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六娘此時正坐在雲頂賭坊的雅間裏頭。


    上元節那日,她就已經跟六公主暗示了她的心意。


    六公主對她也挺熱絡的,還專程送了她迴家,在阿娘麵前為她美言。


    阿娘這才沒有將她關在閨房裏。


    六公主暗示她請她出宮。


    原以為她能有機會跟越王見麵。


    可是六公主把她一個人扔在這雅間裏賭錢,就藉口如廁,到現在還不迴來。


    越王也不見蹤影。


    蕭十六娘等的心焦。


    她卻不知,李慧芝如今正在雲頂賭坊三樓的一間格外大的房間之中。


    李慧芝垂手站著,「雲公子真是有手段,竟然能將消息遞進宮裏頭去,不知您叫我出來,是有什麽吩咐?」


    雲公子在光影交匯,明暗模糊的簾子處斜坐著,他一隻腳踩在寬大的坐榻上,一隻腳垂著。斜倚著枕囊,姿態很是閑適。


    「我說叫你挑撥紀王,越王,景將軍,與當今聖上不合,這麽久過去了,卻不見你有任何成效啊?」雲公子仍舊帶著那紅臉大麵,語氣陰沉沉的。


    李慧芝聞言有些負氣的哼了一聲,「我是做了,聖上險些就殺了蕭玉琢!雲公子想想,蕭玉琢乃景延年的妻,若是叫聖上動手殺她,景將軍豈不記恨聖上?」


    「我不問過程,隻看結果。」雲公子冷聲道。


    李慧芝皺眉,「可惜不知怎的,竟叫她一再逃脫,聖上最後又放過了她!雲公子……為了這事兒。我可是折了好些銀子在裏頭,如今還……還欠著宮裏的人,您能不能……」


    「要錢啊?」雲公子嗬嗬的笑了一聲。


    李慧芝不由皺眉,這話聽著怎麽這麽不順耳呢?


    「什麽都沒做成,無功不受祿,你怎麽好意思問我要錢?」雲公子笑道,「且真想叫蕭玉琢死的人,是你吧?」


    「我……」李慧芝咬了咬下唇,「雲公子想叫我做事,卻又不肯幫我,我身單力薄……」


    「我且問你,聽聞朝廷要在城南有動作,你身在宮中,可知此事?」雲公子打斷她,問道。


    李慧芝垂了垂眼眸,「是,這事兒我知道,蕭玉琢還從父皇那裏訛走了一頃之地呢!」


    「訛走?」雲公子笑了一聲。


    「是啊,蕭玉琢最近動作可是很多,她不但要了城南的地,還在長安城裏開了櫃坊!如今京城裏好多人都知道的德信櫃坊,她就是背後的東家!」李慧芝皺眉說道。


    雲公子輕哼一聲,「德信櫃坊?」


    雲公子身邊的隨從連忙彎身說道:「德信櫃坊同一般的櫃坊不同,收了銀錢絹帛,並不收監管保存費用,反而會給定期存放者以利錢。」


    「是啊,她就是想拿著旁人的錢,用於城南的投建!」李慧芝篤定說道,「如今這女人詭詐得很,空手套白狼!自己沒有封地食邑,便要了城南的地,又用旁人的錢來建,到時候城南的地若是盈了利,那好處卻全是她的!真真狡猾可惡!」


    雲公子大麵之下的神情看不清楚,那一雙眼睛卻是陰沉沉的,「消息可確實?」


    李慧芝微微一笑,「蕭家十六娘如今春心萌動,看上了我哥哥,我問她話,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蕭玉琢迴蕭家去問蕭大夫人要錢存入德信櫃坊之中,這事兒她親耳聽到,還能有假麽?」


    雲公子不由緩緩點頭,「蕭玉琢乃是景延年的妻,又是長公主的女兒,她敢有此舉動,便是一種風向。」


    他話音落地,房中一陣靜默。


    他手裏把玩著一串念珠,似乎在思量著什麽。


    李慧芝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說旁的,便開口道:「我也算是給雲公子提供了有用的消息吧?既然我是幫雲公子做事的,雲公子是不是也該給我些好處了?」


    「你不就是要錢麽?」雲公子哼笑一聲,「給她兩千貫。」


    「兩千貫?!」李慧芝幾乎是叫出來的,「我先前挑撥聖上誅殺蕭玉琢,都已經折了兩萬貫進去,如今還沒還清債務,你就給我兩千貫?!」


    打發要飯的呢?


    她堂堂公主!伸手問人要錢,就要來兩千貫?


    真是太寒磣了!


    「兩千貫你還嫌少了,你挑撥聖上誅殺蕭玉琢,憑白叫人家得了城南的地,你說『訛來』,多半就是因為這件事吧?你幫她得到城南一頃之地,自己倒賠了兩萬貫錢進去,隻能說你蠢!怪得到別人麽?」雲公子語氣嘲諷。


    李慧芝氣的臉都變了顏色,「你……你……」


    雲公子掐著她的短處,且如今是在他的地盤上,她還真不敢隨意說什麽。


    「你這麽蠢,真不知道指望你,還能做出什麽事情來?」雲公子輕嘆一聲。


    李慧芝聞言皺眉,「我是越王的妹妹,又同蕭玉琢不和,如今蕭家十六娘和我的關係又好得很,我自然是對你有用的,你今日幫我,他日我必能幫上你大忙!」


    雲公子瞟她一眼,大麵之下的神情看不清,他眼中的不屑卻是很濃。


    「給她五千貫,打發她走。」


    李慧芝隻覺渾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腦門兒上,這話聽著怎麽那麽像打發要飯的呢?


    她堂堂的六公主!在這一個低賤的開賭坊的人麵前,卻要忍氣吞聲的受這種屈辱麽?


    她手指握緊,可直到被人請下了三樓,也未想到還擊辦法。


    她似乎也隻能這麽屈辱著。


    「五千貫,你也帶不迴皇宮,雲公子自有辦法,慢慢幫你送進宮裏去。」就連雲公子身邊的隨從,對她說話的時候都是一臉的傲氣。


    李慧芝深吸了一口氣,長長的指甲摳的手心生疼。


    「等著,你們所有人都給我等著!等我飛黃騰達的一天!叫你們一個個都好看!」


    李慧芝暗自想道。


    「六公……娘子,你去哪兒了,怎麽去了這麽久?」蕭十六娘坐不住,從雅間裏迎了出來。


    李慧芝沖她笑了笑,笑容有幾分勉強,「十六娘可贏了錢了?」


    「我……我怕輸了錢被阿娘知道,沒敢賭。」蕭十六娘小聲說道。


    李慧芝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輕哼了一聲,「你不敢賭,那咱們就走吧。」


    「可是,你不是說……」蕭十六娘瞪眼看她,她還沒見到越王呢?怎麽能就這麽走了?


    李慧芝垂眸看她,「嗯?我說什麽?女孩子要懂得矜持,不能都像蕭玉琢那樣,十六娘說,是也不是?」


    十六娘皺著眉頭,跟在李慧芝後頭,滿麵不甘的小聲嘟囔,「可她不是將人追到手了?如今是她自己厚顏無恥的休夫,才將人攆走……可也不算攆走啊,景將軍不照樣處處護著她?」


    「你說什麽?」李慧芝猛的迴過頭來,死死的盯著十六娘。


    她在雲公子那裏受了屈辱,本來就氣不順,十六娘這幾句話,更是激怒了她。


    十六娘被她的眼神嚇了一跳,倒退了一步,撞在丫鬟身上。


    她轉身給了丫鬟一個耳光,「嘀嘀咕咕說什麽呢?都不知道看路嗎?要往我身上撞?」


    丫鬟捂著臉,欲哭無淚。


    李慧芝冷哼一聲,提步出門。


    「出來了!」梅香叫道。


    蕭玉琢起身來到窗邊,從窗口向外望去。


    李慧芝先上了馬車,十六娘在她身邊,為她提裙擺,扶著她的手,到好似個小丫鬟一般。


    待李慧芝坐進馬車裏頭,十六娘才跟著爬上去。


    不知她是不是覺察到了什麽,猛的抬頭,往蕭玉琢所在的窗戶看過來。


    蕭玉琢退了一步,將臉孔隱在窗邊的陰影之中。


    十六娘坐進了馬車。


    馬車緩緩離去。


    蕭玉琢抬手摸著下巴,「他們來雲頂賭坊做什麽?上次的事情,莫不是雲頂賭坊也有參與?」


    「郎君曾查過雲頂賭坊,說雲頂賭坊的背景不簡單。」竹香低聲說道。


    蕭玉琢點點頭,「他隻要不礙著我,管他簡單不簡單呢?」


    沒曾想,雲頂賭坊還真礙著她了。


    距離蕭十六娘和李慧芝出入雲頂賭坊不過半個月。


    梁生就來尋她,「如今有人來搶櫃坊的生意了。」


    蕭玉琢微微一愣,「長安做櫃坊的多了,可能像我們這般給存貨人利錢的。卻是不多吧?」


    「是,除了年節前後,娘子走親訪友拉來的儲戶以外,如今已經有不少胡商,波斯商人在櫃坊裏存錢了。可偏偏這時候又出了個雲頂櫃坊。」梁生垂眸說道。


    蕭玉琢眉梢微微一挑,「雲頂櫃坊?和雲頂賭坊是一個東家?」


    「正是。」梁生拱手道,「雲頂櫃坊打出招牌,說他們的後台乃是雲頂賭坊,賭坊利潤高,隻要在雲頂櫃坊存錢的,利錢比德信櫃坊千文多五文。」


    蕭玉琢微微皺起了眉頭,跟她搶生意啊?


    「德信櫃坊可也要加利?」梁生問道。


    蕭玉琢靜默了片刻,搖了搖頭,「五芳齋分號的事情,你準備的怎麽樣了?」


    「陳娘子已經教習出了好些學徒。如今都能獨當一麵了,店麵之事也在籌備當中,照娘子的意思,除東市西市,其他坊間的分號,不提供雅座,隻走散賣,並不難辦。」梁生說道。


    蕭玉琢笑著點頭,「好,德信櫃坊不加利錢,將五芳齋的事情進程加快。」


    「那儲戶……」梁生遲疑問道。


    「告訴妙妙,將那食譜上較為複雜的幾種點心限量做,價錢炒的高高的,但有價無市,這種點心不對外售,都拿來送給德信櫃坊的儲戶。」蕭玉琢想了想,「另外,益州請來的匠人到了麽?用益州巧匠做的水紋紙手寫些五芳齋雅間的預定券,做的精美一些,將這些票券送給存定期的儲戶。」


    梁生聞言,眼睛不由一亮,「娘子妙計!五芳齋有價無市的點心,五芳齋難以預定的雅間,這些都是身份地位的象徵,乃是有錢都買不到的東西,自然隻比千文多五文的利錢更加吸引人!且對德信櫃坊來說,這些不過是小投入罷了!」


    蕭玉琢微微一笑,「雲頂賭坊不是要搶生意麽?公平競爭,誰怕誰?」


    梁生不由拱手再拜,「娘子當日說。小人有行商天賦,小人汗顏!娘子才是女中豪傑!」


    蕭玉琢掩口一笑,「小聰明罷了,不足掛齒。」


    梁生照她的辦法行。


    陳妙妙許是受了她徒弟的啟發,一群庖廚廚娘坐在一起研究,做出的點心,竟比蕭玉琢預想中還要精緻美味。


    沒有奶油,她們硬是用酥酪做出奶油綿軟的口感來。


    還用冰糖炒製出焦糖極漂亮的顏色。


    五芳齋推出了幾款新式的點心,每日隻有少量試吃。


    一旦有人詢問,就報出高高的價位,還說已經售罄。


    就像是釣魚,先撒一把誘餌,叫魚兒都尋腥而來,待時機準備的差不多。


    德信櫃坊開始送這幾款已經炒得名頭很大的點心給儲戶。


    旁人上門做客,家裏能拿得出這有價無市。想買買不到的點心,那可太有麵子了。


    私底下了一打聽,原來是德信櫃坊送的!


    德信櫃坊的名聲不花錢,卻是越來越打響了。


    後來又有用特製的水紋紙,製作極為精美漂亮的五芳齋雅座預定券。


    德信櫃坊就更加炙手可熱了。


    五芳齋的生意,似乎隱隱約約的也更上了一個台階。


    蕭玉琢聽聞梁生叫人送來的消息,幾乎睡覺都要笑醒了。


    可開了雲頂櫃坊的雲公子,卻是不高興了。


    他怎麽能輸給一個小娘子呢?


    「難怪李慧芝討厭蕭玉琢,這樣的小娘子,還真是叫人喜歡不起來!」雲公子摩挲著手裏的念珠。


    「公子,那咱們怎麽辦?」隨從問道。


    雲公子冷哼一聲,「她不是拿櫃坊的錢用於城南的建設麽?可見她近來有什麽動作?」


    「聽聞她的大掌櫃買了好些木料,裝飾的材料,還在聯絡了許多的牙行。」隨從迴稟。


    雲公子笑了笑,「不是我給她挖坑。是她自己想要空手套白狼,自己給自己挖坑呢!」


    「公子有何妙計?」隨從問。


    雲公子沖他勾了勾手指,在他耳邊一陣叮囑。


    那隨從眼中一亮,「小人這就去辦!」


    蕭玉琢正樂嗬嗬的和景夫人坐著,兩人盤算著孩子出生的時候那節氣,要備上多厚的衣服被子。


    說的正高興,卻見一小廝慌慌張張的跑到院門口,頭上的髮髻都跑歪了。


    有個小丫鬟攔住他,他神色焦急的連說帶比劃。


    那丫鬟臉上卻是懵懵懂懂,似乎聽不太明白。


    蕭玉琢瞧見這樣子就有些急,「叫他過來迴話吧。」


    「娘子,梁掌櫃說,不知怎的就在坊間流傳出德信櫃坊的東家,要卷了錢跑的流言,知道娘子是東家的人尚還坐得住。那些不知底細,卻存錢不少的行商之人,這會兒都鬧著要取迴他們的本錢。」天兒還冷著,小廝卻一臉的汗。


    蕭玉琢微微一愣,「他們要取,退給他們就是了。」


    「可梁掌櫃說,五芳齋開分號,已經動用了裏頭的錢,這會兒退了,開分號的事兒就得耽擱下來。」小廝咽了口唾沫,「若是分號開不下去,那些存了定期的儲戶的利錢,可能就拿不出來了!」


    資金鍊滾動著,方能良好的運作,正常的經營。


    可是這會兒她都箭在弦上了,卻把中間一道關鍵的卡口給她掐了。


    把滾動的資金鍊條給她弄斷了,她還怎麽正常經營?


    蕭玉琢皺眉,輕撫著肚子,「叫梁掌櫃盡量穩住那些儲戶,暫且安撫他們的情緒,他們原本存了定期,如今時間還沒到就取出錢來,不僅拿不到利錢,還會折損了保管費。」


    「這些梁掌櫃已經跟他們解釋了。」小廝嘆道,「可是不知道他們受了什麽人的挑唆,竟然不管不顧……」


    蕭玉琢抬手放在唇邊,「要穩住他們,也不是沒有辦法,如今……」


    「玉玉,你忙的這些我也不懂,我且迴去看看我曬得那些花瓣草藥可曬幹了。」景夫人忽而起身說道。


    蕭玉琢連連點頭,「梅香送送景夫人,我這兒一時走不開,不能親自送夫人了,夫人多包涵!」


    景夫人笑著擺手,「我天天都來,送什麽送?若是在兩院之間開個小門,我這抬腳就迴去了!」


    蕭玉琢聞言,臉麵一僵,「啊,這……」


    開個小門啊……那景延年過來豈不是就更簡單了?


    唔,其實不開門也擋不住他。


    可是開了小門,似乎這兩個院子,隱隱約約就成一個院子了吧?


    景夫人嗬嗬一笑,像是隻說了句玩笑話一般,提步離開。


    「娘子說,現下還有什麽辦法?」小廝連忙問道。


    蕭玉琢連忙收斂心神,「倘若叫那些儲戶知道,德信櫃坊背後的東家,其實就是我……也許能有些作用?」


    她說的也不太確定。


    她從那些親朋處拉來的儲戶,多半都是看著阿娘的麵子。


    除了蕭家大伯娘,其他人存的也不多。


    他們不怕她跑了是其一,就算她真卷了錢跑了,他們損失也不大。


    可胡商,波斯商人等行商的儲戶就不一樣了,是利益驅使他們將錢財存到德信櫃坊的。


    如今自己連郡主都不是,跟景延年的關係也沒有修復,起碼明麵上沒有修復。


    他們未必信得過「蕭玉琢」這名頭。


    「這法子,梁掌櫃也想到了,他說,如此大肆宣揚,畢竟對娘子的聲名有影響。」小廝垂頭說道,「梁掌櫃還說,娘子說人無高低貴賤,隻有天賦之別的說法,畢竟還未深入人心,人看人,還十分三六九等的,若是叫人人都知道,娘子行商,隻怕……」


    蕭玉琢嘆了口氣,「梁掌櫃想得周到,你且迴去,告訴他盡量安撫,若實在挽留不住。就把錢退給儲戶。德信櫃坊信譽是第一。至於五芳齋的運營,我再想別的辦法。」


    小廝退走。


    蕭玉琢捧著臉,望著暖閣外頭,默默發呆。


    「定是那雲頂櫃坊,比不過德信櫃坊,就出這陰招!」梅香恨恨說道。


    蕭玉琢輕嘆一聲,「是我太心急,步子邁得大了。」


    她以為這事兒得叫她愁上幾天。


    次日便在家裏坐不住,親自到了德信櫃坊。


    她從後院兒進了櫃坊,上了二樓。


    櫃坊還沒開門,但從窗口往下看,便能看見已經等在櫃坊外頭的小廝隨從。


    不知又是哪個商戶派來的人。


    梁生早早的就來了,見到蕭玉琢尤為吃驚,「娘子怎麽來了?」


    蕭玉琢點點頭,「昨日退了多少?」


    「安撫迴去一些。退的有一部分,但看這勢頭,」梁生往窗外看了一眼,「隻怕今日還要退得多。」


    蕭玉琢點了點頭。


    「要不,今日暫且不開門?」魏子武從門口跳進來,撓頭說道。


    「不行,若是不開門,豈不是德信櫃坊理虧了?」梁生搖頭。


    「開。」蕭玉琢點頭,「經營之初,信譽為重,大不了我去求阿娘,向阿娘借……」


    「娘子,你看!」竹香眼尖,抬手指著窗外。


    蕭玉琢皺眉,如今她精神繃得緊緊的,聽到一驚一乍的聲音,第一反應就是,準沒好事兒。


    她一步步來到窗邊,順著竹香的手看過去,卻是微微一怔。


    高頭大馬上,一身黑色騎裝的景延年,披著陽光,禦馬而來。


    他速度不快,這會兒街上的商鋪也都正忙著開門,過往行人不算太多,他帶著車馬緩緩行進便格外惹人眼目。


    蕭玉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能移開。


    「朝廷的年假已經結束,他不去軍中,大清早的來這兒做什麽?」


    蕭玉琢話音剛落,便瞧見景延年在德信櫃坊門口勒住了馬。


    他身後跟著長長的車馬隊伍也停了下來。


    這時候周遭商鋪。以及要退款等著德信櫃坊開門的小廝們,都站直了身子,好奇的望著景延年。


    有些人甚至竊竊私語,猜測景將軍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蕭玉琢心頭略有些緊張,她看了看他身後的車馬,心頭有種猜測,卻又不敢確信。


    「娘子?」梅香輕輕推了她的手,「您要下去看看麽?」


    蕭玉琢臨窗往下望著。


    景延年似乎察覺了她的視線,忽而抬頭向上望來。


    街邊有棵碩大的榆樹,榆樹的枝椏遮擋在窗口,不知他能否透過枝椏,望見她。


    但蕭玉琢心裏,還是猛的跳了一下。


    「娘子且在二樓等著,小人下去恭迎將軍。」梁生拱手說道。


    景延年幾次為難他和魏子武,可他卻似乎並不厭惡景延年。


    蕭玉琢點了點頭。「也好,勞煩郎君。」


    魏子武撇了撇嘴,跟在梁生後頭走下二樓。


    梁生叫夥計們開門。


    他拱手迎了出去。


    景延年翻身下馬,淡淡看了他一眼。


    「不知景將軍前來,所為何事?」梁生拱手彎身,客氣問道。


    景延年抬頭看了門上匾額,輕笑一聲,「這裏不是德信櫃坊麽?」


    梁生頷首:「正是。」


    「來櫃坊還能做什麽?無非是存取而已。」景延年笑了笑,往身後一揮手。


    他身後跟著的那些隨從立即從馬車上抬箱籠下來。


    那箱籠看起來似乎很笨重,兩個人高馬大的隨從抬著還顯吃力。


    梅香趴在窗欞上不由瞪大了眼睛,「娘子,將軍這是要做什麽?這般高調的……」


    蕭玉琢旁的親朋就算在德信存有錢財,那也是德信櫃坊派去車馬,直接從人家裏拉到德信的庫房之中。


    財不外露,誰會大大咧咧的直接抬著錢到德信門店來存款啊?


    隻有零散的小戶才會如此。


    便是存得多的商賈也是先聯繫了德信。直接將錢物拉到德信的庫房呀。


    「將軍這般露富,就不怕招來禍患麽?」梅香掩口,小聲驚嘆道。


    蕭玉琢臉上卻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個微笑,「他大約是不怕的。」


    她話音落地,便聽聞梁生高唱:「有大儲戶到----清點----」


    街麵上的掌櫃們,小廝們,聞言都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什麽情況,這是?


    這兩天別人都忙著退款退儲,這景將軍是瘋了麽?竟然抬著財物又來存到德信櫃坊?


    因為箱籠太多,德信櫃坊的小廝全員出動,連帶著景將軍帶來的隨從一起,就站在街麵上,開箱清點。


    倒也不是不能抬進院子清點。


    可若是抬進院子,有些效果。不是就達不到了麽?


    梁生四下看了一眼,見眾人吃驚呆滯的目光,他嘴角含笑,拱手向景延年道:「將軍若是不忙,請往二樓休息?」


    景延年往樓上看了一眼,他目光裏分明有繾綣之意,可他卻搖了搖頭,「今日羽林軍中還有事,改日再登門吧,盤點清楚之後,手續交管家即可。」


    他說完,便翻身上馬,又往二樓看了一眼,才兜馬離開。


    蕭玉琢立在二樓窗口,視線一直追隨他,直到目極之處。


    樓下的清點還在繼續。


    隨著太陽的升高,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來得晚的,沒瞧見一開始是怎麽會兒事兒的人,瞧見德信櫃坊門前熱鬧的紛紛打聽。


    「怎麽迴事兒?德信開始退儲了麽?」


    「哪裏呀!這是儲戶的東西!」


    「要退的,當然是儲戶的東西,難不成還是德信倒貼的?」


    「不不,這是景將軍要往德信存的財物!」


    「啊?德信都要倒了,景將軍還要往裏存?」


    ……


    可原本是來嚷嚷退儲的人,此時此刻都不由自主的跟著德信的小夥計,以及將軍府上的隨從,用眼睛清點起來。


    哪有一個像昨日一般衝進德信揚言退款?


    從一大清早剛開店門的時候開始清點。


    全員出動,卻一直到日落西山,才清算清楚。


    銅錢十萬餘貫,絹帛三百匹。


    將軍府的管家笑著拱手道:「景將軍說了,要存一年定期。」


    梁生微微一愣。


    街麵上的人卻幾乎驚掉了下巴。乖乖,一年啊?


    「一年定期,利錢不會少吧?」管家笑道。


    梁生連忙揚聲道:「您放心,利錢月結,月底結算,次月初二,給將軍送到府上去!」


    管家笑眯眯的點頭。


    梁生提筆在精美的水紋紙上一式兩份寫下收據,並從中間斷開兩份收據。


    兩人彼此按上手印。


    這水紋紙上頭有明紋暗紋,很是精美,紙張有韌性,不易揉搓破損。


    管家將收據放好,拱手作別,帶著一溜的空馬車,浩浩蕩蕩的離開德信櫃坊。


    那些退款的人,一直到德信櫃坊關門,卻也沒一個人進來嚷嚷。


    原本嘛,他們存的都是定期,這時候時間還沒到,就把本金拿迴去,失信是其一,還要折損了錢財又是其二。


    蕭玉琢迴到別院,思來想去,她有些坐不住了。


    這麽長時間以來,景夫人日日來看她,她卻再沒主動去過隔壁的院子。


    今日這事兒以後,她覺得自己不主動做些什麽,不表個態,似乎有些過分了。


    受人好處,毫無反應,這不是她的風格。


    她帶著幾個丫鬟。並叫廚房做了好些精緻的飯食,也是浩浩蕩蕩的從別院的門出去,徑直來到景延年擴建的院中。


    景夫人聽聞她來,慌忙迎來的時候,手裏還握著一把花鋤,似乎正在花圃裏勞碌。


    蕭玉琢福身行禮,姿態恭恭敬敬,雖大著肚子,卻沒有一絲敷衍隨意。


    景夫人嚇了一跳,扔了花鋤趕忙上前扶她,「這是做什麽?快起來,你身子不便,在這兒還為難自己?」


    「景夫人,多謝您!」蕭玉琢頷首說道。


    景夫人微微一愣,「謝我?什麽?」


    蕭玉琢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去,「昨日您在別院裏,聽聞了我遭遇困難,便匆匆而去,轉眼就叫將軍來幫我。將軍出麵,幫我度過難關……我自然要來謝謝您。先前我不懂事,還惹您生氣,您非但沒有跟我計較,還對我悉心照顧,日日陪我……我……」


    蕭玉琢越說越慚愧。


    景夫人臉上卻有些懵懵懂懂的,「我幫你?我叫年兒幫你?唔……那你大約是謝錯人了。」


    蕭玉琢抬起頭來,「嗯?」


    景夫人微微一笑,「你少坐會兒,我叫人去府上看看他在不在,請他過來。」


    蕭玉琢一時間有些慌亂。「不,不了,我……我……」


    「你不是誠心來道謝的呀?」景夫人笑嘻嘻的,半開玩笑問道。


    「我,我是!」蕭玉琢重重點頭。


    景夫人拉著她的手進了廳堂。


    她穩了穩心神,端端正正的坐在胡凳上。


    心思卻似乎不受控製的飄遠。


    今日站在二樓,看著他披著陽光禦馬而來的樣子,好像一副畫卷,一時間連綿不絕的展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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