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妮子,不能吃了。


    再也不能吃了……


    “吃呀,娘喂你吃,”婦人一手摟著妮子,一隻手托著碗,把粥飯灌孩子嘴裏,“有飯吃了,不餓了,有飯吃了!”


    米湯順著妮子的嘴邊流了出來。


    馬廣利攥緊了拳頭:“這幫雜種!”


    他上前揍了賈興邦一拳,踢了幾腳,賈興邦咳嗽幾聲道:“莫再打了,這不關我的事,是鮑德興和賀諫忠,他們謊報災民,謊報米價,騙了本官,本官有失察之責!”


    鮑德興喝道:“銀子你也收了,都給你送去京城了,你特麽翻臉不認賬麽?”


    孟世貞冷哼一聲:“該說的都說了,還打麽?”


    馬廣利掄起鞭子道:“打,打他狗日的,不特麽說鐵骨麽?”


    ……


    聞聽徐誌穹來了,張竹陽和禦史韋東良趕了過來。


    張竹陽及其手下官員,頭頂罪業居然沒有變化。


    禦史韋東良,負責監督資財使用,臨走時,罪業一寸八。


    而今,罪業兩寸四。


    徐誌穹看著韋東良,有些事情實在讓他無法理解。


    這本是個好官!


    “你貪了多少?”


    韋東良愕然驚唿:“運侯為何汙蔑於我,我自到浮州以來,一餐一宿都是花自己的銀子,從未……”


    不等他把話說完,徐誌穹喝道:“老馬,把他綁了,一起打!”


    ……


    秘閣之中,長樂帝默默看著徐誌穹,眼神之中隻剩下絕望:“兄弟,我答應他們了,我當著他們麵說的,我說迴來就給他們升官,我說絕不虧待他們,


    我說了,這次不能貪,就這麽一點事情,這事為什麽就這麽難?”


    徐誌穹默而不語,他也高估了這些人的底線。


    梁玉瑤在旁道:“我就說這種事情沒有不貪的,倒是張竹陽那廝有出息了,罷了,我派紅衣使去,好好敲打他們一下。”


    “不用敲打!”一向樂觀的長樂帝暴跳如雷,“殺了,把那些貪了銀子的都給我殺了!把賑災的銀子給我追迴來!”


    “賑災的銀子好說,把他們家抄了,銀子自然會有,”徐誌穹起身道,“再去戶部選三名官員賑災,讓他們抱著三顆人頭去浮州,我就不信改不了這毛病。”


    第429章 我聽聽你有多苦


    長樂帝再從戶部選拔了三名官員去浮州賑災,又選了三名禦史監督資財使用。


    徐誌穹說到做到,讓這六名官員每人帶著一個錦盒上任,錦盒裏裝著前一任官員的首級,隨官員一起趕赴浮州。


    徐誌穹同時吩咐提燈郎在大小粥場監視,凡是粥裏插不住快子的,立刻向徐誌穹匯報。


    三日後,夏琥送來好消息,新一任負責賑災的戶部主事洪善義罪業從四寸三長到了四寸五,他開始動作了。


    徐誌穹坐在侯爵府裏笑了很長時間。


    夏琥擔心他瘋了,給徐誌穹煮了些梅花酒,徐誌穹喝了下去,這才平靜下來。


    “我得去問問他,我到底怎麽才能說服他,怎麽才能不讓他往這賑災銀子裏伸手。”


    夏琥噘著嘴道:“你還打算救他是怎地?我刀都磨好了。”


    “誰打算救他了?我這不是為下一任考量麽?”


    徐誌穹通過罰惡子令的錨點,直接去了浮州,先讓孟世貞把洪善義抓了,拷打一番,問出了他貪贓的手段。


    人數,沒有過分虛報,多報了幾千人而已,徐誌穹忍了。


    米價,沒有過分虛報,就多報了三成,徐誌穹也忍了。


    那他到底在哪貪的銀子?


    連徐誌穹都想不出門道了。


    後來經仔細查驗才知道,洪善義號稱給災民吃過肉。


    “你說這肉在哪呢?”


    他說每天都燉在粥裏了。


    徐誌穹特地從粥棚裏拿了一碗粥出來,端在洪善義麵前道:“你這粥裏沒肉啊!”


    洪善義說:“這肉啊,燉爛了,化成汁了,肯定看不出來!”


    徐誌穹又把煮粥的廚子叫來了,廚子表示:“沒見過肉。”


    洪善義說:“肉,買迴來的時候,晾幹了,切成碎末,直接混在米裏邊,一並下的鍋。”


    徐誌穹又拿來了半袋子米,問洪善義:“這裏也沒有肉沫啊?”


    洪善義說:“前一批摻了肉的米,吃完了,後一批肉,還沒到貨,沒來得及摻。”


    徐誌穹把米放在一邊,盯著洪善義看了半響,問了一句道:“咱們不扯吉爾了,你跟我說句實話,我要怎麽做,你才能不貪?”


    “我沒貪……”


    “給我打!”


    “且慢!”洪善義流淚了,“徐侯爺,你太不講規矩了,你太不講大體!”


    一聽大體,徐誌穹馬上來了興致,吩咐人給洪善義鬆綁,給他弄了兩個菜,一壺好酒。


    “你細說,什麽是大體,也讓我好好學學!”


    “徐侯爺,你口口聲聲要賑災,災民合計兩萬人……”


    “瞎特麽扯淡!”徐誌穹怒道,“一萬三千多人,你到現在還特麽撒謊。”


    洪善義道:“罷了,一萬三千多人,可這人數也不少啊,我手下有兩位官員,一百多隨員,浮州還送來一百多隨員,這兩百多人不分晝夜,馬不停蹄為災民奔波,多拿點銀子難道不應該麽?你就是在街上雇個民夫,也得給點報酬不是?”


    徐誌穹瞪圓眼睛道:“你們平時不領俸祿麽?這不是為官的本分麽?”


    “我若在京為官,領俸祿是本分,到這荒僻之地受苦,這就是本分之外,就該多拿些銀子!”


    徐誌穹道:“你來辦差,朝廷還另外給了貼補,數目可不小!”


    “那點貼補好作甚?百十兩銀子罷了,我缺那幾個銀子麽?”


    徐誌穹道:“那你想要多少?百十兩銀子少麽?抵得過你一年俸祿了,這還不夠?”


    洪善義歎道:“徐侯爺,你太年輕了,你有今日的身份,全都是仗著機遇和時運,你根本不懂什麽是賑災的大局和大體。”


    “這不聽你指點來了麽,”徐誌穹給洪善義倒了杯酒,“你給說說,什麽是大體!”


    洪善義道:“賑災是辛苦差事,一萬三千多災民,吃穿住用,全得我們操心吧?”


    徐誌穹搖搖頭道:“吃,你們是操了心,穿、住、用,你們都沒管過。”


    “這……這以後也是要操心的,”洪善義頓了頓,接著說道,“且說這吃,讓災民吃上一口飯,不容易,


    得計算災民數目吧?得四下買米去吧?得雇人搭棚子施粥吧?還不能亂了秩序,還得防止有人冒領,還不能讓災民生事,你說這些事情,他好做麽?


    就憑朝廷給的那幾個貼補,憑什麽讓別人跟著你做事?怎麽也得多給些實惠吧?”


    徐誌穹問道:“給多少合適?”


    洪善義道:“朝廷給十萬賑災銀子,我留下五萬,可不是給我自己一個人,我分給手下人去,讓他們拿夠了,拿足了,


    剩下五萬銀子,他們不會再過分克扣,至少有三萬銀子能用在災民身上,這就是我辦事的良心,這就是賑災的大體!”


    徐誌穹訝然道:“你剛才說到了良心?”


    洪善義點頭道:“這就是良心!你光說清廉有什麽用處?手下人若是拿不到好處,不給我出力,賑災的銀子一分一文都到不了災民身上!


    我比別人花了更多的心血,可我從來不比別人多拿好處,這難道不是良心?這難道不是大體?我一番苦心,有誰能知曉?


    災民是受了苦,可他們隻能看到他們自己的苦,他們不知為官的苦,為官的苦,苦過災民千百倍!洪某卻不願把這苦楚說出來!


    洪某們心自問,上對得起君恩,下對得起蒼生,幾句怨聲而已,我擔著就是。”


    “你擔著?”徐誌穹一臉敬意,“洪大人,你好襟懷!”


    洪善義苦笑一聲道:“侯爺何必出言譏諷,我既是願意擔負罵名,也做好了丟官的準備,這烏紗帽,我是保不住了,等辦完了這趟差事,我找聖上,請辭就是。”


    “請辭?那哪能行!朝廷哪能離開您這樣識大體的肱骨棟梁!”徐誌穹又給洪善義倒了杯酒。


    洪善義看著徐誌穹道:“侯爺,明人不說暗話,這件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徐誌穹蹲在洪善義麵前,神情嚴肅道:“這件事情,要從大體來看,朝廷要賑災,給了錢,災民要活命,需要錢,但中間辦事的官員也想拿這錢,所以這事,實在不好辦,


    我花了大把心思,想了這麽個辦法,朝廷的錢,全數交給災民,官員的錢,還是那些貼補。”


    洪善義嗤笑一聲道:“那點貼補不夠。”


    “不夠麽?”徐誌穹道,“無妨,我再貼他們一身肉。”


    洪善義一愣:“一身肉?什麽肉?”


    “你這一身肉啊!”徐誌清神情嚴肅道,“你是識大體的肱骨棟梁,隻擔著幾句罵名卻還不夠,你還再擔著一個千刀萬剮!”


    “徐誌穹,你……”


    “你看看你,洪大人,你急什麽,”徐誌穹扯下來一隻雞腿,塞進洪善義的嘴裏,“這都是為了大體,也是為了洪大人的名節,


    你剛才也說了,你受苦了,比災民還苦千百倍,別人不知道你的苦,你自己還不願意說,我看著實在心疼,


    這樣,一會剮你的時候,你就一直叫苦,把為官的苦都說出來,細細說,這次要剮你五百刀,你千萬別說太快,


    你一邊說,其他官員一邊看著,我得讓他們明白個道理,要是不貪呢,他們有貼補拿,辦完了事,還能升官,


    要是貪呢,他們什麽都拿不到,還得賺這一身剮,這一裏一外,賬不就好算多了?


    若是他們實在不想做官了,且聽聽你說的這些苦楚,我送他們迴京城,把官辭了就是,我看他們舍不舍得!”


    “徐誌穹……你,你憑甚殺我,我要去見聖上!”洪善義跳起來和徐誌穹撕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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