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將軍府變成吳王府之後,不禁門匾換了,便是門庭規格也擴建了不少。


    如今看來,更為巍峨氣派了。


    可蕭玉琢瞧著這吳王府的大門,卻覺得冷冰冰的,似乎少了些先前的溫暖意味。


    也許越靠近天家,越靠近那權利的頂峰,人情親情就會越來越淡薄吧?


    她放下車窗簾子,叫馬車直接駛到垂花門。


    景延年在內宅主院裏躺著,她帶著菊香幾個丫鬟,直奔主院。


    見到景延年的時候,蕭玉琢的心才真的是慌了。


    那些救景延年迴來的人,約莫是怕她擔心?這才說他情況不甚好吧?


    這哪裏是不甚好?分明是甚為不好了!


    「菊香,菊香你快看看他……」蕭玉琢的聲音都在抖。


    她認識景延年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他臉色這麽蒼白的時候。


    他的眼睛閉得緊緊的,臉白如紙不說,就連嘴唇上都沒有一絲血色。


    隻覺他是無聲無息的,就這麽閉上眼睛,再也不能睜開了……


    蕭玉琢跪趴在床邊腳踏上,看著他靜默的臉,好似自己整顆心都被一隻大手給緊緊的揪住了,連唿吸都變得困難。


    「修遠……你……你還沒能見見重午呢……」


    「他其實很想爹,他總是問我,他爹去哪兒了?為什麽不陪他玩兒?」


    「你送給他那帶輪子的小木馬,他很喜歡,每天都要騎上去玩兒。他所有的東西都給長康,唯獨那小木馬,他說,是他爹給他做的,不讓任何人碰……」


    「修遠。你這樣子會嚇到我,會嚇到孩子的……修遠……」


    蕭玉琢隻覺自己視線裏的景延年,好似不知不覺就變得模糊朦朧。


    好似一點點在離自己遠去,遠的再也抓握不到……


    菊香跪坐在一旁,垂眸把脈。


    她細細診了脈之後,又掀開景延年的眼皮看了看。


    她眉頭皺的緊緊的。


    蕭玉琢抬眼以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她卻抿唇一言不發。


    「菊香,修遠他……到底怎麽樣?」蕭玉琢沉聲問道。


    「娘子,」菊香皺著眉頭,跪在蕭玉琢身邊,「婢子隻能說……盡力一試。」


    蕭玉琢頓時覺得好似渾身的力氣都被抽離了。


    她身子一軟,梅香竹香連忙上前扶她。


    「菊香……」梅香眼瞪菊香,好似怨她不說些能安慰蕭玉琢的話。


    菊香抿抿嘴,臉上有幾分無奈和無力。


    「為什麽會這樣?我和兒子迴到長安來,難道就是為了看你遇險,難道就是為了更長久的分離麽……你甚至都還沒見見他抱抱他呢,他還在家等著你去看他,去陪他玩兒。你說過,重午的功夫,你要親自教,從三歲起教。他明年就要三歲了呀……」


    蕭玉琢喃喃自語。


    躺在床榻的毫無意識的景延年,竟然蠕動了一下嘴。


    菊香心細,立時察覺了。


    她彎身附耳上去,「水,拿水來。」


    景延年的嘴唇蒼白無色,且很幹涸。


    她想把水灌入景延年口中。


    可是他胸前背後都有傷,不宜搬動。


    「淨手,拿幹淨的帕子來。」菊香吩咐道。


    梅香立時取來幹淨的帕子,又洗幹淨手。


    菊香吩咐她用帕子沾了水,一點點滴在景延年的嘴唇上。


    一開始那水都順著他的嘴角,流到玉枕上,流進了脖子裏。


    菊香看了蕭玉琢一眼,「娘子,您繼續說,說能激起將軍意識的話!」


    蕭玉琢怔了怔,連忙抬手抹了抹臉上冰涼的淚水。


    她打起精神來,絮絮叨叨的跟他講這一年多,在宛城,她是怎麽過的,小重午又有了怎麽樣的變化,他每日成長的趣文很多。


    「有段日子,我心血來潮,還給他寫了成長日記,記錄他日常裏的一些趣事,雖說都是瑣事,可我怕自己會忘了,也遺憾你不能跟他共同成長,錯過了他生命裏很有趣的時光,所以我記了下來,就在羊皮紙上,已經裝訂了兩冊了,待你醒了,我就拿給你看,好不好?」


    蕭玉琢看著景延年蒼白的臉,微笑說道。


    景延年的嘴唇又動了動,像是喃喃說了句「好」。


    蕭玉琢咬著下唇,這會兒激動地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菊香在剝去他上衣,檢查了他胸前背後的傷口,在他上身施針。


    「失血過多,行針可以刺激肝生血。」菊香說道。


    蕭玉琢不懂,但她信得過菊香的醫術,沖菊香連連點頭。


    菊香此次行針,好似格外的謹慎。


    以往看她行針,好似武林高手,讓人眼花繚亂。


    可此次她行針,卻每一針都格外的緩慢,輕紮慢撚,眯眼細看。


    整個行針用了整整一個時辰。


    蕭玉琢說的口幹舌燥。


    梅香的餵完了整整兩碗水。


    待她餵到後來的時候,景延年已經是自己主動大口的吞咽了。


    菊香收好針,挺直脊背,揉了揉腰。


    竹香遞上一個帕子給她,叫她擦擦額上的細汗。


    蕭玉琢目光灼灼的看著菊香,想問,卻又有些不敢問。


    菊香抿抿唇,「我開上一副藥,煎好了餵將軍喝下去,若是今晚能醒過來,娘子就可安枕無憂了。」


    蕭玉琢連連點頭,在桌上親自鋪好了紙張。


    隻見菊香從藥箱裏拿出一隻炭筆來。


    這炭筆還是景延年做好送給她,她又分派給身邊幾個丫鬟的。


    菊香拿著那炭筆,極為方便的在紙上刷刷刷的寫好了藥方。


    這炭筆不僅幹淨方便,顯色也甚是漂亮。


    看在眼裏,捏在手上,仿佛都能感覺到,景延年那武將粗狂的心思下,一顆關切她入微的心。


    蕭玉琢垂眸輕輕嘆了口氣。


    立即叫人照方抓藥。


    吳王府裏就備著許多常用的藥材。


    不多時,藥已經煎好,送過來了。


    隻是藥還有些燙,蕭玉琢將藥放在一旁晾涼。


    她則坐在床邊,緊握著景延年的手。


    他的手一向都是溫暖而幹燥的。


    便是隆冬時節,他的手也如小小的暖爐一般,能給她溫暖。


    可偏偏這會兒,他的手冰涼冰涼,好似再不能暖她的手,暖她的心。


    「修遠,你快醒過來,我就在這兒,等著你。」蕭玉琢喃喃說道。


    「娘子,藥差不多了。」梅香說道。


    蕭玉琢看了看景延年胸前的傷,皺眉道:「還是要用帕子沾了藥汁麽?」


    菊香皺眉想了想,「那不大好,帕子會吸附些藥在上頭,就破壞了一副藥的完整性,稍微將將軍的頭墊高一些,用勺子小心翼翼的餵下。」


    她說著上前,端過藥,「娘子不介意的話,婢子來餵……」


    菊香舀了一勺藥,放在唇邊吹的時候,覺忽覺異樣。


    蕭玉琢親自墊高了景延年的頭。


    菊香卻猛然道:「這藥不對!」


    蕭玉琢一驚,瞪眼看她。


    菊香抿了口藥,呸的一聲,「藥被人動過了!」


    蕭玉琢臉色當即一變,「剛才抓藥的,煎藥的,包括送藥過來的,都是什麽人?」


    梅香竹香也是一臉的緊張。


    竹香道:「抓藥的是娘子帶來的人,可煎藥和端藥過來的,都是將軍府的僕從。」


    「嗬,好,真好!景將軍重傷躺在這裏,卻還有人不想他安寧!讓凡是有機會接觸這藥的人,都到前院裏去,派人盯著他們,不許私自離開!重新煎藥來,從煎藥到送過來,全部都用咱們自己的人手,不可叫他人靠近一步!」蕭玉琢冷聲吩咐。


    竹香,梅香應聲退下。


    蕭玉琢喘了口粗氣,這才轉過臉來看著菊香。


    「這藥裏加了斷腸草,將軍本就有外傷,且失血過多。」菊香皺眉,「若是這藥喝下去,必受肝腸寸斷之苦,再不能醒過來了……」


    蕭玉琢倒吸了一口冷氣,嗬嗬的笑起來。竟笑出了眼淚,「究竟是什麽人,這麽見不得他好……他重傷至此,還不肯放過他?」


    「娘子別急,將軍定會好起來的,任何人都不能傷了娘子和將軍,不能阻攔娘子和將軍在一起。」菊香沉聲說道。


    蕭玉琢抹去臉上的淚,目光格外堅定。


    她寸步不離的守在景延年身邊。


    藥再煎好,菊香親自嚐過,無異,這才一勺一勺餵給景延年服下。


    蕭玉琢幾乎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守在床邊,惟恐他醒來之時,她不能第一時間發現。


    夜色漸漸降臨。


    蕭家的人遣了僕從來催她迴去。


    直接被竹香帶著人給趕走了。


    景延年性命危矣,但蕭玉琢卻並沒有將他的情況告訴蕭家人。


    她想要陪在景延年的身邊。但並不希望任何人是因為可憐景延年如今的景況!


    會同情理解她的人,不需要她解釋,也會支持她。


    而那些反對的人,即便知道情況不樂觀,也不會有憐憫之心,反而會嘲弄,幸災樂禍。


    何必求得他人同情?她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就夠了。


    夜色愈濃,她的心情也愈發緊張。


    「菊香……」她喊了菊香。


    菊香連忙上前,再為景延年診脈。


    這情形已經反覆了許多次了。


    每次菊香都是都對她說,「娘子,再等等……」


    可這會兒,菊香卻是臉麵一怔,側臉看著景延年。


    「怎麽樣?」蕭玉琢問道。


    「娘子喚將軍試試?」菊香低聲說道。


    蕭玉琢嘴唇抖了抖,一聲「修遠」竟卡在嗓子眼裏,差點兒沒能喊出來。


    倒是眼淚先湧滿了眼眶。


    「修遠。我來看你了。你不是說想我麽?怎的我都坐了這麽久了,你都不睜眼看看我呢?天黑了,你再不看我一眼,我就走了!再不理你了!」蕭玉琢半開玩笑的說道,「你還說要保護我呢,瞧瞧,你在床上躺著,我在一旁坐著,究竟要誰保護誰啊?」


    景延年的眼皮顫了顫。


    他像是被夢魘罩住的人,用盡了意識去掙紮,卻一時難以掙脫。


    「修遠,重午也很想你呢,你再不去看他,他真要忘了你這個爹爹了!你虧欠了他太多時光。是誰說,要做個好父親的?」蕭玉琢語氣有揶揄的味道。


    景延年忽而深吸了一口氣。


    他受了傷的胸膛猛地往下一沉。


    蕭玉琢摒氣看他,眼睛不敢眨一下。


    隻見他像是衝破了什麽牢籠,更像是溺水的人忽而衝出了水麵……


    一口氣吸得甚長,他猛地掀開眼皮。


    「玉玉----」他大喊一聲,聲音帶著焦灼倉惶,帶著疲憊嘶啞。


    蕭玉琢咧嘴笑了,眼淚刷得滾下來。


    「你醒了!」


    景延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他喘息之時,似乎胸口異常疼痛,他抬手想要按住自己的胸口。


    蕭玉琢連忙伸手握住他的手,「有傷,小心。」


    他立時收緊手掌,將她的手裹在掌心,「玉玉,再見到你,真好!真好!」


    兩個真好。好似劫後餘生,好似無比慶幸。


    蕭玉琢抿唇笑了笑,「是啊,再見到你,真好。」


    景延年細細的看著她的臉,她的眉眼,好似要把剛才錯過的,這會兒全給補迴來一般。


    「菊香,你快來看看,修遠醒過來,是不是就沒事了?」蕭玉琢被他盯的不自在,這會兒才從興奮中迴過神來。


    菊香又診了脈,沖蕭玉琢點點頭,「娘子,將軍意識清醒,血氣通暢,心神迴籠,雖身體受創還需要好好將養一段時間,但已無性命之憂了。」


    蕭玉琢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垂眸,嘴角禁不住的往上翹。


    雖然她這會兒什麽也沒說,臉上灼人眼眸的神色,卻好似說盡了她的擔憂,她的慶幸。


    景延年緊握住她的手,不用她訴什麽衷腸,她的心意,他已經全然明了了。


    他清了清嘶啞的嗓子,正要開口,卻忽聞外頭有小廝稟報。


    「聖上遣了人來探望將軍傷勢。」


    蕭玉琢凝眸看了景延年片刻。


    景延年沉聲道:「請進來吧。」


    蕭玉琢起身立在一旁。


    那宮人又在外頭耽擱一陣功夫這才進來。


    進來瞧見景延年臉色蒼白的在床頭靠著,卻已經醒來。


    他訝然道:「奴才道景將軍的功夫超群,計謀高深,怎麽可能會受傷以至於昏迷不醒呢?定是那些個刁奴欺上瞞下哄騙奴才呢!」


    宮人拍著心口說道。


    蕭玉琢狐疑的看了跟進來的竹香一眼。


    竹香立時在她耳邊小聲道,「適才這宮人要硬闖,被娘子帶來的隨從給攔住了。」


    蕭玉琢點點頭,未曾說話。


    「他們所說不錯,我不過是剛剛醒來,幸而有郡主相救……咳咳。」景延年聲音低啞微弱的說道。


    話未說完,倒是先咳嗽起來。


    咳得他原本蒼白的臉,浮起了繼續病態的紅暈。


    那宮人覷了覷他的麵色,唉聲嘆氣道:「將軍一定要保重身體呀!將軍一向驍勇善戰,竟然也會……」


    「這世上還未曾聽聞有過不會受傷的常勝將軍,景將軍是人又不是神!」蕭玉琢剛親眼看到景延年從死亡邊緣掙紮醒來,聽不得這陰陽怪氣的話,立時說道。


    那宮人像是這才瞧見她,拱手行禮,「喲,原來是郡主呀,郡主不是在蕭家麽,這都夜裏了,郡主怎的還在吳王府呢?」


    「景將軍傷勢危急,我莫說在蕭家了,就是在天邊,也得往這兒來呀!」蕭玉琢冷笑道。


    宮人看她一眼,「外頭攔著我的人說,將軍昏迷,郡主下令不得擅闖,奴才當是他們哄奴才呢!」


    「沒有欺哄內侍,景將軍醒來不過一口茶的功夫。」蕭玉琢冷聲說道。


    那宮人沉吟片刻,似乎還想說什麽。


    蕭玉琢卻道:「將軍失血過多,傷了心脈,內侍若是沒有旁的事情,也可迴去復命了,免得聖上擔憂。」


    宮人笑了笑,「奴才這就走。」


    他朝兩人行了禮,退到門口,轉身一隻腳都已經邁出了門檻,卻忽而又迴過頭來。


    「郡主不走麽?」他笑問道。


    蕭玉琢皺了皺眉,「內侍先走,我隨後就走。」


    宮人點點頭,仰臉看了看天。


    天色已經黑透,廊下都掛起了燈籠。


    「可真是不早了,再半個多時辰,就要宵禁了吧?」他像是自言自語,也不等屋裏屋外的人答他。


    大步邁出的屋子。


    蕭玉琢看了看景延年,他身居高位,可看起來卻並不是毫無樹敵。


    人站得越高。想把他拉下來的人就越多。


    他剛受了重傷,險些喪命,即有人在他的湯藥中動手腳。


    這聖上派來的內侍,也是陰陽怪氣的,眼神飄忽。


    蕭玉琢倒是有些擔心景延年的處境了,「你身邊可放心的人有哪些?且把他們都調到這院門前來吧?」


    景延年目光晶亮的看著蕭玉琢,嘴角噙著笑意。


    「你還得意呢?若不是菊香敏銳心細,那救你命的湯藥,卻也把你給毒翻了!」蕭玉琢皺眉斥他道。


    景延年笑著握住她的手,「早知道你受傷能叫你這般心疼,這般溫柔,我就不練那麽好的功夫,多受幾次傷了。」


    蕭玉琢瞪眼看他,「當真?」


    景延年沉默片刻,「當然是……玩笑了!」


    「你府上的人。也不可盡信,適才熬藥,就出了岔子了,我本想留下,幫你清理宅院,可這會兒……」蕭玉琢看了看窗外天色,是太晚了啊。


    「是,玉玉,你瞧,一個男人又要在外拚殺,又要迴來持家,我一個人真是做不來啊!」景延年目光深深的看著她,可憐巴巴的好像沒有她在家,他簡直吃不飽穿不暖一樣。


    蕭玉琢輕哼一聲,甩開他的手,「誰要幫你持家呀?美得你!」


    景延年立時捂住自己的胸口,「啊,好疼……好疼好疼!」


    蕭玉琢知道他胸前傷得重。以為是自己甩他手的動作,扯到了他胸前的傷口,嚇了一跳,連忙往他胸前查看。


    景延年卻順勢抱住她的肩,「玉玉。」


    他抱著她輕喃。


    蕭玉琢這會兒臉麵漲紅,卻連掙紮都不敢,惟恐再扯到他的傷。


    「你放手!我還沒嫁給你呢!動手動腳的,你是要占我便宜麽?」蕭玉琢在他懷中嬌嗔道。


    景延年悶聲的笑,「就要占你便宜又如何?」


    丫鬟們都退到外間,相互擠眉弄眼的偷笑。


    卻忽聞外頭說,宮裏又派了人來。


    蕭玉琢連忙叫景延年放開她,起身走到外間。


    「聖上不是已經派了人來探望過了?怎的剛過了一會兒又派人來?」


    梅香歪著腦袋想了想,「或是聖上叫人給將軍送些名貴的藥材?畢竟將軍傷得重,日後還要好生將養!靈芝呀,人參呀,都是少不了的!」


    說話間,那宮裏派來的人已到了院中。


    名貴藥材是有,可那都是附帶的。


    宮中來人的主要目的是,「聖上說,天兒晚了,景將軍也醒過來了,郡主這會兒該迴蕭家去了!」


    蕭玉琢聞言,冷哼一聲。


    那宮人垂眸道:「原本待嫁之時,不好私下相見,但念在郡主和將軍關係特殊,心係將軍安危,就不再追究了……」


    這話叫蕭玉琢聽得,不由氣笑出來。


    有這樣當爹的麽?


    他兒子為他的皇位在外拚殺。負傷之重性命垂危!


    他倒好,最關心的不是兒子的身體病情,倒是有功夫在這兒管這些兒女之情,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還真是……讓人無語!


    見蕭玉琢不為所動。


    那宮人左右看了看,用極小的聲音說道:「聖上有令,若是郡主不聽規勸,執意不走,要留宿吳王府,那便……」


    蕭玉琢笑起來,「我若不走,便如何?」


    「私自留宿,便為妾。」宮人小聲說道。


    「哈!」蕭玉琢氣得大笑出聲,「好,什麽金口玉言,什麽一諾千金。什麽君子重信!呸!」


    「玉玉……」景延年在內間聽得心急,偏他身上傷勢頗重,不能坐起。


    「迴去告訴聖上,我不走,為妾就為妾,我倒要等著看看,聖上打算再給景將軍賜婚哪家的娘子?」蕭玉琢冷笑一聲,「我善妒的名聲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哪家敢把小娘子嫁過來,隻要不怕紅顏早逝,豎著娶進來,橫著抬出去,就直管嫁進來!」


    蕭玉琢說完,輕哼一聲,衣袖一揮。轉身進了裏間。


    那宮人全然被晾在了庭院之中。


    宮人皺眉,不敢迴去就這麽迴信兒,卻也不敢留這兒不走。


    他四下看了看,正欲悄悄退走。


    卻忽見廊下站著的竹香揮了揮手。


    那宮人立時被四個大漢圍住。


    「你們……想幹什麽?!」宮人嚇了一跳。


    這宮人在長安,在宮中也是伺候了許多年的。


    今天頭一迴發現,代表聖上,往大臣家中宣旨,竟然也是個玩兒心跳的活兒!


    「且等著,等我家郡主氣消了,再放你迴去!」竹香沉聲說道。


    菊香對竹香點了點頭。


    蕭玉琢說的是氣話,怎麽能真叫人這麽迴宮復命?


    痛快是痛快了,那不是也把聖上給徹底得罪了麽?


    蕭玉琢進得內室的時候,卻見景延年忍著身上的傷痛,竟從床上下來了。


    「菊香----」蕭玉琢大叫一聲。


    菊香立時躥了進來,速度快的跟竹香有一拚,「娘子何事?」


    瞧見站在地上的景延年,她也不用問了。


    她眉頭立時皺得緊緊的,「難怪人家說,郎中這個活兒不好幹,當真是不好幹……」


    菊香愁眉苦臉,一個一個的不聽醫囑,大羅神仙能救得了不聽醫囑的人?


    「將軍怎麽下床來了?」


    景延年站在地上喘息兩口,「我瞧瞧玉玉,聽話音,怕你發怒。」


    蕭玉琢點點頭,「你這樣,我就不會發怒了?」


    「沒想到傷得這麽重。」景延年扯了扯嘴角。


    蕭玉琢嘆了口氣,「男人一向喜歡高估自己,所以有了『自負』這個詞。景將軍高估自己的,可不止這一次。」


    她斜了景延年一眼。


    菊香連忙沖景延年使眼色,請他躺迴床上去。


    景延年這會兒倒是學乖了,未有反抗,便躺了迴去。


    等著氣勢恢宏宛如女王的蕭玉琢過來,屈尊降貴,給他順毛。


    蕭玉琢提步來到床邊,低頭看著景延年,「聖上的話,你聽見了?他趕我走,不走就叫我做妾!」


    景延年苦著臉,「玉玉,你說叫我怎麽辦,我就怎麽辦,莫生氣啊!」


    蕭玉琢輕哼一聲,景延年那臭脾氣給磨成這樣,也真是不容易了。


    「當真?」


    景延年連忙點頭。


    「我叫你造反你肯不肯?」蕭玉琢笑問道。


    景延年聞言一怔。臉色沉了下來。


    蕭玉琢輕哼一聲,「你這人,口不對心,真沒意思!」


    說完,她提步就向外走去。


    「你喜歡天下至尊的位置麽?喜歡權利的頂峰?喜歡把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中?」景延年在她身後認真問道。


    蕭玉琢停下腳步,迴頭看他,「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想要的不是那樣的生活。你一直很努力的在豐滿自己的羽翼,一直很努力的想要站在一個不可撼動的位置上。」景延年皺眉說道,「但你內心裏,真正渴望的,卻並不是權利。」


    蕭玉琢愣愣的望著景延年,望著他顯得蒼白的俊臉。


    第一次覺得,他這張稜角分明,五官精緻如神筆雕刻的俊臉,恰好長得附和自己的心意,那眼角眉梢的小小細節,都長得叫她心生歡喜。


    她嘴角微翹,「那我這麽努力的爭取,是為了什麽?」


    「我不懂為什麽你會那麽害怕,那麽想要自保,好像不能信任任何人,不能依靠任何人。好像所有人都給不了你安全感,你唯一能靠的就是自己,是自己經營起來的一切。」景延年認真地看著蕭玉琢的眼。


    兩人隔了五六步的距離,可彼此凝望的眼神,讓他們好像從來沒有這麽靠近過。


    這麽靠近,彼此的內心。


    蕭玉琢笑了笑,「不為什麽,人人都需要自保,我更甚之。」


    景延年嘆了口氣,「別跟他鬧了,其實他也是個沒有安全感的人,雖然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坐著,卻每日膽戰心驚如履薄冰。他害怕世人言語,害怕世人說,他名不正言不順,害怕世人說,他不如先皇……所以,他比先皇勤勉,更嚴謹,也更小心些。」


    蕭玉琢輕哼一聲,「你直說你心疼他,我不會笑話你的。」


    景延年無奈的看了她一眼。


    「我也沒打算真跟他鬧,你都能自己下床了。看來一時半會兒旁人也害不了你了!既如此,我還在這兒呆著幹什麽呢?」蕭玉琢輕哼一聲,白他一眼,轉身便走。


    景延年卻覺,她那一眼,滿是風情,叫他心神蕩漾。


    宮人瞧見蕭玉琢帶著她的人馬,趕在宵禁之前,浩浩蕩蕩的離開了吳王府,奔蕭家去了。


    這才鬆了口氣,擦了擦額上的汗,迴宮復命去了。


    他一路上還在小聲的跟同行的小太監,他的幹兒子抱怨,「都怨先前那人,迴宮不會挑好聽的說呀?非說景將軍傷得不重。郡主賴著不走……這攆人的活兒,卻又落在我的頭上!哼!得了便宜的小人!」


    「幹爹,快進宮了。」


    「好,什麽都別說,嘴巴閉緊!聖上問了,就說郡主已經迴蕭家去了,景將軍在屋裏躺著,沒見著人……」


    「知道了,幹爹。」


    ……


    蕭玉琢迴到蕭家,大夫人命人請她去葳蕤院,到老夫人麵前請罪。


    說她打了蕭家的下人,還氣暈了榮嬤嬤。


    榮嬤嬤是宮裏出來有名的教養嬤嬤,雖然不能在宮中服役了,但是世家想請了她,教養自家女兒。給她養老的人也是不少。


    這會兒在蕭家被氣暈了,那名聲傳出去,戳蕭玉琢脊梁骨的人可就更多了。


    蕭玉琢輕哼一聲,「你去迴大伯娘,我說剛從吳王那裏迴來,吳王傷勢重,我費心勞神,這會兒沒氣力去葳蕤院認罪!等我緩過勁兒來再說!」


    梅香照這話去迴。


    大夫人直接氣得跌坐在坐榻上,「她眼裏還有沒有長輩?有沒有蕭家?這般跋扈!讓她滾出蕭家去!免得帶累了我蕭家的名聲!」


    大夫人氣得胸脯大起大落,好像一口氣上不來,人就要厥過去。


    梅香輕聲慢語,「大夫人,你好歹也心疼心疼我家娘子,景將軍昏迷那會兒,我家娘子幾乎要哭暈過去!若不是景將軍醒過來,她這會兒也不能迴來呢。您沒瞧見,郡主幾乎是被抬進院子的,挪一步的力氣都沒有了!


    您這會兒非逼著她去認罪,您的侄女若是有了好歹,隻怕您非但沒辦法向聖上、吳王交差。還得在長安落下個苛刻的名聲。


    長房還有幾個小郎君沒說親的吧?若是婆婆兇悍苛刻,誰家的好女兒,還敢往蕭家長房嫁呢?」


    梅香這話,像一柄劍紮在了大夫人的心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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