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琢手心發癢,忍不住搓了搓,「沒看清,你再寫一遍。」


    竹香摩挲了指尖,又寫了一遍,「十五娘就是這麽寫在婢子手上的,還交代婢子也要這般告訴郡主。」


    蕭玉琢不由皺眉。


    竹香寫在她手裏的是個「紀」字。


    她所認識的有姓紀的人麽?亦或是蕭家來往的人中地位低下的有姓紀的人麽?


    「稟郡主。」門外忽然有丫鬟說話。


    蕭玉琢正遍想沒有頭緒,聞聲就叫丫鬟進來。


    「郎君遣了小廝前來傳話。」丫鬟行禮說道,「郎君交代,今晚廚房不用備飯,郎君要攜娘子前往第一樓用膳。」


    嗯?


    蕭玉琢一愣,「是有什麽宴席?還是什麽特殊的日子?」


    梅香連忙去翻自己記錄在案的重要日程,「並沒有什麽特殊的呀?」


    傳話的小丫鬟搖頭不知,「郎君沒有交代。」


    蕭玉琢點頭叫她下去。


    「郎君近來愈發喜歡小廚房的飯食,大廚房簡直要閑置了。」梅香笑嘻嘻道,「自打那次在正院兒裏用了飯以後,郎君連在外應酬的時候都少了許多呢!」


    蕭玉琢點點頭,景延年看著威風霸氣,是個鐵骨錚錚的大將軍,骨子裏其實就是個吃貨!


    男人在外頭應酬不奇怪,夏朝民風算得奔放,女子應酬也不鮮見。


    可他和郡主兩人的關係……帶她一起在外用膳,還從來沒有過。


    略晚些的時候,景延年竟親自迴來接她出門。


    他出外一般都是騎馬,第一樓並不遠,他倒是陪她坐進了馬車裏。


    他一雙波光流轉的黑亮眼眸,一直落在她身上。


    叫蕭玉琢好生不自在。


    「是妾身哪裏打扮的不妥當?」


    景延年微微一笑,「太漂亮算不算?」


    嗯?蕭玉琢驚得險些被一口茶噎死。


    這話是從景延年口中說出來的麽?他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麽?是他抽風了?還是哪個情聖穿越了?


    「我在興化坊養有外室,是怎麽迴事兒?」景延年挑眉問道。


    蕭玉琢這才把那一口茶咽了下去,原來是吵後帳呢?


    她穩了穩心神,輕咳一聲,「郎君大可放心,我以往善妒,如今重新溫習了三從四德,倒也不是那容不下人的人。郎君若是有了外室,想養在外頭,那就繼續養著。若是有了身子,那就接迴家裏來,我不是……」


    「蕭氏!」景延年一把鉗住蕭玉琢的脖頸。


    原本輕鬆玩笑的氣氛,霎時間變得生硬凝滯。


    蕭玉琢被他扼住咽喉,幾乎要喘不上起來,她用力拍打著他的手。這人是不是有病?怎麽說翻臉就翻臉了?


    景延年俊臉原本還帶著淺淺笑意。這會兒卻黑沉沉的布滿陰翳。


    「有些話,過了腦子再說。」


    景延年一字一句,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蕭玉琢臉麵漲紅,簡直要被他掐死,這會兒顧不得什麽氣節,連連點頭妥協。


    景延年這才放開了手,冷哼了一聲,不再看她。


    「不就是一句玩笑話麽?」蕭玉琢揉著脖子,輕聲嘀咕了一句。


    景延年冷冷看了她一眼,「有些玩笑,開不得。」


    蕭玉琢皺眉看他,見他麵上濃濃的不悅,不敢再多言招惹他。


    馬車在第一樓外頭停下,景延年縱身跳下馬車。甚至都沒等她。


    竹香扶著她走下馬車的時候,左右看了看,瞧見景延年離得甚遠,才在她耳邊小聲說道:「我在軍營裏頭,曾聽人無意中提及過,將軍表麵不在意,其實打心眼裏還是介意父親這迴事兒的。」


    蕭玉琢微微一愣,狐疑的看向竹香。


    「景夫人未婚先孕,公主開恩叫她迴了莊子上。將軍是被偷偷生下來的,原本是要將他認到舅夫人家裏,可後來景夫人卻又捨不得。」竹香小聲與她說道,「將軍小時候沒少受人冷眼,據說他會走路起,便因為人說他是沒爹的野孩子跟人打架……」


    蕭玉琢抬眼望著他行走在前的高岸背影。


    他一身本事莫就是小時候受人欺負練就出來的?看起來他為人剛硬,卻也在意那般晦暗不幸的童年?


    是了,這些事其實她早該想到,是她一直沒有想著要跟他好好過下去,所以才忽略了吧?


    「景夫人原先就是伺候長公主的,若不是出了這檔子事兒,說不定如今還能是郡主的嬤嬤呢。」梅香也在一旁扶著蕭玉琢說道。


    「我怎麽不知道?」蕭玉琢輕聲問。


    「郡主還沒出生,景夫人就搬到莊子上了。長公主問她那男人是誰,她卻也不肯說,長公主生氣,就不許人提這迴事兒。」梅香說道,「婢子是家生子,也是從阿娘她們哪裏聽說的。」


    蕭玉琢這才明白,難怪景夫人喜歡她,對她好。多半是念著她母親的恩情,雖說她早已不是奴籍,可當初她未婚先孕,不守婦道,阿娘身為長公主,便是打死她也使得。


    阿娘放了她生路,還解了她奴籍,這恩情足矣叫她記一輩子了。


    蕭玉琢轉而想到當初郡主鬧著要嫁景延年的時候,長公主會是個什麽心情?


    長公主乃是天之驕女,也唯有在自己女兒麵前才會低頭服軟吧?


    「噓----」走在前頭的景延年突然停下腳步,迴頭看著蕭玉琢。


    蕭玉琢一愣,抬頭看他,見他似乎側耳在聽著什麽。


    竹香也在側耳傾聽。


    蕭玉琢豎起耳朵,卻是什麽都沒聽見。


    她打量景延年臉上的濃濃不悅似乎已經散去了不少,她便大著膽子躡手躡腳走到他身邊。低聲咬耳朵道,「聽什麽?」


    景延年看她一眼,曉得她聽不到,便伸手攬住她,攜著他又靠近了幾步。


    他抱著她走路,竟然一絲聲音也無。


    第一樓的雅間果然是清雅的很,小二在樓下吆喝招唿的聲音幾乎打擾不到二樓,珠簾翠植掩映之下,二樓恍如被綠植托起的空中樓閣。


    離得近了,裏頭人的說話聲,便聽得清了。


    「我養外室算什麽?還不是因為我娘管的太緊了?爹爹你說,男人沒有個三妻四妾的像話麽?」


    這聲音好生耳熟,莫不是韋七郎的麽?


    有沉穩的嗓音輕咳了一聲,或是其父。


    「再說了,連景將軍那般人物尚且養外室呢?爹您說是不是?」當真是韋七郎的聲音,他爹並不理他,他自己倒也說得歡暢,「爹你是沒瞧見,景將軍的外室漂亮的緊,我透過那車窗瞧得真真的!比翠微樓的頭牌好看多了!唔不是,也不單是漂亮,是那渾身的氣質,叫人看著心癢難耐!」


    「逆子還不住口!」韋七郎他爹終於忍不住怒喝一聲,「你當景將軍為何請我吃飯?多少人想請他吃飯,他尚且推脫不肯赴宴!」


    韋七郎嘿嘿一笑,「自然是我爹了不得……」


    「呸!你以為你故意在坊間散布流言,人家不曉得是你做的?」韋父似乎給了韋七郎一巴掌,「這是一場鴻門宴!」


    「教訓兒子就教訓,怎麽還動起手來?」夫人極其不悅的聲音。


    這是韋夫人也來了嗎?


    蕭玉琢忍不住看了景延年一眼。


    韋七郎卻又開口了,「鴻門宴?那您還來?還帶著我還有我娘都來?有你這樣的爹嗎?」


    「我能不來嗎?」韋父怒道,「他若在聖上麵前給我個小鞋穿,你我都得完蛋!」


    「那……那可怎麽辦?」婦人慌亂的聲音。


    「我打聽了,景將軍為人磊落,不是那背後使壞的人,今日若是能叫他氣兒順了,這事兒,也就了了……」韋父說道。


    聽到這兒,景延年大約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看了蕭玉琢一眼,咳了一聲,加重腳步聲,向門口走去。


    屋裏的人聽到動靜,紛紛住嘴。


    景延年來到門口,便聽到韋七郎諂媚恭維的聲音。


    蕭玉琢頓覺好笑,當他看到自己就是景延年那「外室」的時候,會是什麽表情?


    景延年大步進門,行了一步,又迴過頭來像是等著蕭玉琢。


    蕭玉琢在丫鬟攙扶下,也邁步進來。


    韋七郎猛一抬眼看見她,「這……這不是……」


    他皺起眉頭,嘀嘀咕咕,「景將軍請爹帶著夫人,自己卻帶了外室,這不是故意臊我韋家麽?」


    韋父拿胳膊肘猛撞了他一下。


    韋夫人許是對兒子口中的外室好奇,偷偷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她這麽一看,腿就是一軟,「郡、郡主……」


    蕭玉琢麵無表情的沖她點頭。


    若不是丫鬟扶著。韋夫人簡直要軟倒在地,兒子當著人家的麵,說人家是外室……教子不嚴,真是要坑死爹呀!


    景延年行至主位,握住蕭玉琢的手,一同在食案後落座。


    「韋大人不必客氣,都坐吧。」景延年緩聲說道,麵色如常,一張俊臉上全然看不出情緒。


    韋七郎一家卻尤為緊張,特別是在韋夫人認出蕭玉琢之後。


    韋七郎簡直如坐針氈,跪坐在腳踝上,不安的扭來扭去。


    景延年隻當沒看見,招手叫人上菜。


    酒菜上桌,歌舞伎也抱著三弦二胡的上前來。在雅間場中彈唱跳舞。


    景延年不時不時的還舉杯和韋父說上兩句,態度平平常常,好似根本沒有別的用意。


    可他越是這樣,韋七郎一家就越是不安。


    一曲畢,韋父終於坐不住,「小兒不懂事,若有得罪將軍的地方,還望將軍能大人大量……」


    景延年看著韋父,倏爾笑了起來,「韋大人說哪裏話?韋夫人教子之嚴謹,長安城裏誰人不聞?」


    韋夫人臉上訕訕,低著頭不敢說話。


    韋父跟著陪笑,「將軍真是說笑,拙荊隻有這麽一個嫡出的兒子,難免多有驕縱。」


    見他不肯主動提及散布流言之事,景延年抿唇喝酒,不再說話。


    隻是那俊臉上的表情越發的高深莫測,叫人心中惴惴不安。


    韋七郎到底是沒有他爹城府深,忍了幾忍都不見頭上懸著的刀掉下來,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他索性開口道:「久仰將軍大名,更是仰慕將軍已久,可惜從來沒有跟將軍打過交道,前幾日和將軍的隨從起了些誤會,韋七在這兒給您賠罪了!」


    景延年放下酒杯,嗬嗬一笑,「哦?韋七郎和我的隨從起了什麽誤會?」


    韋七郎皺眉,飛快的瞥了蕭玉琢一眼。又連忙低下頭去,「呃,這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以為堂堂大將軍和我一樣,在外頭養了外室……實在是不該。」


    韋父窘的似乎想扒開個地縫爬進去。


    韋七郎到沒有多不好意思,「將軍頂天立地,血性男兒,如何會在外頭養外室?郡主賢良淑德,又怎會容不下妾室?實在是我鄙薄不堪。」


    韋七郎垂頭說完,卻不聽景延年有何反應,他忍不住抬頭去看,卻見景延年正若有所思的盯著他。


    「聽說,」景延年終於開口,「你還想跟我家夫人吃茶?」


    他這話一出。雅間裏的氣氛霎時像結了冰一般凍住。


    韋七郎低著頭,沒想到他會再提這茬,心下害怕。


    韋父先反應過來,猛的拽起韋七郎的衣領,手掌一伸「啪啪----」兩個大耳刮子就甩在了韋七郎的臉上。


    韋夫人心疼,卻又不敢吭聲。


    「好了。」景延年笑了笑,「韋大人莫生氣,想來也是你我兩家沒什麽往來,所以我今日請了韋大人及夫人前來,就是要聯絡一下感情,莫說吃茶了,吃一杯酒,一頓飯食也使得,韋大人說是不是?」


    蕭玉琢側臉看著景延年,他到當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這麽快就給了韋父台階下。


    韋父連忙拱手稱謝,臉色也好了許多。


    韋夫人鬆了口氣,連忙端起碗向蕭玉琢敬酒,「郡主隨意。」她自己連幹三碗,以示誠意。


    蕭玉琢正要應景喝上一碗的時候,雅間的門卻被人猛的推開了。


    扇門撞在一旁。


    「咣」的一聲。


    韋父大驚,還以為景延年客氣隻是作假,還藏了刀斧手在外頭,酒碗都脫手砸在了地上。


    卻見進來的並不是什麽刀斧手。


    「越王殿下?」韋父詫異。


    景延年也從食案後頭站起身來,如墨色寶石般的眼睛微微眯起,情緒內斂。


    「越王怎麽在這兒?」景延年拱手作禮。


    進來的男子年紀輕輕,似乎還不及弱冠之年,臉麵含笑,步履之間頗有醉態,「我在這裏吃酒,就要離開,瞧見景將軍的車架在外頭,所以上來看看,果真是你呀!」


    越王是當今聖上的四子,名李泰,生母身份不高,生下他之後才封了昭儀。


    但他生母長相極為漂亮,他臉型和眼睛肖似其母,男生女相,相當妖艷。皇子大多自幼習武,他身上並無女氣,剛毅英朗之氣。加之如今才不過十七八的年紀,配上這樣的相貌,越王可謂長安城眾多貴女的夢中情人。


    「越王醉了,還不送王爺迴去?」景延年問王爺身邊隨從。


    李泰卻是擺擺手,「這裏熱鬧,我不走,就在這兒喝酒。」


    他叫人加了張食案,在景延年左手邊坐了下來。


    景延年無奈,隻好退居次位,請他上座。畢竟人家是王爺嘛!


    李泰往上座挪的時候,踉踉蹌蹌,撞了蕭玉琢一下。


    蕭玉琢皺眉。


    他卻像是剛看見她,「喲,這不是壽昌郡主麽?你怎麽也在這兒?」


    景延年抬手握住她的手,「我帶夫人出來坐坐。」


    「哦----」李泰猛的一拍腦門兒,「景將軍還沒休了壽昌郡主啊?」


    蕭玉琢瞪眼,這越王會說人話嗎?她是的罪過他還是怎麽滴?


    雖然她盼著和離,但這話她能說,旁人絕不能說!


    「越王真是醉了!」景延年臉色沉了下來,不悅之氣煞是駭人。


    李泰嘿嘿笑著醉跌倒主位之上,「這舞不好看,我要看霓裳羽衣!」


    越王一來,滿屋子都是靡靡酒氣。且韋七郎已經賠禮認錯,蕭玉琢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坐下去。


    應酬嘛,本來就是男人的事兒。


    她側過臉對景延年說道:「我出去透口氣。」


    許是音樂太吵,她聲音太小。景延年沒聽清般向她身邊靠了靠。


    蕭玉琢怕他再聽不到,也湊上前去,不經意的。她的嘴唇擦過他的耳郭,「我出去走走。」


    越王恰好看了過來,眼眸微眯,不知是醉態還是瞧見了什麽,揶揄的沖他們笑了笑。


    景延年的耳朵可疑的紅了起來,他僵硬的點了點頭,「酒肆後頭有園子,莫走太遠。」


    蕭玉琢悄悄起身,帶著竹香和梅香兩個丫鬟下樓向後頭園子走去。


    第一樓占地不小,除二樓布置精巧如空中樓閣般,後院還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溪水環繞,穿過假山竹林。翠竹掩映下,泉水叮咚流淌。


    廊下有畫眉鸚哥,瞧見燈火人影。鳥語聲聲。


    廊腰環繞,有亭台和復古的茅舍,別致有趣。


    這會兒後院兒除了幾個遠處的茅舍垂著紗幔,亮著燈,似有青年郎君在喝酒作樂外,倒是分外的僻靜。


    「越王還真不會說話。」蕭玉琢輕哼一聲,「好好的飯菜,真是可惜了。」


    原想著嚐嚐第一樓的招牌菜,迴去叫家裏的廚子也學著做呢。


    「郡主原本就與越王不睦,沒曾想這麽久不見麵,一見麵還是這樣?」梅香嘆道。


    蕭玉琢聞言皺眉,難怪她覺得氣場不合呢?原來兩人有矛盾是由來已久呀?


    她凝眸迴憶著,郡主的記憶裏頭,關於旁人的東西還真不多。唯有關於景延年的點點滴滴都歷歷在目。


    「打從郡主淹死了他的貓以後,他就記恨上了郡主。」梅香提醒道,「一個郎君,養什麽貓嘛?貓有九條命,誰知道他的貓竟然不會遊泳?」


    蕭玉琢抬眼看著梅香,「這話好生耳熟。」


    一旁站著的竹香也好奇看著梅香,她不若梅香跟著蕭玉琢的時間長,有些事她並不知道。


    「因為這話是郡主當年親口說的啊!」梅香嘻嘻一笑。


    蕭玉琢眉頭皺起,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呀?在郡主的記憶裏模糊得很,似乎是因為一隻貓抓壞了郡主新作的裙子,她本想穿到景延年麵前吸引他注意,誰知河邊柳樹上竟躥下一隻貓來,抓壞了裙裾。


    郡主惱怒之下,叫人抓住了那隻貓扔進了河裏。


    當時郡主是不是想要淹死那貓,她現在已經難以知道了,隻隱約記得那貓一開始還撲騰著往岸邊遊了一段兒,後來就沉下去,尋不見了。


    越王李泰從遠處跑過來的時候,連根貓毛都找不到了。


    他陰沉沉的眼眸,郡主的印象倒是至今還有。


    蕭玉琢不禁打了個寒顫,「貓會記仇的,別說了!」


    梅香四下看了一眼,園子裏雖掛了燈籠,但這黑漆漆的夜,假山老樹投下的陰影隨風搖晃,燈籠的影子也搖擺不定,不知又從哪裏傳來喵嗚一聲,還真是叫人瘮的慌。


    「咱們迴去吧,他們說不定已經喝完酒了。」蕭玉琢想到自己就是個孤魂野鬼,竟有些怕了。


    她從亭子裏起身往迴走。


    剛到廊下,卻迎麵撞見一個人來。


    那人腳步飛快。


    她瞧見卻來不及躲閃,「砰」的和那人撞了滿懷。


    她隻覺耳朵似乎撞在那人肩頭或是臉上,猛疼了一下。她口中「哎呦」一聲。


    竹香連忙上前,將她扶開。


    「越王殿下跑這麽快做什麽?沒瞧見人嗎?」梅香真是膽子大,瞧見她家郡主被撞,竟朝著撞人的越王就吼了起來。


    越王卻是扶著墨色廊柱,彎腰嘔了起來。


    「算了,跟個醉鬼有什麽好計較的?」蕭玉琢擺手喚梅香。


    扶著廊柱的越王卻抬起頭來,「說誰醉鬼呢?誰喝醉了?爺乃是千杯不倒!」


    蕭玉琢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提步欲走。


    不曾想他倒還得寸進尺了,竟然伸手擋在她前頭,「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壽昌郡主啊?郡主嫁了如意郎君,如今過的可好啊?」


    蕭玉琢皺眉,「越王醉了!」


    「嗯?沒有沒有。」李泰搖頭,「我沒喝醉,我還能給你耍一套大洪拳呢!」


    說著,他真紮了馬步,兩手握拳,收在身側。


    他嘴裏吆喝一聲,「喝!」出拳向蕭玉琢而來。


    竹香伸手相攔,卻被他一把揮開。


    他往前一撲----將蕭玉琢抱在懷中!


    蕭玉琢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他卻將她抱得緊緊的,還嗬氣在她耳畔。


    一旁的竹香,梅香更是嚇傻了眼。


    蕭玉琢猛的提膝撞向他胯間,李泰伸手一擋,她從他懷中脫身出來。反手「啪----」的一耳光,扇在李泰的臉上。


    「越王該醒醒酒了!」蕭玉琢咬牙切齒。


    李泰捂著臉,妖冶的眉眼望著她,廊下燈籠搖晃,在他臉上投下晦暗不清的光。


    這尷尬僵持的瞬間,李泰的隨從不知從哪裏追來,「王爺,王爺……您別跑那麽快……」


    李泰嘿嘿一笑,腳步踉蹌,又是一副醉態。


    隨從上前朝蕭玉琢行禮,他就勢歪倒在隨從身上,「走,迴府!」


    「走錯方向了,是這邊兒!」隨從連忙拉他離開。


    蕭玉琢登時氣的七竅生煙,這李泰!竟然占她便宜!還就這麽走了!


    「郡主……」梅香和竹香都又驚又惱又怕。


    似乎是怕她真的不肯善罷甘休。


    這種事情一旦鬧起來,越王推說自己喝醉了。並無他意。莫說懲罰了,說不能還能混個風流多情的名聲。


    可蕭玉琢的名聲就……


    兩個丫鬟忐忑的扶著蕭玉琢的手。


    她攥著拳頭,眼睜睜的看著越王踉踉蹌蹌的走遠,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走。」


    行走了沒幾步,便瞧見景延年已經從二樓下來。


    韋家父子兩人跟在他身後,恭恭敬敬的不知說些什麽。


    他似乎在聽,又似乎並沒有在意,他的目光遠遠向蕭玉琢投來。


    「咦?」梅香腳步一頓,語氣微微有些緊張,「郡主的耳墜兒呢?」


    蕭玉琢心頭咯噔一下,頓住腳步。


    竹香那邊,那隻耳朵上的緋紅色的翡翠墜子還在,梅香那邊卻是空蕩蕩的。


    蕭玉琢低眉一想,忽而記起和越王相撞的時候,她耳朵上猛的一疼。


    是不是就在那個時候把耳墜兒弄丟了?那耳墜兒是丟在廊下了,還是落在越王手中?


    蕭玉琢的心微微往下沉。


    隻掛著一隻耳墜兒太顯眼,可現在景延年已經迎麵走來,想去掉另一隻已經來不及。


    「郡主別擔心,」竹香低聲說道,「待會兒趁郎君不注意,婢子將它拿下來。」


    蕭玉琢輕輕嗯了一聲,又向前迎了幾步。


    景延年停在她麵前,抬手握住她的手,絲毫沒有顧及韋家的父子、韋夫人還在場。


    「手怎麽這麽涼?外頭很冷麽?」


    暑熱剛退去,冷還不至於。


    蕭玉琢搖了搖頭,臉麵含笑,心頭卻緊張不已。「沒有。」


    景延年黑沉的眼眸,掃過她的臉。銳利的目光更叫人不安。


    他不會已經發現了吧?


    蕭玉琢已經在心裏準備著,耳墜兒若是丟了,倒還好說,萬一真落在越王手裏,越王會不會拿著那隻耳墜來坑她?她要怎麽應對?


    她反覆思量之時,景延年卻已經握著她的手,向外走去。更是要親自扶她上馬車。


    竹香連忙上前一步,「婢子來吧。」


    景延年本不欲理會,恰韋家父子上前告辭恭送。


    他迴身還禮之時,竹香的手迅速劃過蕭玉琢的耳朵。


    蕭玉琢甚是隻覺有風劃過耳畔,什麽都沒察覺,耳墜兒便已經消失不見。


    她心下平靜多了,抬腳登上馬車。


    景延年也跟著上來。


    馬車裏安靜,他喝了酒,閉目靠在柔軟的枕囊上。


    蕭玉琢平靜下來以後,才發覺,自己又沒做什麽虧心事,不就是弄丟了耳墜,又被越王抱了一下麽?有什麽好緊張的?


    越王抱那一下,旁人又未看見,兩個丫鬟都是她的心腹。


    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越王拿出耳墜兒,反誣賴她投懷送抱……她不承認不就是了?


    看著身高腿長,闔目小息也能讓偌大的車廂裏都是他凜冽氣勢的景延年,蕭玉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景延年心高氣傲,若是傳出這種汙言穢語來,他還不得掐死她?


    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蕭玉琢更是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


    一直到馬車快到府上的時候,他才倏爾睜開眼睛,黑亮眼眸之中,似乎有暗流湧動。


    「夫人在想什麽?」


    他聲音好聽,開口又有微微酒香,似乎要將人都染醉了。


    「沒想什麽。」蕭玉琢連忙搖頭。


    景延年嘴角輕揚,「以前,你可沒有這般安靜呀?如今倒是越發不聒噪了。」


    蕭玉琢微微皺眉,為什麽景延年看她的眼神,叫她覺得這麽不安呢?


    「因為郎君不喜歡聒噪。」這麽迴答,不會出錯吧?


    「我喜歡什麽樣子,你便是什麽樣子麽?」景延年目光沉沉。


    嗯?蕭玉琢心下一頓,這話怎麽聽起來像是話裏有話?


    「將軍。」馬車在側門處猛然停下。


    門房上前稟報,「紀王派了人來交代明日啟程的時辰。」


    他轉開視線。「告訴管家準備好。」


    蕭玉琢鬆了口氣,腦子裏卻猛然間像是有一道光,一閃而過。


    「門房說什麽?」


    景延年抬眼看她,「明日啟程的時辰。」


    「不是,他說……紀王?」蕭玉琢問道。


    景延年笑了笑,「怎麽,夫人又對紀王有興趣?」


    蕭玉琢沒有理會他的調侃,心中卻豁然明白!


    竹香在她手心裏寫的紀字,不是紀姓!是紀王的紀!


    是她先入為主的以為,十五娘不肯說出那人是誰來,必然是那人身份太低,配不上蕭家,所以她隱瞞。


    哪裏知道她不肯說,是因為那人的身份對如今的蕭家來講----高不可攀。


    蕭玉琢緊皺著眉頭,一直在思索十五娘與紀王的可能性。


    連景延年屈尊降貴,親自扶她下的馬車都沒在意,更沒發覺景延年竟是拖著她的手,兩人並肩一路從垂花門走迴了主院。


    當她發覺之時,他已經坐在了正房的美人榻上,悠然的吃著她提前讓人備下的蒸酥酪。


    「郎君和紀王很熟?」蕭玉琢試探的問道。


    景延年眼睛都沒抬,「唔,還行。」


    「那紀王他……」蕭玉琢遲疑,不知該如何相問。


    「紀王有一妃,一側妃,一良娣,通房就不清楚了,尚有一側妃的空缺。」景延年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含笑的說道。「紀王常被聖上褒讚,說他品性俱佳。」


    蕭玉琢連忙點頭,滿懷騏驥的看著他,指望他能說的更多。


    景延年卻停下話音,專注的品嚐緋色玉盤中的蒸酥酪。


    「沒了?」蕭玉琢皺眉。


    「王府裏有多少通房美姬,這我可不知道。」景延年輕笑搖頭。


    「誰問你那些了?」蕭玉琢撇了撇嘴,她還真不知道接下來該問什麽。


    景延年卻放下空了的緋色玉盤,坐直了身子,「明日我要隨紀王去城外明覺寺,紀王會在寺裏住一段時日。再如何打聽,都不如親眼相看。」


    蕭玉琢一聽,心頭一熱,那是當然了!


    景延年笑容頗有深意的看著她,「夫人是不是想隨行,以便好生伺候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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