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穹有些迷茫,他看不懂這陰司的規矩。


    按照他此前的推斷,好人的“罪業”很重,簽子很好,來世的命運也應該很好。


    以此推斷,陳知縣的“罪業”很重,簽子很好,來世的命運肯定不錯。


    可陳恩澤是個好人麽?


    顯然不是!


    他憑什麽得了這麽好的簽子?


    這事得好好驗證一下。


    到徐誌穹了。


    剛才陳恩澤的木盒有一百三十多斤重。


    陳恩澤能抱得起一百三十多斤的盒子麽?


    他活著的時候肯定不能,死了之後也大概率做不到。


    看城門吏拿著陳知縣的盒子,神情十分輕鬆,這裏邊肯定另有玄機。


    盒子裏有多少玄機不要緊,徐誌穹看到了城門吏手裏那杆秤。


    徐誌穹把木盒交給了城門吏,盯著那杆秤,看了片刻。


    城門吏一稱,高喊一聲道:“罪業二百七十七斤三兩六錢,金簽子兩根,銀簽子七根,銅簽子七根,鐵簽子三根,木簽子六根,您裏邊請!”


    第722章 輪迴看命簽


    徐誌穹用木盒子換了一大把簽子,前後所有亡魂的眼神都變了。


    守城卒道了一聲:“請!”


    這個“請”字,觸動陳知縣為官多年的神經,他本能的伸出手,也道了一聲請。


    等進了酆都城,眾人繼續排成一行,往閻羅殿走,陳知縣倒換腳步,慢慢走到了徐誌穹的身後。


    這就是為官多年積累下來的素養,見了身份尊貴之人,得自然而然走到對方身後。


    “這位大人,如何稱唿?”陳知縣一抱拳。


    大人?


    為什麽要叫我大人?


    徐誌穹道:“在下姓馬,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在下姓陳,昔日曾執掌一縣之地,不知馬大人在何處高就?”陳知縣認準了對方出身於仕途。


    徐誌穹道:“生前在刑部當過幾年差。”


    看徐誌穹沒有說出官職,陳知縣又試探著問道:“馬大人如此闊綽,想必家境甚是殷實。”


    闊綽?殷實?


    這話從何說起?


    徐誌穹且順著話頭說道:“陳知縣的家境想必也是不錯。”


    陳知縣搖搖頭道:“若說家境,真真羞煞人,老朽一生也留下不少積蓄,奈何兒孫不孝,白白置下了這份家業。”


    徐誌穹越聽越糊塗,忽聽身後的女子道:“你且知足吧,有金簽子,下輩子還是富貴人,可憐我買了這身衣裳,把陪葬都花光了,也隻換來這根鐵簽子。”


    陳知縣皺眉道:“放肆,此間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女子哼一聲道:“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誰還認得誰?我說兩句怎地了?”


    徐誌穹問一聲道:“你花光了陪葬,隻為了買件衣裳?”


    女子歎口氣道:“我家境不算窮苦,可也不算大富大貴,陪葬裏就一隻銅鐲子,能換來這身衣裳算不錯了。”


    徐誌穹又仔細看了看那女子的衣衫。


    說是衣衫,其實就是一塊粗布裹在了身上。


    她買這衣裳有什麽用?


    遮羞?


    且如她所說,眼看要上奈何橋,卻還怕的什麽羞?


    徐誌穹轉眼看看陳恩澤:“陳知縣這身衣衫,倒是體麵。”


    陳恩澤連連擺手道:“我也沒別的念想,就是想和家裏人,多說幾句話。”


    前頭一個老嫗恨道:“多說幾句能怎地?我跟我兒子說了好幾次,也沒見他可憐可憐他老娘!”


    那赤著身子的老翁抽泣一聲道:“伱們都知足吧,好歹能買得起衣裳,我連個布頭都買不起。”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徐誌穹聽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在酆都城門口,城門吏所說的“罪業”,跟徐誌穹熟悉的罪業沒有半點關係。


    他所說的罪業,指的是陪葬品。


    換句話說,就是實打實的銀子!


    按照千乘陰司的規矩,鬼魂上了黃泉路,會把生前的陪葬,通過某種形式帶在身上,也就是他們手上的那隻小木盒。


    木盒的重量,就是陪葬品折算成白銀之後的重量!


    走在黃泉路上,會有鬼差向亡魂兜售衣裳。


    這衣裳,不為蔽體,也不為禦寒,是為了向家裏人托夢,要求補充陪葬品。


    買不同的衣裳,托夢的層次也各不相同。


    像身後那名女子,隻能買一塊粗布,她隻能給她爹托夢一次,夢境隻有不到一頓飯的時間。


    前邊那個老嫗,陪葬品很是豐厚,買了一身好衣裳,能給她兒子托夢三次,每次夢境都在一個時辰以上。


    陳知縣買了這一身名貴衣裳,能連續五個晚上給家人托夢,每次都能托夢整整一夜。


    說起來,這是一場豪賭。


    鬼差的衣裳不便宜,而且售出不退。


    就這一身粗布,就要換走那女子唯一的陪葬,一隻銅鐲子。


    這女子給她爹托了夢,想多要些陪葬,她爹還算疼愛這閨女,給她多加了一雙銀耳環,一隻銅簪子和一隻銅鐲子,折算下來,夠了一兩銀子,也就是夠了一兩罪業,賺了一根鐵簽子。


    這根鐵簽子,對這女子非常重要。


    之前那位老婦人是一名官差的母親,死時的陪葬品,折算下來有八十多兩銀子,十六兩一斤,算下來有五斤多,能換五根銅簽子。


    老婦不甘心,花了二十兩銀子買了一身衣裳,托夢給他兒子,要多加些陪葬。


    兒子答應了,給她加了十兩的陪葬。


    花二十兩,換迴十兩,這就是賠了。


    老婦不甘心,再花二十兩接著托夢,兒子還是給她加了十兩陪葬。


    老婦更不甘心,接著給他兒子托夢,兒子耐不住糾纏,給她加了三十兩。


    前邊兩次托夢賠了二十兩,而後賺了十兩,加在一起,還是賠了十兩,這老婦賭輸了。


    陳知縣比這老婦還委屈。


    他很重視自己的身後事,早幾年便準備好了陪葬,一共三千五百兩,算下來也有兩百多斤。


    本來隻想走的風光,誰知道陰司有這等規矩,他花了一千多兩,買了一身好衣裳,連續五個晚上給妻兒托夢。


    可惜夫人和公子一個子不給,夢白托了,銀子也白花了。


    好歹剩下的陪葬足夠他換一根金簽子,這根金簽子,也非常重要。


    陳知縣問徐誌穹:“馬大人,您沒給家人托夢麽?”


    徐誌穹也穿了一身衣裳,說沒托夢,肯定說不通。


    “夢是托了,也就交代了幾句話,他們能聽得進去便聽,聽不進去也就罷了,誰還指望他們能給死人花錢。”


    話音落地,眾人一陣唏噓,陳知縣慨歎道:“馬大人看的開明,老夫自愧不如。”


    前邊那赤著身子的老翁哭道:“我一根簽子沒有,這下輩子可咋辦?”


    徐誌穹看著遠處的閻羅殿,暗自咬了咬牙。


    好啊,好個千乘國的陰司!


    進了閻羅殿,鬼魂在正殿站的齊整,等候發落。


    一名男子站在大殿上首,看樣子應該是這座閻羅殿的殿君,黑白鬼使分別站在了左右兩邊。


    一名黑無常高聲道:“分簽!”


    話音落地,一名都官上前道:“沒簽的,跟著典獄走,去刑獄受罰!”


    沒有簽子的人,直接送去刑獄殿,大小酷刑受一遍,然後去做苦役,刑期六十年,期滿,去鱗羽殿重新輪迴。


    典獄說完了規矩,帶著沒有簽子的人走了。


    這些是純粹的窮苦人,連陪葬都拿不出來,一路哭聲不斷,跟著典獄去了後堂。


    “拿木簽的,隨主事去鱗羽殿,等著時辰投胎!”


    鱗羽殿,名字聽著還不錯,其實就是輪迴做畜生,隻有一根木簽要投胎做螻蟻,甚至螻蟻都不如,簽子多一點,可以投胎做蝦蟹之類,再往上有魚鱉之類,再往上是鳥獸,牛羊家畜也在其中,若是木簽再多些,許是還能做上熊虎之類的猛獸。


    做過一世畜生,下輩子能到苦生偏殿,輪迴做人。


    “拿鐵簽的,隨主事去苦生殿。”


    苦生殿,就是托生在窮苦人家,能吃上一口飽飯,便能活下來,若吃不上飯,過不了多久,還得重迴陰司,能不能輪迴做人,且看陪葬多寡。


    連飯都吃不上,就別指望陪葬了,下輩子大概率要去刑獄受苦。


    但有了鐵簽,下輩子能投胎做人,所以這根簽子很重要。


    “拿銅簽的,去百生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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