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延年倒退兩步,臉色仍舊平緩無波。


    可蕭玉琢卻看到他眉頭稍微蹙了蹙。


    她驟然想起,昨日他去越王府挑釁,是受了傷迴來的!


    今日還這般動手?


    幸而武師父們也隻是點到為止,若是真刀真槍,他……


    「好了,不要比下去了,快去喝止他們……」蕭玉琢急聲說道。


    竹香看了看,「娘子放心,這是咱們武館最後一位武師父了,隻要廖長生他不上去,就沒別人了。」


    「不過廖宿衛似乎也躍躍欲試呢?」梅香笑嘻嘻道。


    「梅香,你去告訴廖宿衛,比武到此結束。」蕭玉琢轉臉對梅香說道。


    竹香連忙開口,「婢子去吧……」


    她話音還沒落,梅香已經蹬蹬蹬跑走了。


    竹香朝那邊望了望,沒做聲。


    蕭玉琢這會兒看不出個高下,隻見台上兩人拱了拱手,都從擂台上下來。


    那武先生說,「多謝郎君賜教!」


    景延年拱手還禮,還對眾人道了謝。


    他朝蕭玉琢望了一眼,竟然沒過來,反而轉身走出了學館。


    蕭玉琢愣了愣,抱著兒子坐上馬車,迴了玉府。


    迴到玉府的兩個人,還有些氣悶。


    她不知道的是。經此一戰。


    精益文武館一時間名聲大噪。


    後來更是許多人慕名而來,要拜在精益文武館裏習武學藝。


    以至於學館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臨街的院子根本不夠用。


    城南學院的建設,一再加快速度。


    後來學生老師們一商量,幹脆,先搬一部分學生到城南,在建好的學館裏住了。


    沒建好的部分,學生們課餘時間還可打個零工,在學成之前,就能補貼家用。


    也為學館增添了青壯勞力。


    學館的迅速發展壯大,讓當初組建學館的蕭玉琢一眾都始料不及。


    當然這都是後話。


    如今景延年還在跟一隻炭筆過不去。


    他迴了玉府,就板著臉,把那一盒炭筆從蕭玉琢那兒要了過來。


    梅香贊梁生細緻周到的話,仿佛就在他耳邊一般,一遍一遍的響起。


    他眉頭緊鎖,盯著那炭筆細細的打量,還不斷的再紙上寫寫畫畫。


    這炭筆是方便,隻要磨尖了,在哪兒都能寫寫畫畫,不用隨身帶著文房四寶那麽累贅。


    且這炭筆也不矜貴,不必一定是上好的宣紙。


    一般的草紙都不會暈染。


    「將軍您別生氣了。」廖長生被梅香一同揶揄,隻好硬著頭皮來勸他家主子。


    景延年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隻看著比他還黑的炭筆。


    「不就是一根炭筆麽?您別跟它過不去了!」廖長生欲哭無淚。


    將軍不理他,還不如打他一頓叫他踏實呢。


    景延年輕哼一聲,「這叫我怎麽甘心?不就是一根炭筆?哼!日後玉玉整日裏手中捏握著一根旁的男人送她的炭筆,寫寫畫畫,叫我的臉麵置於何地?」


    廖長生張了張嘴:「……」


    「睹物思人,她手裏捏著旁的男人送的筆,心裏又會惦念著誰?」景延年沒個好臉色。


    廖長生:「……」


    景延年皺眉輕哼,「你也就能去教個拳腳,你還能幹什麽?」


    廖長生:「……」


    怎麽還開始人身攻擊了呢?


    廖長生這會兒明白了,郎君不是在生他背叛之氣,還真是跟一根炭筆較勁兒,他哭笑不得。


    他見一旁匣子裏還有幾根炭筆,便伸手拿過一根來。


    「別動,你手勁兒大,再給捏斷了!」景延年輕哼。


    廖長生猛地一拍腦門兒,「郎君,這炭筆不好!」


    景延年眼中一亮,「怎麽個不好?」但他心中也已經想到了。


    「不結實!易斷!」廖長生像是為了證明,他除了能教拳腳,還是有點兒別的用處似得,趕忙說道。


    景延年微微一笑,「梁生的炭筆這就不行了吧?嗬嗬,不僅易斷,而且這炭筆雖裹了布帛,可用過之後,手上還是會沾染上黑乎乎的碳粉!」


    景延年叫人燒製炭精,弄來竹管,木頭,刨刀……


    他尋了各種各樣工匠人才用得到的東西,將自己關在玉府之中。


    除了抱兒子,吃飯的時間。幾乎見不到他人。


    蕭玉琢頗有幾分無奈,又覺得好笑。


    以往隻知道他固執,卻從來不知道,原來有時候人執著起來,也會有那麽點可愛。


    其實她想告訴景延年,如果他不想讓她用梁生送的炭筆。


    他隻用好好的跟她說,態度誠摯一點,她很輕鬆就會答應他的。


    用毛筆又不是不能過?


    可他偏偏不肯來好好說話,非要那麽別扭著,寧可自己為難。


    蕭玉琢便也什麽都不說,隻等他放棄低頭服軟。


    沒曾想,過了三五日,天還沒亮。


    蕭玉琢正睡得迷糊。


    忽然有個黑影進了她的臥房。半蹲在她床邊,嘿嘿笑著晃她的肩。


    蕭玉琢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來,「啊……」


    「玉玉不怕,是我,你起來看!快來!」景延年蹲在床邊,一雙眼眸晶亮晶亮。


    蕭玉琢被他拽起來。


    五月的天已經有暑熱,她穿著單衣就跟他來到外間。


    景延年點亮燈盞,獻寶一般,將幾根木頭棒放在她眼前。


    蕭玉琢眯眼看著那木頭棍兒,「這是什麽?」


    「炭筆呀!」景延年笑道。


    「碳呢?」


    景延年拿過一隻小刀,小心翼翼的將木頭棍兒削開了一頭。


    露出裏頭黑乎乎的碳心來。


    蕭玉琢瞬間瞪大了眼睛,狐疑的看著景延年。


    她說過剛才她看著這木頭棍兒,怎麽就覺得這麽眼熟呢?


    這跟上學時候用的鉛筆多像啊!


    「你,你……」該不會也是穿越的吧?不然怎麽能做出鉛筆來?


    景延年微微一笑。


    他明亮的眸子,此時看起來神采奕奕。


    「這筆堅硬,不易折斷,且顯色很好,落紙黑亮。隨用隨取,還不會弄髒手!」他說著,捏住蕭玉琢柔軟的細嫩的小手。


    蕭玉琢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你是怎麽想到……做成這樣的筆呢?」


    「我也試了好些材料,竹子是空心,原想著用竹子劈開,中間夾了碳棒再粘合起來。可竹子堅硬,不易削動。我又試了別的,最後發現這種木頭容易成型。」景延年邀功的孩子一般,「先刨成薄板,加熱變彎,捲起碳芯,空烤變硬。同『木直中繩,輮以為輪』一樣的道理。」


    蕭玉琢怔怔的接過景延年塞進她手中的炭筆。


    就著桌案上的紙張,畫了幾條線。


    青黛般的筆色很是漂亮。


    「不是一般的炭精,用畫眉石磨了粉加黏土做的芯,還可防水。」景延年微笑說道。


    蕭玉琢怔怔的看著景延年。


    畫眉石其實也是一種碳。


    這工藝和現代的鉛筆也差不多了吧?


    她頓覺自己生在千年之後的智商,被一個古代人給狠狠的輾軋了。


    她張口結舌看著景延年。


    景延年似乎被她這幅罕見的呆樣兒給取悅了。


    他忽而攬住她的腰,低頭吻住她的唇。


    唇齒間輾轉碾磨,似乎含著淡淡的木頭清香。


    蕭玉琢心底有種奇怪的感覺在無聲的蔓延。


    景延年將她抱的很緊很緊。


    小重午這些日子,日日都能見到爹娘。


    爹爹還給他了根可以捏著亂畫的筆。


    不會將他的小手小臉兒弄髒,奶娘再也不會去奪他手裏的筆了。


    有「耶耶」和「阿羊」在身邊的這幾日,小重午總是笑著睡著,笑著醒來的。


    可是景延年還是要迴到長安城去。


    作別的那日,小重午抱著他的腿哭,「耶耶」竟然不知不覺變成了口吃稍顯清晰的「爹爹」。


    景延年眼眶濕潤,「玉玉……」


    蕭玉琢無聲的搖了搖頭。


    她現在不能迴長安。


    景延年嘆了口氣,他不可能一輩子跟她躲在宛城。


    「你等我,我會光明正大的接你們母子迴去。」景延年說。


    蕭玉琢笑了笑,「那就看看,我們誰會走到前麵吧?」


    景延年眯了眯眼睛,笑她單純。


    蕭玉琢搖頭,道他固執。


    唯有小重午淚眼迷濛,拽著他的衣服,「爹爹。爹爹」的叫。


    出行的時間一推再推。


    可小重午就是不肯睡,他努力的睜著眼睛,惟恐自己一眨眼,爹爹就扔下他走了。


    分明他已經困極了,可仍舊不睡,眼睛剛合上,又猛的睜開來。


    看到爹爹還在眼前,爹爹的衣袖還在自己手中,他才滿意的眨眨眼。


    看的景延年和蕭玉琢都忍不住心疼。


    但小孩子的精力,總是有限。


    晌午過後,最容易犯困的時候,小重午頂不住了。


    他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歪在蕭玉琢懷中。掙紮了幾下都沒能掀開眼皮,唿唿的睡著了。


    景延年又抱了抱他的小重午,他的景毅。


    而後,離開玉府,返迴長安。


    景延年離開這會兒,精益文武館的名聲已經傳揚了出去。


    每日都有前來報名的學子。


    梅香也日日都要去幫忙。


    奶娘見他們日日的朝氣勃勃,說起外頭的趣事兒來,神采飛揚。


    和她以前見慣了的深宅女子大不一樣。


    奶娘也有些心癢難耐。


    她期期艾艾的求問蕭玉琢,自己能不能也多少幫幫忙?


    蕭玉琢這大東家,倒成了看孩子的奶媽。


    不過梁生一直沒管學館的事兒。


    他這段日子,正忙著組建商會。


    上次娘子跟他說了邊貿、穩定,這方麵的事兒,他就琢磨了。


    這商會的成立。乃是勢在必行的。


    他先在宛城號召了一批人,組建了一個宛城地方性的商會。


    並定製了一套商會的規矩。


    這商會其實和幫會略有些類似。


    就是但凡在這地界上行商的,隻要加入商會,交了會費,就會收到商會的保護。


    有需要的時候,商會還會出麵幫助調停商戶之間,或者商戶和衙門之間的矛盾。


    在宛城試行一段時間,廣受支持。


    擴大商會規模的唿聲也很高。


    梁生和蕭玉琢商量之後,便決定了要邀請宛城之外的商戶,自願加入他們的商會。


    這商會的名字,定為「廣源商會」。


    號召別處商人來參加商會,仍舊是用印製宣傳單頁往各處發送的模式。


    一些比較有名望的商賈,廣源商會則專門製作了精美的請柬。


    商會聚會的時間定在九月末十月初。


    正值豐收之際。


    從九月中旬開始,宛城就已經熱鬧起來。


    各處的客棧驛館,也是住的滿滿的。


    在大會召開前,也會不斷地有商戶打聽著,自願的加入廣源商會。


    也有小的會議在零零散散的開著。


    梁生請了蕭玉琢來,同她講了商會現在開展的情況和規模。


    「今日午後,有個大商戶的聚會。娘子是不是要來公布一下身份?」梁生問道。


    蕭玉琢想了想,「一直以來這些事情,都是梁掌櫃在操勞,如今決定商會會長之際,直接叫我領了這功勞……」


    「怎麽是直接叫娘子領了功勞?」梁生立即說道,「聚財寶櫃坊是不是娘子的主意?文武館是不是娘子的想法?就連遍布大夏的五芳齋,聲名遠播的煙雨樓,被讚不絕口的聚鮮樓,聖上提名的狀元紅,哪個不是靠娘子的本事撐起來的?」


    蕭玉琢笑了一聲,「我不過出出主意罷了,我一句話,你們卻要為這這些事跑斷了腿。末了,功勞全是我的?」


    梁生垂眸笑了,「什麽叫千兵易得,一將難求。大約說的就是娘子這樣的人了。」


    「這話叫修遠聽到,該笑掉大牙了。」蕭玉琢隨口一說。


    屋子裏立時安靜下來。


    她並非故意提到景延年,不過是恰好想到他了。


    梁生輕咳了一下。


    蕭玉琢也垂了垂眼眸。


    梁生繼續說道:「小人都是照娘子交代的事情辦,便是當初在宛城剛建立商會那會兒,小人也都說得很清楚,小人不知正主。一切自有另一位會長示下指點。」


    蕭玉琢垂眸未語。


    這會兒屋裏坐的都是自己人。


    除了一開始就跟著她的梅香,竹香,菊香,以及後來的劉蘭雪,陳曦月。


    還有孫掌櫃,狀元紅的掌櫃,煙雨樓的幾個管事兒。


    文武館的廖長生,魏子武,長青幫的幾個人手。


    眾人都紛紛勸她,「是啊娘子,你做會長,咱們都服氣!」


    他們知道她怎樣一步步從無到有,一步步扭轉了自己處處被動的位置。


    「眾望所歸,娘子就不要推辭了。」梁生說道,「便是外頭那些不了解娘子的,聽了娘子關於商會未來的籌謀規劃之後,定也會心服口服的。」


    蕭玉琢在眾人目光炯炯的期待之下,覺得自己還真是有點要飄起來了。


    她琢磨了一會兒,繃不住眾人鼓動,答應了下來。


    本來嘛,她做這一切,建立商會,就是為了讓無足輕重,隨意就可被人捏在手中的自己,變成大夏一股不可撼動的力量。


    也許現在的廣源商會還不能做到。


    但隨著經濟日新月異的發展,隨著更多的商人加入到他們商會中來。


    當撼動他們的商會。就會撼動整個大夏,甚至大夏包括鄰邦的整體經濟民生的時候。


    那位高高在上,想要捏死她的人,就要好好想想了。


    蕭玉琢答應下來,一屋子的人也都輕鬆的笑起來。


    眼看聚會的時間到了。


    丫鬟們上前給她帶上帷帽,蕭玉琢起身向外走去。


    這聚會就辦在聚鮮樓裏。


    聚鮮樓這會兒已經不再對外開放。


    進出的都是報了名的商戶。


    桌子上擺著茶水點心小吃。


    小吃是廚房現做的,點心是五芳齋送來的。


    東西都精緻美味,且都是頗有名氣。


    樓下的商戶們開玩笑道,不管能不能正式加入這商會,能好好在這兒吃上一頓,也不虛此行了。


    蕭玉琢一行說笑著,正要從二樓走下去。


    她眼光一瞟,卻是忽而瞧見個熟悉的身影。


    蕭玉琢當即頓住腳步。朝那坐在邊角,正低頭同人說話的人仔細看去。


    她眼前隔著輕紗,惟恐自己看不分明。


    大約是血液裏的某種不可斬斷的東西,讓她對坐在邊角,原本並不顯眼的人,格外敏感吧?


    「竹香你瞧那是誰?」蕭玉琢拽了拽竹香的衣袖,讓她朝自己指的方向看去。


    竹香仔細一瞧,立時一驚,「怎麽……怎麽叫他也混進來了?」


    蕭玉琢皺眉,「原來不是我看錯了!」


    她立時和丫鬟又退迴到雅間之中。


    梁生等人都狐疑跟了迴來。


    「怎的了?」


    蕭玉琢取下頭上帷帽,「梁掌櫃,梁郎君!」


    梁生聽出她語氣裏的鄭重其事,不由端正了臉色,「娘子請講。」


    「我建立商會的目的,無非是想痛痛快快的做生意,讓朝廷不能隨意轄製,讓惡人也無法迫害商賈。」蕭玉琢笑了笑,「當然我還有些私心,想讓自己羽翼豐滿,不會輕易受人所害。」


    梁生重重的點頭,「娘子一步一步,終於要做到了。」


    「但是現在,你必須站在我的前麵,廣源商會還沒有真正壯大之前,我不能……」她搖了搖頭,「不能露麵。」


    梁生皺眉看她。「娘子適才,瞧見了誰?」


    「先不提他,聚會就要開始,梁郎君請代替我下去,把我的想法告訴眾人,聯合起更多的商人,共同發展,也便於對抗未知的變數。」蕭玉琢說道。


    眾人都屏氣凝神的看著她。


    梁生問道:「娘子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蕭玉琢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把商會交在梁掌櫃手裏,日後梁掌櫃就是商會的會長,沒有人知道『玉娘子』是何許人也。」


    「若小人背叛娘子,娘子的一切籌謀努力。都打了水漂了!」梁生沉聲說道。


    蕭玉琢點頭,臉上仍掛著微笑,「我知道。」


    「娘子就不怕,自己所做一切,到頭來,卻是為旁人鋪了輝煌之路?」梁生又強調了一遍。


    屋裏的氣氛已經變的有些凝滯了。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蕭玉琢和梁生之間。


    蕭玉琢垂眸笑了笑,「我相信梁掌櫃。」


    又是這句話!


    當初她要建立五芳齋,在她最為窘迫的時候,拿出她所有的銀錢來,毫不遲疑的交給他!


    她說了,「我相信你。」


    如今,她交在他手裏的,已經不僅僅是她所有的銀錢。


    她給他的是她所有的心血!所有的努力!


    這一切甚至是她的人生理想,身家性命……


    她都這樣交到他手裏,隻有一句,「我相信你。」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梁生心頭,卻有千萬斤的重量。


    梁生背了背身子。


    眾人看不見他的神色,隻見他轉過身來的時候,眼眶略有些濕潤。


    士為知己者死。


    無論多少錢財,都買不來這樣毫無遲疑的信任。


    梁生很想問她一句,憑什麽?你憑什麽這麽信我?當初我們不過萍水相逢,甚是在那樣的風月場中……


    若沒有蕭玉琢,便沒有今日梁生。


    他梁生不過是手握一家消息靈通,在長安城略有些地位的勾欄院……


    便是與眾多世家門閥的子弟,有著牽扯不清的關係又怎樣?


    便是義父乃是聖上身邊最得寵的紅人又怎樣?


    雖沒有人敢招惹。但也沒有人真正從心裏看得起他們。


    如今,完全不一樣了。


    梁生閉了閉眼睛,長久沉默之後,深深對蕭玉琢拱手行禮。


    一禮至底,這是大禮。


    屋裏的氣氛都變得肅穆起來。


    站了這麽多的人,竟然沒有一點兒聲音。


    梁生喉間微動,他卻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時間差不多了,梁掌櫃快去吧。」蕭玉琢笑道。


    梁生拱了拱手。


    帶著幾個掌櫃和管事兒下去了。


    蕭玉琢叫劉蘭雪和陳曦月也都跟了下去。


    竹香,梅香和菊香,則跟在她身邊,趁著前頭正在同梁生打招唿的熱鬧之際。


    主僕四人,悄悄從後門離開了聚鮮樓。


    蕭玉琢坐上馬車,才拍著胸口鬆了口氣。


    梅香眼中還有些失落和遺憾。「娘子……梁郎君他會不會有一日……」


    「他怎麽會來宛城?還混跡在商賈之中?」蕭玉琢打斷了梅香的話。


    馬車裏沉默下來。


    梅香狐疑的看看竹香,又望向蕭玉琢,「娘子到底瞧見了誰?連樓都不肯下了?」


    「是大老爺,」竹香說道,「蕭家大老爺!」


    馬車裏立時安靜下來。


    梅香瞪大了眼睛,「蕭家大老爺?他不是內閣學士麽?他不在聖上身邊伺候著,跑到宛城來,扮作個商戶幹什麽?」


    「難道是聖上已經懷疑了?」竹香瞪眼問道。


    梅香舒了口氣,「難怪娘子不肯下去,既然這裏頭能混進來蕭家大老爺,不知道還會混進來什麽人?說不定就有聖上的爪牙!」


    「如今商會還沒有結成大的氣候,被聖上給察覺了是娘子在謀事!說不定就給……」竹香剛說了一半兒,就挨了梅香一爪子。


    她跟梅香瞪眼。


    菊香卻拽住她們兩個。「娘子正在想事情呢,你們兩個就不能安靜點兒?」


    三個丫鬟望著格外沉默的蕭玉琢,「娘子,可有何想法?」


    「也許不是聖上的意思。」蕭玉琢緩緩說道,「但小心為上,商會勢力壯大之前,我不能露麵。若壯大之後,梁生背叛,那就隻當我看錯了人,該我受此磨難。」


    竹香梅香兩丫鬟抿著嘴,不知說什麽是好。


    菊香倒是臉色輕鬆,「一個人的人脈,地位,錢財這些都有可能被掠奪,唯有一個人的能力,任何人都搶不走。娘子一步步走來,憑的是娘子的能力、膽識、眼界。這種東西,旁人怎麽可能奪得去?」


    蕭玉琢眯眼輕笑,「去越王府。」


    竹香梅香,頗有些佩服的看了菊香一眼,這才轉臉吩咐車夫。


    越王知道商會的事兒,這事兒具體是誰在籌謀,他也有所猜測。


    是以這個時候蕭玉琢尋上門來,叫他大為吃驚。


    「宛城不是有商會聚會麽?你怎麽來了我這兒?」李泰笑道。


    縱然驚訝,他還是分外熱情的。


    吩咐僕從上好茶,備茶點。


    把秦刺史剛送來的大閘蟹。都催著趕緊蒸熟了,好端上來。


    「越王爺不必忙了,我隻想問你個人。」蕭玉琢沉聲道。


    李泰見她麵色不好,連忙收起臉上輕快笑意,「什麽人?叫你這般鄭重其事?」


    「我記得去年端午,重午出生之時,蕭十五娘落在了你的手裏?」蕭玉琢問道。


    這事兒過去的太久,她當時又恰逢難產,疼的要死要活,險些丟了自己的命。


    後來僥倖母子俱安,死裏逃生。


    跟撿迴來的命一樣。


    她哪裏還有心思在意蕭十五娘?


    這麽一忘,就給真忘了。


    今日若不是看見蕭家大伯,扮成商戶坐在聚鮮樓。她仍舊想不起蕭十五娘這個人來。


    李泰緩緩點頭,「是有這麽迴事兒。」


    蕭玉琢見他談及十五娘這漫不經心的神色,心頭不由有些慌。


    「現如今人呢?」


    李泰微微笑了笑,「我見她靠不住,發了瘋似得要將你在宛城的消息捅出去,隻好叫人看著她。」


    他微微頓了頓。


    蕭玉琢直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才更是不好。


    「沒想到她那般不老實,不守本分,竟還想要從越王府逃出去。險些真叫她給溜走了。」李泰慢騰騰說著。


    蕭玉琢微微凝眸,「然後呢?」


    「看著一個大活人實在麻煩,她整日吵吵嚷嚷的。我嫌麻煩,便把她殺了。」李泰說道。


    蕭玉琢臉麵一凝,「殺了?」


    那是一條性命啊,何以說著的這麽漫不經心?


    李泰點點頭,「她自己要從家中偷跑出來,奔與我。這連私奔都不如,是她一廂情願。這樣的女子,擱在前朝,那是要浸豬籠的。都是一死,我也不是那麽殘忍不近人情,叫她死得不那麽痛苦吧。」


    蕭玉琢目瞪口呆的看著李泰。


    怎麽他還覺得自己仁義良善麽?


    李泰迎著蕭玉琢的目光,臉色很誠摯,沒有半分躲閃。


    蕭玉琢在他這樣的目光之中,隻覺坐立難安。


    「經過了這麽多事兒,我以為玉玉你不會再有婦人之仁了。」李泰說道。


    蕭玉琢嗬的笑了一聲,「大概我這輩子都隻能是個婦人了。」


    李泰聞言笑了笑,「你是婦人不假,但有些會毀了自己的假仁假義卻要不得。」


    蕭玉琢憋了口氣沒做聲。


    他繼續說道:「你可能想像我若放了蕭十五娘,或者讓她從我手中溜走,會是怎樣的後果?」


    蕭玉琢微微皺起眉頭。


    「她定會將你藏身在宛城的事情宣揚出去。不管有多少人會信她,但聖上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人,不論如何,都不會再放心的以為----你是真的死了。還會容的你在宛城,將這些生意做大麽?」李泰問道。


    蕭玉琢垂下眼眸。


    「唯有如今這樣,才能給你留下喘息的機會,讓你有時間豐滿自己的羽翼。」李泰聲音很平靜。


    平靜的讓人覺得有些可怕。


    蕭玉琢抿了抿嘴唇,半晌都沒有說話。


    李泰笑了笑,「優柔寡斷,可不像你。玉玉。」


    「你真的殺了她?」蕭玉琢皺眉道。


    李泰點頭,「不信你可搜一搜,越王府不論哪裏,你都可以進,可以看。玉玉,越王府沒有你不能踏足的地方。」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深深望著蕭玉琢,語氣似乎格外認真。


    蕭玉琢心頭一跳,不敢去看他太過幽深的目光。


    「什麽時候的事兒?」


    李泰聞言笑了起來,「既然她死,讓你心緒不寧,關於這件事,玉玉還是不要多問了。難道你還想去祭奠她不成?知道的越多。你心裏越難以安定。」


    蕭玉琢微微皺眉,「我家大伯來宛城了。」


    李泰略微一愣,「蕭家大老爺?」


    蕭家大老爺是蕭十五娘的爹,他更是聖上麵前的內閣大臣。


    他來宛城,目的很可能不簡單。


    不單單是因為蕭十五娘不見了。


    若是蕭十五娘的原因,他早該來了,不至於拖了一年才出現在宛城。


    他出現的原因更有可能是聖上不放心了……


    「多謝玉玉來告訴我。」李泰對蕭玉琢點了點頭。


    他略含笑意的臉,幽深的目光,叫蕭玉琢視線相碰,心頭就是猛地一跳。


    她連忙起身,「你既知道了,我便不久留了。」


    「你曾經也是在越王府住過那麽一段時日的,怎麽現在一點都不會想念麽?」李泰見她告辭。忽而說道。


    蕭玉琢微微皺眉,「不必想念。」


    李泰笑了一聲,「你對旁人有仁慈,哪怕她曾經算計你害你,恨著你。為何偏偏對我這般冷情?玉玉,我對你不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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