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淡,吳禦史一身正氣, 一眼就能辨明忠奸,還能冤枉他不成!”


    尉遲蘭聞言, 暗自啐了一口, 為什麽這麽多人都替著惡人說話?


    可啐過之後,也驚歎於吳自清的名聲。


    他的名聲怎麽這麽好?


    吳自清看了看徐誌穹,他不想再爭執下去了。


    他看著那仆人道:“自今日,逐你出我家門,你我再沒幹係,你自生自滅去吧。”


    說完,吳自清迴到府中,關上了大門。


    徐誌穹上前,親手為仆人解開了綁繩。


    這仆人頭上罪業不到五分,是個老實人,這錢的確是他撿的,沒想到為了五文錢,險些被活活打死。


    吳自清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樹立名聲?


    他這名聲夠響亮了,為了五文錢殺人,反倒會招來惡名。


    或許是他算準了這仆人被打死也不敢說話。


    可冒著份險又有什麽意義?


    因惡為惡?


    這倒有可能。


    這廝頭頂的罪業五寸多長。


    好一個聲名遠揚的廉吏, 你頭上這份罪業, 我收下了。


    徐誌穹給仆人喂了點水, 仆人緩過口氣來, 抓著徐誌穹的手道:“燈郎爺,那錢,真的是我撿的。”


    “是撿的,莫怕,我帶你治傷去。”


    仆人微微搖頭:“小人,沒有錢,我歇上半日,就好了。”


    徐誌穹一笑:“怕甚來,我給你出錢就是了。”


    圍觀者散去,尉遲蘭走上前來,幫著徐誌穹一起扶起了仆人。


    徐誌穹道:“這人傷的太重,得送醫。”


    尉遲蘭點頭道:“誌穹,你心真好,卻還是原來那個誌穹。”


    徐誌穹憨憨笑道:“那你把臉蛋伸過來,讓我親一下。”


    師姐怒道:“你何時學得這般頑劣!”


    親臉蛋都不給。


    要是沒臉的時候,讓你親,你親麽?


    兩人正在尋覓藥鋪,忽見遠處一瘦高男子向徐誌穹招手。


    “徐燈郎,快些隨我來, 我是開藥鋪的。”


    徐誌穹盯著這瘦高男子看了片刻。


    他頭上沒犄角, 有八品修為。


    身形看得眼熟,沒猜錯的話,當初是他和陸延友一起弄死了“張夫人”和兩個仆人。


    這是個判官。


    徐誌穹和尉遲蘭把仆人扶進了藥鋪,瘦高男子是這藥鋪的掌櫃,他拿出了一瓶藥粉:“先把人扶住,我給他喂點祛痛散,這人要扛不住了。”


    藥鋪掌櫃給仆人喂了藥,仆人漸漸平複了下來,期間,藥鋪掌櫃一直給徐誌穹遞眼色。


    這是要說道門裏的事。


    徐誌穹把尉遲蘭拉到藥鋪外麵:“師姐,你先去衙門給我告個假,就說我今晚不能去巡夜了。”


    尉遲蘭點頭道:“吳自清不好對付,你千萬別莽撞,等我迴來,咱們再仔細商議。”


    送走了尉遲蘭,徐誌穹迴了藥鋪,瘦高的掌櫃安頓好了仆人,請徐誌穹到後院敘話。


    這藥鋪的後院還不小,一共三間房子,兩人進了正房,掌櫃關上房門,衝著徐誌穹抱了抱拳:“馬判官,久仰大名。”


    他認識我?


    徐誌穹抱拳還禮:“還不知前輩如何稱唿?”


    “老朽姓段,名喚段士雲,為陸延友同為八品引路主簿,我們二人是至交,昔日曾聽陸兄說過,馬判官乃我道門後起之秀,有勇有謀,又有高人指點,前途不可限量,今日幸得一見,實乃段某之福!”


    這人說話好客氣。


    原來是通過陸延友認識我的。


    之前看的沒錯,這就是和陸延友一起弄死“張夫人”的判官。


    雙方各說了幾句客套話,段士雲給徐誌穹倒了杯茶,說起了正題:“今日見馬判官當街怒斥惡吏,老夫深感快慰,後生有此膽識和義氣,我道門興旺在即,段某有一事相求,還望馬老弟出手相助。”


    我怒斥吳自清,和這位段判官有什麽關係?


    “不知晚輩能幫得上什麽忙?”


    段士雲歎口氣道:“實不相瞞,老夫功勳已滿,早就可以晉升七品,之所以等到今天,隻因未能鏟除吳自清這狗賊,此賊在我地界上,如眼中釘,肉中刺,若不能誅殺此賊,卻成老夫終身之恨!”


    原來他也想殺了吳自清。


    可這事需要我幫忙麽?


    “段前輩將至七品,想必一生殺賊無數,此事何須晚輩相助?”


    “馬老弟有所不知,這吳自清非同一般,其頭頂罪業五寸有六,乃十惡不赦之徒,但這惡賊有官在身,尋常人不敢對其動手,段某幾次布局殺他,均未能如願。”


    這種情況,徐誌穹可以能理解。


    想借刀殺人,刀必須得比這人的脖子硬。


    像裴少斌那種廢物,賭坊裏的打手就能殺了他。


    但吳自清是官,普通人甚至沒有直視官員的勇氣,更沒有舉刀殺人的膽量。


    解決這事的最佳渠道,是官場。


    徐誌穹問道:“段前輩在官署之中,有無相熟之人?”


    段士雲明白徐誌穹的意思:“說來慚愧,老朽一介布衣,達官顯貴,自然無緣相識,但老夫醫術尚可,也結實過幾位大人,禦史台左僉禦史鄭錦忠鄭大人,與老夫頗為相熟。”


    左僉禦史鄭錦忠,四品官。


    吳自清是監察禦史,七品。


    且不論品級高低,這人正管著吳自清,這麽好的資源為什麽不用?


    徐誌穹道:“若是鄭禦史肯出手,給吳自清羅織些罪名,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就算一時間除不掉他,至少能奪了他的官身,等他成了平民,事情就好辦多了。”


    段士雲苦笑道:“馬兄弟,你把事情想簡單了,吳自清極擅經營名聲,其忠孝之名、剛正之名、仁義之名,京城無人不曉。”


    這話說得誇張了,我以前就沒聽過他的名聲。


    不過掌燈衙門裏有人聽過,武千戶對他的名聲也頗為忌憚。


    段士雲慨歎道:“動真君子易,動真小人難,動偽君子難上加難,縱使同在禦史台,鄭大人也不敢動他,與老夫相識的幾位大人都避之不及。”


    這一點,徐誌穹也能理解,得罪了偽君子,聲譽會嚴重受損,甚至會招來言官的口誅筆伐。


    而且還得考慮吳自清的後台,吳自清的後台是六公主,六公主連太子都敢動,普通官員哪敢輕易得罪她?


    可有一件事,徐誌穹不理解:“吳自清居然有仁義之名?”


    為了五個銅錢就能殺人,他哪來的什麽仁義?


    段士雲連連搖頭:“老夫也甚是不解,此賊心很手毒,對家中婢仆甚是殘暴,至少有三人被其毆打致死,皆我親眼所見!如此暴徒竟得仁義之名,豈不滑天下之大稽!”


    確實滑稽。


    徐誌穹問道:“此人還有忠孝之名?”


    段士雲仰天長歎:“這忠字卻不好說,吳自清每天都把忠君掛在嘴邊,但若說這孝名,卻和老夫和有些關係,屬實是一件荒唐事。”


    徐誌穹詫道:“吳自清的孝名,與段前輩有關?”


    “三年前,吳自清母親重病,臥床不起,他不知從何處得一草方,說取其妻之骨肉為藥引,可除其母之病,他便斬了他發妻一條手臂,給他母親煮湯喝了。”


    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徐誌穹愕然道:“這藥靈驗了?”


    “靈驗甚來!”段士雲歎道,“其妻失血過多,險些殞命,幸虧我救治及時,讓她勉強活了下來,至於他那母親,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疾病,


    其母身患偽寒之症,渾身抖戰,畏寒怕冷,看起來像是得了傷寒,其實是得了罕見的熱症,京城庸醫甚多,隻當傷寒給治了,用錯了藥,以至病情加劇,我隻用了三副藥,便將她治好了。”


    徐誌穹道:“於此說來,段前輩有恩於他。”


    “他怎會記得我的恩情!”段士雲冷哼一聲,“他對外宣揚,自斷一臂,治好了他母親,斷臂救母之事,卻成一段佳話,流傳於京城之中。”


    徐誌穹費解:“他不是砍了他妻的手臂麽?”


    段士雲道:“他對別人所說,卻是砍了自己一條手臂。”


    “說不通啊,他兩條手臂不都在麽?”


    “最荒唐莫過於此!”段士雲苦笑道,“他扯了一段謊,說是儒聖麾下孝天星,為其孝心感動,來到凡間,令其斷臂複原。”


    儒聖,儒家的庇佑者。


    和其他外道不同,儒聖不是星官,是一品星宿,比星官高出一品,這也使得儒家在外道之中地位最高。


    徐誌穹連連搖頭:“這種荒唐話,也有人相信?”


    陸延友道:“怎就沒人信?吳自清在儒生之中聲名大振,並且受到皇帝陛下褒獎。”


    皇帝為此事褒獎了吳自清?


    這種事情他分不出個真偽麽?


    再想想皇帝陷害太子的舉動,徐誌穹越來越無法捉摸梁大官家的心思。


    段士雲歎道:“老夫每日見此惡賊,怒火中燒,寢食難安,若容得此賊在我地界上逍遙法外,老夫有何顏麵再做判官?有何顏麵去升七品?馬兄弟,你可願助老夫一臂之力,共殺此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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