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2-29


    伶仃洋上,一支由三艘稍大的貨船和二十餘艘小艇、漁船組成的船隊正迎風破浪向廣州方向駛去。


    藤蛟長身玉立於船頭,南海的冬天依然溫暖,但從北方陸地吹來的冷風仍舊給人帶來絲絲寒意,他不禁拉了拉衣襟。


    這藤蛟本是大奚山南澳艇民首領藤遠山的大兒子,長年率領船隊在沿海一帶給富商們運貨,有時也夾帶一點私貨販賣,不說獲利頗豐,但也維持著手下數百艇民的生計。


    不久前,他父親藤遠派人傳話給他,讓他迴大奚山一趟。迴到家裏後他才知道,他胞弟藤猛從軍了,南澳事務無人處理,他父親這才派人將他找迴來。


    知道此事後藤蛟大吃一驚,要知道他們父子三人掌管南澳多年,這官麵上的人也時常來往,可是藤遠山看不慣那些官老爺們的作派,是以從不和他們推心置腹。但藤遠山這次不知吃了那大鵬千戶張鵬飛什麽迷藥,不但出人出船給他運貨,居然還讓弟弟藤猛和一百多艇民從軍做了官兵。


    當他就此事問起藤遠山時,後者也不正麵迴答,而是讓他自己在南澳鎮看看。


    於是他便在這南澳鎮中四處溜達,卻驚奇的發現,原本窮困潦倒的艇民不少都換上了新衣,再不複原來衣衫襤褸的模樣。待到飯點,不少人家米糧飄香,不像以前,除了魚還是魚。


    要知道南澳地處海島,鎮外隻有數百頃沙田,產量既低,一遇颶風還有可能顆粒無收,雖然也販賣私鹽和跑船,但隻能做些調劑,艇民的主要生計還是靠打漁,要改善生活是難上加難。可這次他離島數月,迴來一看卻大變樣了,怎能不讓他疑竇叢生?


    隨口叫住幾個艇民一問,才知道帶來這些改變的便是那石壁魚罐頭工廠。


    既然上了心,次日他便隨運魚罐頭的船去了石壁。到那一看,隻見魚廠熱火朝天,港口中漁船往來如織,而原本互有怨氣的疍民艇民相安無事,最主要的是,漁民們所捕的漁獲轉眼間就能變成現錢。這魚廠就如同一頭不斷吞食鮮魚然後吐出銅錢的瑞獸,給所有漁民帶來了豐收的喜悅。


    藤蛟不禁對遠在三門島的那個人非常好奇,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才能想出魚罐頭這樣的絕妙辦法,又能建成這樣氣勢恢宏的魚廠,還能調和疍民、艇民的矛盾?


    “老大,後麵有幾艘快船跟了我們好久,好像有問題,莫不是海盜的探船。”


    手下的話將藤蛟從沉思中拉了迴來,他迴頭向海麵看了看,果然看到幾艘快船跟在後麵兩裏處。


    “放心,這裏離南頭大營不遠,經常有兵船來往巡查,海盜沒那麽大的膽子,應該是同路的船隻。”話雖這麽說,但藤蛟還是有些擔心,要知道這時已近年底,船隊不但載著石壁魚廠新出的魚肉罐頭兩萬個,而且還搭乘了前往廣州購買年貨的一百多疍民艇民,還有石壁魚廠采購米糧和年貨的工人也有50多人,所帶的銀錢也不少,不由得他不上心。


    “叫各船放慢速度,看看他們是何路數。”考慮了一會,藤蛟便下令道。


    藤蛟常年在海上飄,遇到海盜也不是一迴兩迴,應對經驗非常豐富,知道如果對方真是海盜,加速脫離隻會讓對方提前動手,而滿載的貨船是跑不過輕便的海盜船的。隻有放慢速度,如果對方真的是海盜的探船,便也會減速繼續探查;如果對方是同路的普通船隻,則會超過去繼續趕路。


    一艇民搖晃著旗幟將命令傳遞下去,就見各船放慢速度,並漸漸拉近船距。六艘快船從艇民船隊右方滑過,快速往前方而去。見狀藤蛟大鬆了口氣,心想果然是自己多心了,這海上這麽多船,碰巧同路也算尋常。


    “藤船頭太過小心了,這青天白日的哪有這麽多海盜?即便有海盜,見到我們這幾十艘船數百精壯漢子,人多勢眾的,他也要掂量掂量。”同船的石壁魚廠管事王二得意洋洋的說道。


    “王管事說得對,是藤某疑神疑鬼了。”藤蛟口中稱是,心下卻是冷笑,心想果然是沒見過海上兇險的旱鴨子。還人多勢眾,你見過屠夫怕豬多的嗎?還精壯漢子,碰到缺人手的海盜,精壯漢子正好挾裹了。


    “老大,後麵又來了好多船!”


    屬下的驚叫徹底擊碎了藤蛟的僥幸,他轉頭向後看去,就見到十餘艘大小船隻成月牙形向著艇民船隊包圍過來,再往前一看,那六艘快船又兜了迴來,擋住了艇民船隊的去路。還依稀可以看到在這些船上站滿了手握兵器的勁裝漢子。


    現在傻子都知道對方不懷好意了,那王二半年前還是廣州昌隆商號一個普通夥計,那見過這個陣仗,頓時便兩股戰戰汗如雨下,他結結巴巴的道:“藤……藤船頭,這這該如何是好啊?”


    藤蛟鄙夷的看了一眼王二,心中飛快的打起了主意。投降的話海盜一般不會殺人,但銀錢貨物損失是免不了的,這船隊裝載的可是大奚山疍民、艇民過個好年的希望。而且碰到講規矩的海盜還好點,要是碰到不講規矩的海盜,人和船都不一定能保得住,說不定海盜大爺一高興連人帶船一並挾裹入夥,而入夥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逼著船上眾人砍了為首的幾個,也就是藤蛟王二等人當投名狀。


    於是藤蛟還想拚一拚,他一把抓起立在船頭的一柄魚叉,大聲下令道:“讓各船聚攏,所有人抄家夥!”


    命令用旗語傳達下去,艇民船隊快速並攏在一起形成圓陣,船上艇民、疍民具都持刀持槍,船隊中僅有的兩門碗口銃也都拉上甲板裝填火藥彈丸。


    此刻海盜船步步進逼,連船上海盜門猙獰的麵目都依稀可見。海盜船上一嗓門超大者高聲冷喝道:“萬山島狂鯊寨來此辦事,爾等即刻停船落帆,跪在船板上方可保命,如若遲疑,格殺勿論!”


    藤蛟抱拳郎聲道:“原來是萬山島的好漢,不知船上是哪一位當家領頭?我等願獻上白銀2000兩,希望各位好漢高抬貴手,如若苦苦相逼,我大奚山眾人也不是軟包!”


    他這話說得軟硬兼施,一方麵表示屈服願意獻銀自保,另一方麵也表明他們不好惹。要知道海盜也是在做買賣,做買賣就得計算虧盈。現在藤蛟等願意獻銀,而強攻必有折損,權衡之下多半會接受。藤蛟自認為有很大的把握,但是接下來一聲驚雷徹底擊碎了他的幻想。


    “轟轟……”


    隻聽得數十聲巨響,海盜船上騰起一片煙霧,鐵彈、鐵沙密如雨點般向艇民船隊罩來,聚集在甲板上的疍民、艇民血肉橫飛,如起網的沙丁魚般成片倒了下去,淒厲的哭喊、哀號聲不覺於耳。


    石壁魚廠的管事王二被一發雞蛋大小的鐵彈砸在額頭上,腦袋頓時被削掉一半,紅的白的立時灑了旁邊藤蛟一身。


    藤蛟渾身是血立於船頭,整個人都懵了,他從沒見過這麽猛烈的炮火,更沒見過如此兇狠的海盜,一言不合便下狠手,僅剛才這一輪炮,艇民各船起碼死傷一半。


    有幾艘漁船上的人可能被嚇傻了搖起船櫓便往四處逃散。


    藤蛟如呆傻般喃喃自語:“快迴來啊,跑不掉的!”果然就見到幾艘海盜快船追了上去,海盜們跳幫過去持刀亂砍,頃刻間便將船上數十人砍瓜切菜般殺了個幹幹淨淨。


    “給爺爺停船落帆乖乖跪下,再敢全送下海去喂魚去!”海盜惡狠狠的喊道。


    “停船落帆!”藤蛟知道再等下去人就死光了,手中的魚叉當的一聲掉在船板上,整個人立時跪了下去。船上各人早已是嚇得心膽具裂,這時見老大都跪了,立時唿啦啦跪下一大片。


    海盜船紛紛靠幫過來,嘻嘻哈哈跳上船來,對船上人一陣拳打腳踢,又將受傷倒地者不論死活一律拋下海去。一抹血色圍著船隊蔓延開來,海水紅了一大片,刺得人頭暈目眩。海盜分散到各船,強逼著各人開船,於是艇民船隊和海盜船隊合為一股,向著外海而去。


    藤蛟渾渾噩噩的被幾個海盜押上最大的那艘海盜船。一陣海風吹來,他霍然驚覺,現在他可不能倒下,死者已矣,活著的人還得靠他周旋。使勁咬了一口舌尖,口中傳來的劇痛和腥甜使他心神稍定,抬眼看去,就見麵前站著幾人。


    當先一人膀大腰圓兇神惡煞,青布包頭,露出的胸膛上全是黑毛,正盯著眼前的獵物,冷笑道:“藤大少爺,可還認得我?”


    藤蛟也覺得眼前這人有幾分眼熟,仔細一看,頓時氣炸了肺。此人他認得,名喚作孟飛,是個從內地逃難來大奚山的破落戶。本來藤遠山見他長相談吐頗為不凡,便將其留在府中聽用,可沒想到此人行跡甚劣,不但打罵艇民、敲詐勒索,還借酒欲對藤府丫鬟行不軌之事。藤遠山一怒之下將此人暴打一頓趕出南澳。沒想到兩年不見,此人卻投了海盜。


    當下藤蛟怒極,義憤填膺的道:“孟飛!你當海盜不過求財而已,為何上來便濫殺無辜?”


    “藤大少爺莫怪,這裏地近南頭,孟某不得不使雷霆手段速戰速決。”孟飛又道:“當年孟某投庇到藤三爺門下,多蒙大少爺照看,這次意外相逢,可要好好報答啊,嗬嗬!”


    當年藤蛟對這孟飛素無好感,從不對此人假以辭色,最後藤遠山怒責此人,也是藤蛟監刑,藤蛟對其惡極,還多打了他二十大板。此番落到他手裏藤蛟自知難以幸免,軟言求饒不過徒增屈辱而已。於是藤蛟萬念俱灰,頹然道:“你殺了我吧。”


    “哈哈哈……”孟飛一陣大笑,他身旁的嘍囉也跟著笑了起來,“藤大少爺,你現在可就是個金娃娃呀,孟某怎舍得加害?”說話間海盜樓羅將藤蛟幾個手下推上前來。孟飛將一封書信扔給幾人,惡狠狠對他們道:“孟某放你們迴去,給石壁魚廠和藤遠山那老匹夫帶個信,年底之前,送上白銀兩萬兩,白米五百石到萬山島,若是少得一分半分,便讓藤大少爺和大奚山一幹人等割肉相抵!”


    幾名艇民心頭狂喜,但想起藤蛟平時待他們十分寬厚,此時相棄未免太不講義氣,便又為難的看向藤蛟:“老大……”


    藤蛟心想跑得一個是一個,便對他們道:“你們迴去和我爹說,就說藤蛟去萬山島幾日,讓他老人家不必擔心。”


    也不等幾個艇民答話,海盜門一擁而上將他們架起扔上一條小船不再理會。當下船隊加速向著外海而去,隻留下海麵上一抹血色在風浪中漸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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