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那些傳說中飛升上界的大能,山崩地裂,無悲無喜。魔修見自己已經走投無路,頓時麵露狠色,隻見他雙袖鼓起,黑氣上湧,整個人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桶。程潛畢竟不是專門負責除魔衛道的,交過手的魔修終歸有限,沒見過這樣的手段,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那魔修將一身的魔氣逼入自己血肉之中,身體瞬間爆開,刹那間便將周遭劍影全部炸開,連十方陣四周陣腳落成的牆壁格擋都被那泛著烏氣的血肉侵染,“嗞嗞”地響了起來。霜刃“嗡”一聲輕響,程潛連忙退避,心道:“完了,要是這張傀儡符再破,大師兄非要囉嗦死我不可。”可下一刻,他手心中那詭異的耳朵形狀乍現,將周遭照得一片雪亮,刺得程潛都一時睜不開眼。等他再一看,那魔修血肉竟全被化幹淨了——魔修大多有奪舍之法,棄肉身元神奪舍之事屢試不爽。可惜這一迴那魔修終於踢到了鐵板,他的元神卻沒能逃走,一聲慘叫之後,被籠罩在那白光之下,充滿驚懼地尖叫道:“聽、聽乾……”隨後他再無聲息,竟是原地魂飛魄散了。程潛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見手中那不知何時而起的“耳朵”完成這一擊之後,又黯淡下去,轉眼消失在他皮肉中,好像從未存在過。聽錢?聽前……還是聽什麽玩意?他本以為隻是件普通的陣法靈物,沒想到這東西玄機還不小,程潛暗自決定,此事結束之後,他要找李筠或是唐軫問一問清楚。他將赭石給的扳指掰開,透過裏麵的鏡子去窺視外麵,隻見兩排蠟燭中,白蠟燭與代表魔修的蟠龍蠟燭各自滅了一根,這麽一會工夫,雙方已經各自死了一個人。原來他是動作最快的。程潛盯著那滅了的白蠟燭看了片刻,不知這是哪一位被牽連進來的大能殞命,修行何其不易,機緣與天分、勤奮與悟性缺一不可,成百上千年方才成就一元神,就這樣消亡了麽?他忽然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程潛將扳指扣迴手上,繼續往前走去,心道:“也不知道大師兄怎麽樣了。”不過分開片刻,他已經開始掛心,程潛反應過來,不由自主地苦笑自嘲道:“難不成這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忽然,十方陣中一陣濃霧撲麵而起,程潛迴過神來,轉眼已經被傳送到了其他地方,。他心裏飛快地轉念,忖道:“是了,一根白蠟燭滅了,代表有一個魔修也同我一樣殺了對手,難不成接下來麵對的就是他?”程潛方才落地,一股暴虐的魔氣已經鋪天蓋地的向他席卷而來,霜刃出鞘時幾乎帶起一陣龍吟,綿裏藏針的一招“上下求索”被他厚厚實實地推了出去,黑暗中好像撞上了什麽巨物。同時,程潛放出去的神識與另一股霸道剛硬的神識當空相撞,程潛心裏忽然一震,不管不顧地彈指抽出一條細長的火光,照亮了方圓十來丈遠。隻見一道黑龍的影子落地,化成了一個熟悉的人,不遠不近地站在他十步開外。韓淵。兩人一時間僵持住了。程潛沒想到他這麽快就遭遇了韓淵,一時沉默不語,他一會暗自琢磨著該怎麽開口打破僵局,一會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那滅下去的白蠟燭。程潛忽然意識到,從朱雀塔橫空出世至今,韓淵這一路走過來,哪一步沒有沾過人血?那些背著師門與同儕血債的人,難道就會善罷甘休麽?韓淵率先開口道:“我還道要等上許久才會遇見下一個人,小師兄殺伐決斷,真是不亞於我們這些臭名昭著的魘行人。”程潛手指一彈,那懸浮在他手上的小小火苗便在半空中炸開,成了一朵蓮花狀,一盞河燈似的緩緩地漂浮到了兩人頭頂,將陰森的十方陣照得如同沐浴於月光中。他一眼不讓地將霜刃收迴劍鞘,寒鐵的劍鞘輕輕地磕了地麵一下,隨即竟在旁邊坐了下來,對這當世最大的魔頭招招手,說道:“過來。”韓淵站著沒動。程潛:“你是那個心魔還是韓淵?叫韓淵滾出來和我說話。”“韓淵”冷笑道:“韓——淵,總有一天,我會將那廢物徹底清除。”話雖然這樣說,他卻還是微微閉了眼睛,片刻後,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睛裏暴虐之氣突然幹淨了,目光盡管有些躲閃,內裏卻澄澈了起來。真正的韓淵一聲不吭地走到程潛身邊,默默地坐了下來,輕聲道:“小師兄。”小叫花小的時候,其貌不揚,是個隻會出餿主意和傻樂的頑童,長大後依然稱不上特別英俊標誌。他身材高大,兩頰卻十分瘦削,一身漆黑的蟠龍長袍,氣質總是緊繃的,他時常一人分飾兩角,便因此裹上了一層喜怒無常的邪氣,看起來倒是有種別樣的人模狗樣。程潛仰頭看了一眼頭頂雲山霧繞、壓抑得不行的十方陣,片刻後,他將目光收迴,落到韓淵身上,平靜地問道:“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你想幹什麽?”韓淵沒有答話,隻是深深地看著他。程潛又道:“當初為什麽要跳海而去?為什麽要跑去和魘行人混在一起?為什麽放任心魔?嗯?”韓淵垂下眼。程潛:“唐軫說,若不是師父將師祖不生不死的封印起來,你說不定有朝一日能從他手裏拿到北冥之名……你既然這樣威風,為什麽還要去扶搖山下聽山音?”韓淵突然死死地咬住牙。程潛用小腿輕輕撞了他一下:“聽山音的時候聽見了什麽?”這一迴,韓淵終於開了口,他聲音沙啞地說道:“我聽見不知堂茅屋上的茅草翻飛,師父那塊三腳的門規桌在地上‘咣當咣當’亂響,有大鳥迎風舉翼,羽毛翻飛,我猜……可能是水坑。”程潛道:“不知堂……師父在不知堂給我們兩人一人一個戒辭,你的是‘磐石’,我的是‘自在’,還說入門功課是抄寫門規,你耍賴說不識字,賴著不肯寫。”韓淵露出一個似哭似笑的表情。程潛問道:“你說要抽小師妹妖骨的話,是真心的嗎?”韓淵緩緩地抬起頭。程潛輕聲道:“隻要你說不是,我就相信你。”小時候他們兩一起玩的時候,都是韓淵喋喋不休,程潛愛答不理,偶爾賞光給個“嗯嗯啊啊”的敷衍,現在卻好像反過來了,變成了程潛不停地追問,韓淵卻惜字如金了。韓淵聽了,避而不答,隻緩緩地說道:“天衍處自詡端平世道的那隻手,樹大根深,多年來一直不顯山不露水,露出來的卻隻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