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用竹簾隔開的和式坐墊上,我喝著大麥茶,清著喉嚨裏teri微甜的味道。鰻魚的肉質很緊,看的出來很新鮮。和苑的作風依然是那樣的華貴,巨大的龍蝦的頭,毫無生氣的放在桌子上,對應的尾巴也擺出漂亮的造型,中間是生的龍蝦肉做成的沙拉。

    曾經是我經常吃的料理。

    自從父親破產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碰過這樣華麗的料理了。我抬眼看著衡。

    “衡。”我歎息了一聲。“你說我是你的朋友。”

    他笑。“不要多想。”他說。

    他是聰明的男人,過了大半世紀,他豐富的閱曆,與女性相處的經驗,我不得不害怕。他的體貼,他的情調,比起我的苜。就像大樹和小草。

    但是,苜,我的苜。我的心一陣緊縮。我愛他。他是我最美麗的夢

    蓮,我的大姐。xx大學商學院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畢業。dupond公司總裁秘書,工作地點有三個:美國,深圳,上海。戴隱型眼鏡,柔順的直發披盤成發髻,總是米白色和淡鵝黃的職業套裝配同色係的高跟鞋。白色的襯衫一絲不苟。工作進修兩不誤,在職研究生攻讀完畢之後順利拿取了商學院的碩士頭銜。

    音調和微笑都很溫柔。永遠不會發火的脾氣。她的母親是國家特級數學教師,我的大伯伯——她的父親是大學教授,曾經在法國留學多年。外公是xx市第一名牌重點中學的退休校長。書香門第。

    薔,我的二姐。著名xx醫科大學7年製本碩連讀,法語授課製度使得她與大伯伯永遠有著話題談論,效力於國家甲級一等醫院心血管病科,金屬色細邊眼鏡,看上去專業又不失文雅。深色長裙,穩重大方。

    鬆,我的大哥,我喜歡曾經的他。

    我喜歡曾經的他光著膀子在他亂的一塌糊塗,堆滿拆的七零八落的計算機零件的房間裏,小心翼翼地翻看他寫的我看不懂的符號和文字。

    我喜歡曾經的他,穿著洗的泛白的牛仔褲,拉著我的手帶我去吃他寫程序賺來的小費請我吃昂貴的意大利冰激淩。

    我喜歡曾經的他為了自己的夢想努力,總是忙的焦頭爛額對我說:“曇,來我教你發傳真,把這些幫我發掉好嗎?”,或者在騎著摩托出門的時候對我說:“曇,把這三堆紙每堆一張,放到這些信封裏去ok?我迴來給你帶叉燒酥當點心。”

    他總是被大人們責罵,訓話。說他不務正業。說他玩樂心重,說他執著的東西不是工作而是浪費時間。然後他變了。

    他也是xx名牌大學計算機係畢業的。然後他找到了一家與自己專業沒有關係的美國某家著名的考務公司——那家代理托福考試的公司——成了業務推廣的代表。成為了打領地上班的白領族,有了自己的車。有了自己的複式住宅。

    喬,我的二哥,向來與家人不聯絡過盛的他隻出席禮節性的場合,從小就隻對自己的利益有興趣的他不太喜歡花費時間在不能賺取利益的事情上,從小就有極好的商業才華的他已購置了自己的別墅。

    苜。

    從來不曾被大家提起過。

    作為最小的男孩子,在那些比我大7歲以上的哥哥姐姐們中,唯一和我隻差三歲的小哥哥。小時侯一起抱著睡在床上,他在我耳邊講可怕的鬼故事的聲音。

    那些美麗的迴憶模糊的一塌糊塗,我隻能強迫自己記得那年少的身體,編織他的聲音,想象他長大的聲音。作為同命相憐的他,與同處於哥哥姐姐輝煌光環下喘息的我一樣,互相安慰。想念他想念的發瘋的我,我隻能借著不停的寫信和他交流。

    他被家族排斥一樣的,在外地長大。

    我的苜。

    孤獨的他,與母親為伴。度過了他的大部分時光。而他的父親似乎在家族裏沒有什麽發言權似的,盡管自己的事業很傑出,卻沒有什麽發言權似的。我喜歡小伯父問我今天開心不開心,而不是問我這次考了第幾名。

    而我,無法選擇的被家族控製,近乎監視的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沒有快樂,隻有補習班,鋼琴課和重點初中,重點高中,重點大學為目標的計劃。

    “你的目標是法學院,要是家裏再出一個優秀的法官就好了。”伯父們這樣說。

    蓮在出國考察日本之前6個月掌握大部分日文會話。於是我必須在高中時就開始學習日語。

    薔和大伯父懂法語,所以我必須選擇考取重點的雙語中法教學的高中為以後留學法國做準備。

    然而苜,我的苜,當我撐不下去的時候,我知道我還有你關心我身體是否健康,是否又熬夜了。我喜歡你不似男孩子一般顯得娟秀的字跡,顯示你溫柔的性格。

    “今天是慶祝曇順利考上xx政法大學的日子。”大伯伯依然是坐在大家長的位置上,那個他慣坐的為他準備的紅木椅子,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了。牙齒有些鬆動。搖晃著我的紅色封麵的錄取通知書。“昨天我已經打電話給小阿娘(譯:小奶,奶奶的妹妹)了。她說羨慕我這家人,全部都是有出息的。”

    大伯伯喝了一口水。

    “但是!曇,我對你的服飾很不滿意!一個女孩子,很不莊重。既然是女孩子為什麽不穿裙子,老是穿黑色的衣服,像喪服一樣!成何體統!頭發也不梳,披頭散發,你怎麽管教你女兒的!”他拍著扶手。對著坐在沙發上穿著西裝的父親說到。

    父親微微皺起眉頭。“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沒娘管教,我一個大男人怎麽管這些東西。”

    蓮立即過來牽我的手。

    “我帶你去換件衣服好嗎?”她溫柔的看著我。“爸爸不是不喜歡你穿襯衫,但是你太男性化,女孩子還是女孩子好。”

    我不是沒娘管教的。我張口欲說。母親管教我很嚴格。一直都是這樣。一直到他們離婚為止。突然之間,沒有了人給我紮漂亮的頭發,沒有人給我買合身的衣服。為了看上去不那麽的肮髒,我不得不早早地穿起了耐髒的黑色。讓頭發隨意的箍起來。

    但是蓮扯了我的手,薔把我推進了房間。

    一套白色小碎花的連衣裙落在我麵前。蓮微微笑。“這是我年輕時穿的衣服,雖然我身高比你大,不過身型還是差不多的。”

    我望向櫥櫃裏。

    連衣裙和套裝。各種料子適合各種天氣和季節。記憶中,大姐從來沒有任何偏向中性的打扮。從來沒有剪過短於肩膀的頭發,永遠是直發,長及背部的中央。

    薔拆了我的頭發,幫我細細的梳理著。紮了一絲不苟的馬尾,高高的。“曇的頭發倒是很長了,隻是沒好好保養。全部枯死了。”

    我瞬間變成了一個沒有思想的娃娃。

    隻是,忍耐,我隻能忍耐。這些對我而言的羞辱。

    門鈴響了。

    大伯母應門而去。

    “苜……”我聽見她的聲音傳過來,盡管隔著牆,隔著門,隔著客廳的和多人牆,卻是微弱而堅定的。

    我輕輕推開薔和蓮,快步走向門口。我的小哥哥,他是為我而迴來的。

    他穿著淡咖啡色的卡其褲,一雙白帆布鞋。一件簡單的polo衫。滿臉是汗。他禮貌地與每個人打招唿。然後他看到了我。

    清純的像朵未開的曇花。純白加些小碎花。他靦腆地笑了。“你不是說隻穿黑色的麽。恭喜你。今天很漂亮。”他說到。

    我感覺臉上一陣燥熱。就像是他帶進來的7月末的灼熱陽光。連冷氣也不能抵抗。我別過臉去。對著蓮說:“這樣穿我覺得不好意思。”

    蓮和薔掩著嘴笑了。

    “迴來準備畢業論文,還需要再去麽?”大伯伯問道。

    “論文答辯的時候迴去一次就行了。”他很恭敬的說。

    “恩。”大伯伯應了一聲。所有人又把話題轉到了我的身上。他安靜的坐在他爸爸的身邊,小伯父和他底聲講著些什麽,他似乎是好脾氣的一直在應聲,他間或看看大伯伯眼中充滿了敬畏。我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坐在自己的父親身邊,他注意到我在看他,便朝著我揚起嘴角。

    苜。

    柔軟的苜。

    “你在想什麽?”衡問我。

    “什麽也沒想。”我迴答他。

    衡的手指微微的敲大著清酒的小酒杯。那些白色的小陶杯。配著壽司拚盆很典雅,很美麗。我夾起飛魚子壽司。感受破裂的感覺。

    “我喜歡看你吃壽司的樣子,小口小口的,很滿足。”衡微笑著說,單手撐著頭,那種年輕男性做出來才顯得夢幻天真的姿態,在他做來也不難看。我抬眼看他。我的嘴唇豐滿,嘴巴卻顯得太小,大部分時間都是抿緊嘴唇,否則就像是嘟起來似的。別人一口一個的紅鯡魚片,我卻一定要分幾次吃。“如果你什麽時候想吃日本料理了,可以打電話找我。”

    他又給我夾了一個櫻花章魚。

    我看向他。

    “我現在吃不起了。家裏有糯米就能做的。醋,糖和味精,5:1:1混合煮熟的糯米就可以做壽司散飯。”我放下筷子。

    “你倒是很安然。”他看著。

    我扯扯嘴角。

    否則應該怎麽辦呢?

    “你以前的綽號是‘小姐’呢。”衡繼續調侃我。

    我拿紙巾擦著嘴角。“如果你想吃家用壽司,我可以做給你吃,不過不要嫌棄女人的手溫度高。捏不好形狀。”我說。

    “生氣了?”衡抬抬眉毛。

    我的苜,永遠不會這樣,他知道的永遠不會有我多,他看到的世界也永遠不會有我廣闊,他所能想到的事情也不會有我這樣深遠,所以他是快樂的,而我是不快樂的。

    於是我把我所有希望快樂的願望放在他身上。

    他如果受得了,我就得到幸福。

    他如果承受不住,我就崩潰。

    結果呢?

    我有些忘記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獨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獨居並收藏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