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街頭劈劈啪啪一陣鞭炮響,跟著便是乒乒乓乓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她還當有人家辦親事,不由抬頭望了一眼,隻見對麵街角拐過來一隊人,敲鑼的在前麵開道,打鼓的在旁邊助威,中間一輛油壁大車,隨扈幾十人,足把整條街都霸占了。

    郭大嬸不愧是郭大嬸,轉眼就問到了確切消息:“前街的禮部張大人好容易請動了公子齊先生去家裏作一幅小像,看這陣勢!和嫁新娘子似的!那車裏坐著的就是公子齊先生了吧?”

    眾人一聽傳說中的公子齊大人就在車裏,索性一嗡而上,擠在路邊卯足了勁探頭眯眼望,隻盼車窗上的竹簾能稍稍露出一道縫,教他們能看清裏麵人的模樣。

    覃川想躲來著,奈何郭大嬸就是不放手,生猛地拽著她一路擠到最前麵,所過之處滿地狼藉,滿耳聞唿痛聲。那長車停在張大人府前,官家府邸,平民不敢靠近,隻得屏息凝神看。

    長車門開了,一條修長人影慢悠悠下了車,一時還不急著上旁邊給他準備的小轎,倒是迴頭看了一眼。他麵上套了半截麵具,看不清麵容,姿態倒是大方的,還衝人群揮了揮手,郭大嬸的尖叫聲炸得覃川耳朵差點聾掉。

    迴到小飯館,那一整天郭大嬸都很不冷靜,見人就抓著說她見到公子齊了,果然是人中龍鳳,俊美似神仙。天知道他臉上根本戴著麵具,能看出俊美似神仙才有鬼。

    老板娘聽得心動不已,因郭大嬸還處於狂熱狀態,她隻好過來問覃川:“川兒,真看見公子齊先生了?他穿什麽衣服?長什麽樣兒?”

    覃川點點頭:“嗯,看到了……太美了,真像神仙一樣。”才怪……

    老板娘聽說了後,連生意也沒心思做了,索性搬張小板凳,坐在店門前朝前街那裏張望,隻盼公子齊出來的時候能再看一眼。一直等到日落,前街那裏才又傳來一陣騷動,店裏那些人一齊跑出去看,卻見公子齊既沒坐車也沒坐轎子,背著雙手大大方方在街上走,身邊圍了一群人。

    老板娘默默從懷裏取出一張帕子,四處張望,因見覃川躲在店門後麵,她立即把帕子塞給她,難得紅了老臉:“川兒啊……我……有點不好意思。咱們店裏就你一個年輕姑娘,聽說公子齊先生從不為難姑娘的,你幫我過去找先生要個簽名墨寶唄?”

    覃川幾乎要跳起來,連連擺手:“我……我不去!”

    幾個夥計聽說要墨寶,急忙也取了自己的汗巾子塞給覃川:“川兒!拜托你了!”

    郭大嬸把店裏十幾個賬本都抓出來,連自己外孫的練字宣紙也沒漏下,一股腦丟給她:“快去快去!”

    覃川懷裏抱著帕子汗巾子賬本子,無語望青天,青天當然不會理她,她隻好淚流滿麵地走過去,每一步都和走在刀尖上似的,好容易鼓足勇氣抬頭,對上那張青木做的半截麵具勇氣突然又沒了,聲音細若蚊呐:“……先生……幫、幫我簽個名吧?”

    心愛的她

    傳說中的公子齊大人沒有迴答她,甚至沒朝她這邊看一眼,圍著他的人實在太多,覃川的聲音實在太小,他根本沒聽見,就這麽輕飄飄走過去了。

    覃川火燒屁股似的趕緊往迴跑,把東西都丟給郭大嬸:“他不肯簽,不關我事!”

    大家狠狠鄙視她一通,最後還是郭大嬸以萬夫莫擋之勇衝進人群,氣蓋河山地要到了簽名。那塊染了墨跡的帕子被老板娘當做至寶,從此後每天捧在胸前,見人都要亮一亮,把上麵龍飛鳳舞的公子齊三個字一個個指給人看。

    一個人能出名出到這地步,也算圓滿了,覃川很是感慨,生來就騷包的人果然到哪裏都是騷包的,戴著麵具也遮不住他的騷包。

    本來以為事情就這麽結束了,誰想沒幾天老板娘忽然鄭重其事地來找她:“川兒,你有什麽最拿手的菜不?要最最拿手的!”

    覃川不解其意:“有是有,不過我會做的都是家常菜,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可做不出來。”

    上迴她在皋都最大的酒樓裏吃了一頓,那裏麵大廚的拿手菜都是令人眼花繚亂的,什麽豆腐雕刻成*人形,裏麵還塞肉,放蒸籠裏蒸熟了,豆腐居然不散。這種菜打死她也是做不出來的。

    “沒事,就撿你最拿手的家常菜!”老板娘親自提了菜籃陪她上街買菜,甚至關門停業一天,隻讓覃川在廚房專心做菜,做好一道她便嚐一口,覺得好吃的便記在紙上。

    這麽一直忙到太陽落山,才算定下四菜一湯,老板娘認真把熱氣騰騰的飯菜裝好盒子,小心封死,防止漏風,這才遞給覃川:“川兒,快些送去清風樓,不要叫飯菜冷了。”

    覃川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小心翼翼問道:“清風樓什麽吃的沒有,為何要送飯菜過去?”

    老板娘老臉又是一紅,忸怩地卷著染了墨跡的帕子,難得細聲細氣:“聽說公子齊先生搬出了青樓,因嫌哪裏吵鬧,飯菜也不合口味。我想他這幾天住在清風樓雅間,吃得必然都是大魚大肉,

    眼下換點清淡家常的口味應當會很喜歡……你看,人家那麽大方,給咱們簽了名,總得迴報點什麽吧?”

    覃川把盒子塞迴老板娘手裏,拍拍衣服就走人:“老板娘你自己去送!”

    開什麽玩笑,又要把她這頭鮮嫩嫩的小綿羊送到騷包老虎的嘴邊上嗎?!想也別想!

    老板娘差點要抱大腿:“我……我早去過了,可先生隻見年輕姑娘……川兒,咱們店就你最年輕……”

    年輕姑娘?滿大街都是!

    覃川放眼望向大街,隨手抓了個提著籃子的年輕姑娘進來,把盒子遞給她:“姑娘,我給你一錢銀子,幫我把這盒子送到清風樓公子齊先生那裏吧?”

    那姑娘白眼一翻,將自家籃子晃晃:“做夢,人家我自己也要送飯給公子齊先生呢!一錢銀子豈能買走我的一片真心!一兩銀子我就賣。”

    窮鬼覃川隻好再次淚流滿麵地提著盒子上路,她覺著自己已經很久沒聽說過一兩銀子那麽多的錢了。傅九雲真是個禍水啊,活生生的禍水,他住青樓,青樓的生意就夜夜爆滿,現在他住清風樓,門口排隊的人眼看都快排到前街,粗粗一看,竟十有**都是和她一樣年輕的提著盒子籃子的姑娘。

    原來大家都想到一處了,竟有這麽多人送飯,姑娘們還若有若無地攀比菜色,因見都是家常菜沒什麽好比的,就開始攀比手裏盒子籃子的質地。覃川手裏半舊的木盒子引來不少鄙夷的目光。

    清風樓對這反常的一切早有準備,三四個夥計擋在門口,大聲嚷嚷:“慢點慢點!大家都有份!一錢銀子的報名費,一手交錢一手交飯,在這邊冊子上登記飯館與個人名字。公子齊先生保證每樣菜都仔細品嚐,倘若哪家的飯菜合了先生的口味,將有神秘大禮送上!諸位要踴躍參與,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居然還要報名費!覃川轉身就走。丫就吃吧!這麽多人,撐死丫的!

    隻是就這麽提著飯菜迴去,見到老板娘不好交代,少不得瞞天過海一番……她四處看看,趁人不注意,抱著盒子鑽進一條僻靜小巷,端出依舊熱氣騰騰的飯菜湯,雙手合十:“老天有眼,浪費食物是可恥的,傅九雲跟你們無緣,我來吃掉好了。”

    說罷塞了一大筷子鴨掌白菜進嘴。

    飯吃了一小半,頭頂忽然“吱呀”一聲,一扇窗戶被推開了。一個男人半截身體探出來,讚歎:“好香,我餓了。”

    覃川抬頭,正對上那張青

    木麵具,一口飯登時卡在喉嚨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一個勁撓牆。他翻身一躍,輕飄飄落在她身邊,蹲了下來,笑吟吟地問:“你也是來送飯菜的?怎麽不送上來,反倒自己在這邊偷吃?”

    她還在痛苦地撓牆,腦袋奮力在牆上撞著,試圖把喉嚨裏那團可惡的飯菜撞出來。他說:“別激動,莫怕,來,我看看飯菜。”一麵探頭看菜,仿佛完全沒看到她在一旁淩亂地扭曲著,還在讚歎:“清炒蕨菜倒是不錯,你怎知我愛吃蕨菜?”

    她要死了她要死了!被一團飯噎住,口吐白沫死在她最不想看見的人麵前。覃川手指亂扭,冷不防抓到他的衣服,他俯身下來,捧著她的臉頰,嘴唇貼在她顫抖的唇上,輕輕吹了一口氣,那團倔強的飯立即柔順安靜地滾了下去。

    覃川渾身軟癱在地上,咳得快要斷氣,耳邊隱約聽見他問:“我可以吃麽?”

    吃?吃什麽?她警覺地扭頭望,卻見他捏著她用過的筷子,端起她吃剩的飯碗,夾了一筷子肉末茄子,吃得認真且仔細。那筷子上還沾著她方才吃剩的白菜,飯碗邊上還搭著她不小心掉落的飯粒。他有沒有潔癖她是不清楚,但一個男人可以這麽隨意吃陌生女人剩下的東西嗎?

    不用手掐,她的臉現在也和染了血似的紅,眼淚汪汪,不知是因為咳嗽還是什麽別的。就這麽癱在地上,傻子一般仰著頭,看他蹲在自己身邊,把剩下的飯菜一點點慢慢吃完,一粒米也沒剩。看著他替自己把碗碟收拾進盒子裏,修長的手指,中指上有一顆熟悉的淡青色的小痣。

    鬼使神差,她低聲問了一句:“好吃嗎?”

    公子齊的大半麵容隱藏在麵具後,可是唇角卻是微微上揚的,他點頭:“……很好吃。”

    再度鬼使神差,她說:“好吃的話,記得常來吃。燕燕飯館,在城北的白水巷,不遠。”

    唇角上揚得更多:“好,我記得了。”

    **

    那天迴去的時候,覃川的模樣是很狼狽的,衣服上沾滿塵土,頭亂蓬蓬,雙頰上的紅暈一直都退不下去,越映得兩隻眼水汪汪,仿佛裏麵有桃花一朵一朵劈劈啪啪地綻放。

    郭大嬸一見她這模樣差點暈過去,哭號著抱住她,如喪考妣:“川兒!你是被哪個混賬欺負了?!”

    老板娘更加驚慌,把亂喊亂叫的郭大嬸使勁推進門,將店門關了個結實,這才小心握住覃川的手,低聲問:“怎麽迴事?被人……欺負了?有沒有……

    受傷?”她不敢問得太仔細,怕小姑娘受不了。

    覃川搖搖頭,把盒子放在桌上,說:“沒事,隻是摔了一跤。飯菜送過去了,公子齊先生說……說他以後會常來。”

    滿屋靜默,覃川咳了一聲:“是真的。”

    尖叫聲頓時掀破屋頂,趁著外麵一群人興奮得群魔狂舞,她老早就悄悄迴到自己的小屋,頭很暈,脆弱的小心髒很不聽話要往外麵蹦躂,好像快兜不住,她隻好用被子死死壓著。

    想起方才因他答應的很順溜,覃川大約是把腦子咳壞了,脫口而出一句話:“你……你真覺得好吃?不是為了什麽別的原因?”

    公子齊這次答得更順溜:“你希望是什麽別的原因?”

    覃川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姑且不說他有沒有看出她來,就這麽一句問話便足以證明她問得多麽愚蠢。遇到傅九雲她好像總會變得很蠢,一驚一乍,必然是被他整怕了的緣故。

    不等她再說什麽解釋,他說:“……是真的很美味,有我心愛的女人的味道。”

    覃川像是被人插了一劍,腦子當場就亂了。迴想她在香取山,好像確實有一次日常無聊,隻隨手做了一道雞蛋羹。原本打算慰勞自己的,結果那天傅九雲迴來得很早,被他撞見的時候雞蛋羹隻剩一小半,他二話不說搶走就吃掉了。

    那時候她也沒想這麽多,什麽那是她吃剩的,勺子上有她口水之類的胡思亂想。可是現在迴想起來,就覺著渾身不對勁,肯定是剛才噎得太厲害,把腦子咳暈的緣故。對了,剛才噎得厲害的時候,他是不是對她做了什麽?

    無意識地劃過自己的唇,覃川不敢確定。她麵上覆了假臉,什麽也感覺不到。

    唉,亂亂亂,遇到傅九雲,好好的一切都會變得這麽亂!她翻個身,被子蒙住腦袋,逼著自己把“心愛的女人”五個字趕出腦海,可睡著了之後,不由自主,還是夢到他憂鬱深邃的雙眸,這樣靜靜看著她,看了滄海桑田的一個夢那麽長。

    曖之昧之

    公子齊在第三天打烊的時候靜悄悄地出現在飯館大堂中,老板娘剛把大門合上,迴頭便望見他那張青木麵具,當場因為激動過度暈了過去。郭大嬸伸手想扶來著,但傳說中的公子齊先生已經先下手為強,攔腰將肥肉滾滾的老板娘一把抱起,毫不吃力,轉過頭平靜地看著如少女般紅了臉頰的郭大嬸,聲線溫柔:“把她放哪裏好?”

    郭大嬸流著鼻血倒了下去。

    覃川是被慌亂的夥計們撞門拖出來的,她正在洗頭,用手擰著滴水的頭探頭往大堂看一眼,老板娘和郭大嬸一人占了一隻桌子,癱軟在上麵呈暈死狀。公子齊先生戴著青木麵具,坐在大堂正中悠哉地喝茶,二郎腿翹得十分自得。

    “先生來了呀。”覃川裝模作樣地走過去打個招唿,頭上兩滴水落在他手背上,他微微一動,低頭一言不地看著手背。

    旁邊顫巍巍地遞來一塊帕子,老板娘淚流滿麵:“先生別介意……她素來這麽魯莽,拿、拿去擦擦吧……”

    他卻將手背放在鼻前輕輕一嗅,唇角揚起:“……好香,是加了梔子花香油?”

    又在賣弄風騷!傅九雲你還能有點別的正經手段不?覃川打心眼裏鄙視他這付騷包孔雀樣,暗咳一聲轉移話題:“先生用過飯了沒?不介意的話,我去做些小菜,先將就一下吧?”

    他果然點點頭:“也好,先吃飯,然後談正事。”

    正事?他要談什麽正事?覃川捉摸不透他要搞什麽鬼,難不成又要像上次那樣,軟硬兼施地逼迫她跟他迴香取山?猛虎在腳下不安地吼叫,它還記得當日在客棧被傅九雲一掌打傷的事,此時簡直如臨大敵。覃川輕輕踢它一腳,低聲道:“你躲著別出來,不許衝動。”

    她做了三菜一湯,因記著傅九雲說他喜歡蕨菜,便特意多做了些。端去大堂的時候,老板娘和郭大嬸已經殷勤地坐在他身邊陪著說笑了,傅九雲見那一盤明顯分量足夠的蕨菜,果然笑了,低聲道:“有心,多謝。”

    覃川咳了兩聲,裝沒聽見,耳根卻有點燒,幸好戴著假臉,旁人看不出臉紅。

    大堂裏突然安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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