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亥時,徐誌穹伸了個懶腰,把書收了起來:“師姐,夜深了,差不多該睡了。”


    尉遲蘭把長劍往枕邊一放,惡狠狠看著徐誌穹道:“我知道你升了八品,可別以為我打不過你,你今晚若是敢過來,我讓你手斷腳殘!”


    徐誌穹道:“那若是你過來了呢?”


    “我若是過去,你就,你就……我過去作甚!”


    徐誌穹一笑,翻身睡了。


    尉遲蘭抱著被子,想睡又不敢睡。


    “當初你在書院的時候,多忠厚老實的人,怎麽去了掌燈衙門變成這副模樣?


    難怪我們薑少史說,你們千戶不是好人,讓我們都離千戶遠一些,上一次蘇秀娟走的離他近了些,還被少史給打了,少史是一心護著我們的,哪像你們千戶,天天帶著你胡作非為……


    我知道,其實不是胡作非為,我知道你們做的都是好事,隻是我有些怕,我隻殺過一次人,嚇得好幾天睡不著覺,可我聽說你殺人的時候眼睛都不眨,


    我知道你做的是好事,可,可我真的害怕……你聽我說話了嗎?”


    徐誌穹沒聽,睡得很沉。


    尉遲蘭很生氣,背過身躺下了。


    房間門外,一名女子蹲在廊下,靜靜聽著屋裏的動靜。


    她叫陶花媛。


    徐誌穹猜對了,她是紅衣閣最得力的紅衣使之一。


    但有有一件事,徐誌穹猜錯了,徐誌穹以為陶花媛是來監視他的,因此故意和師姐住在客棧裏,借此拴住陶花媛。


    可陶花媛不是來監視徐誌穹的,她是奉了六公主的命令,來殺徐誌穹的。


    聽著尉遲蘭碎碎念念,陶花媛微微一笑。


    且等你們這假夫妻都睡了,便送你們一並上路,且盼你們在陰間做對真夫妻。


    ……


    一隻老鼠地溝鑽進了吳自清的府邸。


    吳自清素來以清正廉潔聞名,府邸極為素樸,院子裏沒有假山,沒有花園,隻有幾口水缸,和各式各樣的幹菜。


    這府邸不止素樸,而且安靜。


    吳自清家規甚嚴,入夜之後,除了他和他母親之外,其餘人不得用燈燭,天黑必須睡覺,必須睡著,而且還不能發出聲音。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吳家的規矩,在茶坊裏,徐誌穹聽說有一個婢女,半夜去茅廁,聲音大了些,遭到吳自清一頓毒打。


    還聽說一個家仆睡覺說夢話,第二天也被毒打,險些丟了性命。


    走在這院子裏,就跟走在墓園裏一樣,寂靜的讓人心頭壓抑。


    眼下吳自清也睡下了,前院後院一片漆黑,徐誌穹想去吳自清的臥房看看。


    他想看看吳自清晚上在臥房裏都做些什麽。


    他想看看這麽講規矩的人,用什麽姿勢睡覺。


    徐誌穹剛想順著門縫鑽進去,房門突然開了,一個婦人一腳邁了出來,差點踩著徐誌穹。


    看點腳下呀!人命關天呀!


    女人躡手躡腳出了臥房,深更半夜,偷偷摸摸,難道她和吳自清有苟且之事?


    徐誌穹想多了,這女人少了一條胳膊。


    她是吳自清的發妻黃氏,三年前被吳自清砍了一條手臂。


    她要去哪?


    徐誌穹跟著黃氏去了廚房,看到黃氏拿了一個饅頭,藏進了懷裏,又端了一碗水,悄悄走向了後院。


    到了後院,女子小心翼翼走向了柴房,徐誌穹趕緊找個角落躲了起來。


    身後有人。


    吳自清跟來了。


    奇怪了,他頭上的罪業又長了一寸,他又做了什麽事情?


    眼看那女人走到柴房門口,吳自清一把揪住女人的頭發,將她拖了迴來。


    水碗掉在地上,一聲脆響,摔碎了。


    後院正房傳來一個老嫗的聲音:“深更半夜,一個個該死不死,鬧騰什麽?我卻還病著,怎就不能有片刻安寧!”


    吳自清揪著黃氏的頭發,狠狠扯了兩下,迴了一句:“沒事,娘,你歇著吧。”


    說完,他拖著黃氏迴了前院。


    估計黃氏要挨一頓打,徐誌穹把視線投向了柴房。


    黃氏過來送吃的,證明柴房裏有人。


    柴房裏是什麽人?


    徐誌穹鑽到柴房裏,看見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蓬頭垢麵,蜷縮在木柴堆旁。


    這小姑娘滿臉是淚,卻不敢哭出聲音,看到一隻老鼠出現在麵前,嚇得渾身發抖。


    這是吳自清的婢女?還是別的什麽人?


    把她關在柴房裏,卻要活活餓死麽?


    七八歲的孩子怎會得罪了他?


    這廝到底要造多少孽?


    看那小姑娘嘴唇開裂,臉色蠟黃,想是很久沒進飲食了。


    徐誌穹跑迴廚房,跳上灶台,叼著一隻碗,打了點清水,送進了柴房裏。


    別說,這老鼠叼碗真是不容易,雖然是隻小碗,可也累的徐誌穹眼冒金星。


    小姑娘盯著水碗,直舔嘴唇,但她不敢喝。


    喝呀!


    你不渴麽?


    我費了這麽大力氣送來,你還不喝?


    她是真怕老鼠。


    徐誌穹鑽出柴房,轉眼間又叼迴來一個饅頭。


    碗裏的水空了,小姑娘喝了。


    徐誌穹把饅頭放在地上,叼著碗,又去打水。


    等迴來的時候,小姑娘躺在地上,翻了白眼。


    她噎住了。


    徐誌穹把水碗送過來,小姑娘喝了兩口,把饅頭送了下去。


    如此反複,小姑娘喝了三碗水,吃了兩個饅頭,多少恢複了些生氣。


    她瞪著黑溜溜的眼睛看著老鼠。


    老鼠甩了甩尾巴,沒理她,叼著碗送去了廚房。


    前院裏傳來撕打聲,吳自清正在毆打黃氏,徐誌穹沒作理會。


    他去了吳自清的書房,看看能查出什麽玄機。


    掌燈衙門的前輩曾經介紹過經驗,有不少官員喜歡把賬冊藏在書房裏。


    要是此行能找到吳自清貪贓枉法的證據,也不愁扳不倒他!


    書房裏陳列著各色儒學經典,吳自清沒有修為,但儒家有文考,沒有修為的人,隻要學識豐富,同樣可以考取功名。


    徐誌穹在書架中穿行多時,沒有發現賬冊,卻留意到了一本奇怪的書。


    這本書叫《禮訓》,是儒學之中專門講禮學規矩的書籍,屬於開蒙讀物,市麵上很是常見。


    就因為常見,才覺得奇怪,一本儒學基礎教材,封麵上折痕累累,快被翻爛了。


    吳自清這麽喜歡這本兒童讀物嗎?


    徐誌穹翻開了這本書,前兩頁倒也沒什麽特別之處,徐誌穹在書院也讀過《禮訓》:君之言,臣當無違,稍微違忤,臣道有虧,父之言,子當無違,稍微違忤,子道有虧……


    胡扯!


    君命汝弑父,汝當何為?


    看過兩頁,徐誌穹本不想再看了。


    可等翻開第三頁,徐誌穹發現了一個問題。


    這一頁,不是《禮訓》。


    這一頁的內容是:


    夫無怒,家則無規,無規,則教化無存。


    規從何來?規自血中立。


    子在血中方知孝,婦在血中方知順,仆在血中方知畏,夫於怒中飲血,方可立於天地。


    這是什麽東西?


    徐誌穹還想向後再翻幾頁,忽聽門外有腳步聲。


    徐誌穹趕緊把書放迴遠處,悄無聲息躲進角落。


    吳自清進了書房,從書架上抽出了那本《禮訓》,翻閱起來。


    剛翻了兩頁,吳自清發覺異樣,這書好像被人動過。


    他在書房裏搜尋半響,沒發現任何蹤跡,趕緊把書收到懷裏,匆匆離開了書房。


    徐誌穹躲在暗處,靜靜迴憶著剛才看到的內容。


    夫於怒中飲血,方可立於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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