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來時,四周昏黑,唯有屋內一角的幾案上燃著一盞油燈,管如煙漸漸想起發生了什麽事,幾乎又要暈過去,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掙紮著起身,驚動了一旁的一位老嫗,老嫗前來說道:“姑娘,你覺得怎樣?是不是哪裏還不舒服?”


    管如煙不認得她是誰,問道:“你是何人?我在什麽地方?”


    老嫗說道:“這是少林寺的客院,用以留宿俗家弟子的親人留宿的偏院,我是這裏負責打掃的老婆子,人家都叫我張嬸。”


    管如煙感到身子無力,她奮力從床上下來,一邊穿著鞋子,一邊問道:“少林寺在什麽方向?空相呢?我爹呢?”


    張嬸歎了口氣,說道:“你爹的屍體還在寺裏,姑娘,你看開些吧。”


    管如煙雖然已經想起此事,如今還是感到心如刀絞,她是來跟父親和好的,哪知前後相差一線,他永遠都聽不到自己對他致歉以及原諒的話了,她站起身來,愣了片晌,然後對張嬸說道:“我要進寺一趟,我要去見我父親,我不信他死了,一定是他們為了不讓我見到他而騙我的。”


    張嬸看了看她的神色,走過來拉住她的手說道:“姑娘,人死不能複生,空相說了,你可以入寺去見見他最後一麵,他是為了你才死的,你知道麽?”


    管如煙身子一顫,她問道:“什麽意思?他為何為我而死?”


    張嬸本來想說的,但又沒說,她隻說道:“出了院門,沿著一條小路向前走,走上二三裏轉入大路,沿著大路向上走四五裏路就能看到少林寺的山門,到了那裏,空相大師會跟你說的。”說完放開了管如煙的手。


    管如煙走到門口,一摸腰身上,空空如也,迴過頭來,看到自己的劍放在床頭,提著劍就向少林寺趕去。


    來到少林寺,又還了一名知客僧,顯然空相已經交待過他,跟他說了管如煙的服飾,放管如煙入寺,知客僧告訴了管如煙空相的所在,管如煙匆匆趕去。


    空相在一間禪房等她,管如煙一見到空相,就說道:“我爹呢?你們是合夥騙我的,是不是?我爹其實沒死,是不是?”


    空相搖了搖頭,說道:“你爹就在旁邊的床上,管如煙,我這裏有一張他死時身邊留下的信箋。”


    管如煙沒有理會他說的話,什麽信箋不信箋的,她來到床邊,拉開被子,已經剃度的管離未神色猙獰,已經沒有了唿吸,他的頭頂發白,能夠看出是今日剃度的,頭上還點了四顆香疤。上吊自盡的人絕沒什麽好看的,哪怕是她的親人。


    管如煙尖叫一聲,將被子蓋了迴去,她腦中一片混沌,這是她的父親,她還是認得的,他真的死了,他死了,死了……管如煙想起他今日剃度,已經決定出家,為何會突然尋死呢?是不是因為自己前來找他,他才死的?難道是自己害死的他?


    可是為什麽啊?


    她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空相忽然出手如風,在她頭上幾處要穴淩空渡入幾道內力,讓她保持清明,否則她心智一糊塗,說不定就此瘋掉。


    管如煙緩緩地轉過了頭,看著空相,似乎感到他十分眼熟,又十分陌生,若非空相用內力注入她穴道內,她說不定真的會因為忍受不住自責和傷心,而迷失自己,空相遞給她一張紙,管如煙茫然地接了過來,她打開一看,立刻明白了怎麽迴事。


    原來信上說到管如煙自己來到少林寺,他知道她做下的入寺殺人之事,少林寺豈能饒恕了她?他為此問過戒律院,入寺殺人的懲罰,會讓她不死也要殘廢,為此,他甘願將她殺人的罪孽自己承擔,換取少林寺對自己女兒的原宥,希望空相能夠答應下來,盡管他隻做了兩日空相的徒弟,但這兩日裏,他深悔自己以前做過的錯事,就算死後墜入阿鼻地獄,他也沒有任何怨言。


    管如煙看完信箋,手上無力到連信箋都拿不住,飄落在地上,她身子搖晃,顯然心中激動至極,她內心一個聲音在說,就是你害死了你的父親,你父親是因為你才死的,他是用自己的一命來還自己這個女兒的命!


    空相說道:“既然慧放已死,肉身皮囊皆是虛妄,我身為他的師父,不能引導他走上佛法的門徑,也有一定的責任,我寺明日將慧放的法體火化,女施主請自行離去吧,我們不來難為你便是,但也希望你以後悔過前非,不再害人性命,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管如煙一時心中空空如也,不知該怎麽辦,父親的死,對她來說,是最後一個親人的離去。


    空相見她不肯離去,定是舍不得和管離未道別,這也是人之常情,他歎了口氣,念了一遍往生咒,然後走了出來。


    門外跪著慧仁,慧義和慧信三人,空相知道三人意思,他們不想放過管如煙,他們平日和慧智以及慧禮兩人交好,被人合起來成為仁義禮智信五僧,如今兩人被殺,他們也是不甘心,其實五人都是他的徒弟,他又怎能不傷心,隻是此事還是以佛說的慈悲為懷為是,唉,慧放……


    空相苦口婆心地勸慰三人道:“就佛家而言,佛祖都會給人一條悔過自新、改過向善之路,咱們又豈能忤逆佛祖之意?就武林規矩而言,她父親為她頂了罪,她也不需再受到懲罰,你們迴去吧,難道平日裏教你們的勘破生死,你們都當做耳旁風了?”


    慧仁說道:“師父,我……”


    空相硬著心腸問道:“不是罰你們麵壁三年麽?你們怎的擅自出來?是否想罪上加罪?罰你們麵壁,就是讓你們澄心精濾,好好悔過,更能專注佛法,你們倒好,自己私自出來,難道你們是仗著我空相的徒兒,我就不會責怪你們麽?當初若非你們帶著劉蘇兒去塔林,又怎會惹出這些事端?你們不思自己的過錯,倒都推給別人,再囉嗦,就不是我空相的弟子了!”


    這話語氣嚴峻,空相臉色不虞,顯然動了真怒,慧仁立刻垂下了頭,不敢多說什麽。


    就在這時,一名小沙彌匆匆走來,跟空相說了什麽,空相一怔,問道:“竟然有此事?他們在哪?”


    小沙彌說道:“在達摩堂,其他幾名師伯也都在那裏。”


    空相說道:“我這就去。”說完對著跪在地上的慧仁等三人說道,“你們迴去接著麵壁,沒有我的傳喚,不要再過來見我!”


    慧仁道:“是!”三人垂頭喪氣地走了。


    空相迴頭看看屋內的管如煙,兀自呆呆地站著,他顧不得去問她,隨著小沙彌向達摩堂匆匆趕去。


    在達摩堂,空因、空乘等十多人在此,見到空相,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空相衝他們點了點頭,然後向放在四張草席上的慧沙等人看去。


    空相一一看過四人的屍身後,他問空因:“這四人的死因可曾探明?”


    空因點了點頭:“慧沙被人從後一招飛劍殺死,從後背到前胸一劍對穿,看來是背後殺人,可是慧海、慧方和慧論三人死因就非常奇怪,他們先是被封了穴道,相隔了一個時辰左右,又被人點了死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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