓,似乎想要抓住什麽東西。


    可她麵前什麽也沒有。


    「我不走……我不要迴去……那裏沒有家!」她掙紮說道。


    景延年長劍再次架在了袁天師的脖子上,「天師,別逼我,我不想殺你----放了她!」


    袁天師對脖子前頭的長劍,視若無睹,「你看到了,不是我不放過她,乃是她的魂魄,來自異世,因為磁場相互影響擠壓的緣故。她的靈魂才會出現在這裏。宇宙之中,會自動的尋找著一種平衡,今夜子時,是曾經那個重疊的磁場,再次重疊的一個時機。她的靈魂會被重新吸迴到原本她所在的那個時空當中。這種平衡才能維繫下去。」


    殿上的人,皆以一種莫名的目光看著袁天師。


    蕭玉琢呆在金圈之內,隻覺他的嗓音似乎變得越來越遙遠。


    心裏那種眷戀和失落的感覺,幾乎要將她擊垮,她拚盡全力的喊,「我不走……」


    可發出的聲音卻是微乎其微。


    「若她要走,我們一起走。重午剛才不是說過了?她是我的妻,就是我的生命,我當像保守自己的生命一樣,保護著她。」景延年扔下手中長劍,提步也要邁入那金圈之中。


    重午衝進殿內,也要進那金圈。


    不過他被周長康從背後一把抱住,「太子,太子殿下冷靜啊!」


    「太子殿下磁場和郡主相近,所以太子殿下可以代替郡主被吸迴原本的空間之內,以達到磁場的平衡。」袁天師用大家都不甚能聽懂的話說到,「人是有靈魂和軀體兩部分組成的,軀體和靈魂都各帶磁場,其中靈魂的磁場又大於軀體的磁場,並且能夠影響整個宇宙的磁場……」


    「師父,時間不多了!」袁天師的那徒弟輕咳一聲,打斷他。


    袁天師見周遭的人,似乎並不能聽懂他的話,隻好轉而道,「吳王殿下的磁場太過強大,不能進入另個一時空。否則就會引起更多的變動。留下郡主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就是讓太子殿下代替她!」


    「不!」蕭玉琢連連搖頭,「我們是一家人,不要分離。」


    「太子殿下早晚都要長大,要離開郡主。更何況,他現在已經離開郡主,深居東宮。」袁天師說著,拉住重午的手腕。


    「那不行!」李泰忽然開口,「李謙益如今已經是朕的兒子了!」


    他臉麵沉冷,他已經失去了他的玉玉,如今卻連玉玉僅存於這世上的血脈,他都要失去麽?


    袁天師看著站在金圈外頭的吳王,為難起來。


    蕭玉琢這會兒已經倒在金圈裏頭的地上,口中喃喃。她手指摳緊了地毯,指尖指節都泛著白。


    景延年並不能突破金圈,這讓他麵上有惱怒之色。


    「吳王殿下冷靜,冷靜!」袁天師掐指算到,「若是不送迴一個磁場相近的靈魂,讓兩個時空的磁場達到平衡,那很有可能,這兩個時空就會遭遇一場擠壓變形的災難。在時空擠壓之中,什麽都有可能發生。來自異時空的靈魂會多不勝數,防不勝防,那將是一場災難,災難的最後,就是毀滅……」


    殿中靜了一靜。


    這話如果是旁人說,可能大家都會以為說話的人瘋了,或者在信口雌黃。無事生非。


    可說話的人是早有盛名,並被封國師的袁天師。


    那分量就不一樣了。


    他說是災難,那就一定是災難。


    他說會毀滅,那就一定是生靈塗炭。


    蕭玉琢在金圈裏頭,也聽到了他的話,雖然聲音聽起來飄忽遙遠,但她還是聽明白了。


    她忽而鬆了手,指甲縫裏夾著從地攤上摳下的碎毛。


    她放棄了,不再掙紮,「因為我一個人,讓兩個時空扭曲而生靈塗炭……我於心何忍?即便我真的留下了,也是個不擇不扣的罪人。我知道了,來到這裏,是我最重要的一堂課,讓我學會了很多很多……」


    她靈魂似乎在一點點抽離身體。剩下的力量不足以支撐她從地上爬起來。


    她就那麽趴在地上,側臉看著金圈外頭的景延年。


    「謝謝你,修遠。我一直覺得,你霸道,專橫,不懂愛,不會愛……」蕭玉琢扯了扯嘴角,「可我自己,又何曾懂什麽是愛?曾經的我,覺得什麽都要靠自己。缺乏安全感,是因為我以為隻有把所有的東西都抓在自己裏手裏,才是安全感。現在我明白了,能付出,能給予,才是安全感……我應該給你更多的耐心。包容和愛……」


    她緩緩閉上眼,安靜的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是不是隻要有磁場相近的人,願意代替郡主讓自己的靈魂被吸入另一個磁場,達到磁場的平衡,郡主就可以平安無事的留下來?」


    殿中安靜的剎那,忽然有個太監從殿外邁步進來,垂頭問道。


    這太監好大的膽子。


    袁天師看向他的同時,他手中的羅盤又震顫了起來。


    袁天師按住那羅盤,「可以這麽理解,但是對這個世上的人來說,這個代替的人,就跟死了一樣,無甚區別。」


    那太監點點頭,「敢問天師,除卻太子。可有何人同郡主磁場相近?」


    「若為自願,即便磁場不如太子那般相近,也可彌補一二。」袁天師凝眸看著那太監。


    他手中的羅盤震動的卻越發劇烈。


    太監一步步走近天師,隨著他的靠近,天師手中的羅盤幾乎要握不住。


    「你……」袁天師有些瞭然,又有些意外的看著那太監。


    那太監卻倏而抬頭,「小人願意代替郡主。」


    蕭玉琢睜眼望著那「太監」,「梁……梁生?!」


    景延年也皺緊了眉頭。


    「敢問天師,我的磁場是否近與郡主?」他說話間,臉上帶著微笑。


    袁天師嘆了口氣,「磁場相近或互補的人,靈魂相吸引。吳王殿下磁場與郡主為互補,而郎君你,卻是近與郡主。」


    「我可以代替郡主?」梁生笑容璀璨,他整個人好似都浸潤在一種柔和的光芒裏。


    「是。」袁天師點了點頭。


    隻見梁生邁步進了那金圈。


    景延年那般強勢有力的人,無法破開的金圈,他居然不費吹灰之力,平平順順的就走進去了。


    整個殿上的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隨著梁生走入金圈,蕭玉琢身上那種吸附擠壓之力,立時就輕鬆了一半。


    梁生臉上卻多了幾分不適之色。


    但他卻還維持著恬淡的笑容,拱手對蕭玉琢道:「請娘子將這機會,讓給小人吧?」


    蕭玉琢瞪眼看著他,「你知道這是什麽機會麽?是死……」


    梁生笑起來,「人用一輩子,卻能見到兩世不同的人生,這有何不可呢?這不是死,是恩賜。」


    蕭玉琢怔怔看他。


    「郡主快出來!」袁天師揚聲道。


    蕭玉琢尚未反應過來。


    梁生卻猛地伸手,將她推出了那金粉畫出的金圈。


    景延年伸手將蕭玉琢抱入懷中。


    蕭玉琢出了圈子,不由驚唿一聲。


    她身上那種吸力。那種擠壓之感瞬間消失。


    梁生卻在她驚唿之時,噗通倒在地上。


    他臉麵以一種不尋常的姿勢扭曲著,他的目光落在蕭玉琢臉上。


    他定定的看著她,眷戀,傾慕,不舍……他最後,最後所有的目光,僅剩在這世上的時光,全都給了她。


    殿中地上的金粉忽而散開。


    像是被一股大風吹散了一般。


    殿外布有陣型,火把燃的獵獵作響,陣上的鐵鈴鐺全都響了起來。


    可殿中殿外的人,皆沒有感覺到一絲的風。


    就連樹梢,都紋絲未動。


    鐵鈴鐺的震顫響動,維持了大約有小半個時辰。


    遠遠有夜間宮女搖鈴,提醒時辰的聲音傳來之時。眾人才發覺,殿外陣型上的鈴鐺不響了。


    地上的金圈也消失不見了。


    梁生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蕭玉琢依靠在景延年的懷中,看著地上那個曾經隻要她一聲吩咐,就會不遺餘力做到最好的人。


    「梁郎君……」蕭玉琢趴在景延年懷中,咬著下唇,淚眼婆娑。


    殿外有悶悶壓抑的哭聲傳了進來。


    有認識的人,連忙去勸。


    蕭玉琢瞟了一眼,殿外哭的人,是梁恭禮,梁生的義父。


    梁生能穿著一身太監的衣裳,混進宮裏來,大約就是他帶過來的吧?


    他沒想到,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幫自己的義子了----幫他送死。


    袁天師嘆了口氣。


    「天師,他這……」景延年上前,試了試梁生的鼻息,又摸了摸他頸間動脈。


    袁天師搖了搖頭,「他以自己的命,留下了郡主。還望吳王殿下,能夠厚葬他。」


    蕭玉琢隻覺眼前的一切都太過不可思議。


    卻又這麽順理成章的發生了……


    殿內肅靜了良久良久。


    李泰揮手讓身邊的侍衛退下,他端端正正的坐在禦座之上。


    「蕭氏玉琢,自今日起,更名為蕭玉。廢除郡主封號,罰銀千萬貫。自此為庶民。」李泰麵無表情的說道。


    重午聞言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太子,你起來。」李泰說道。


    重午微微一愣,「父皇……」


    「你是朕的兒子,男兒膝下有黃金,無緣無故,你為何要下跪?」李泰對他說話的語氣格外的溫柔。


    「父皇,兒願……」


    「不必說了,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日後,再無壽昌郡主。」說完,他長嘆一聲,頗有些疲憊的起身,揮了揮手,叫眾人退出殿外。


    重午還要再說。


    蕭玉琢輕咳一聲。


    重午閉上了嘴。


    待聖上離去,眾人陸續退出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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