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笑道:“煮了兩大碗哩。添上水,打些雞蛋,大夥都吃一碗。這迴的甜酒釀得好,味兒甜的很,要是不多加些水,我都吃不下去——太甜膩了。”


    楊氏就問道:“該不是你放的酒麯多了吧?”


    何氏搖頭,十分開心地笑道:“也不是,那東西放多了可不成。這迴糯米飯煮的好,酒麯拌得也勻,裝在大瓦缽子裏,上麵蓋了塊木板,我又在木板上麵鋪了一件棉褥子,今早打開看了,白huāhuā的一層絨毛,又香又甜。”


    劉嬸就笑道:“是好的很。葡萄剛才舀的時候,滿屋都飄甜香,聞著腮幫子直冒水。”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一隻麻袋打開,抖出裏麵的青筍,又是一大堆。


    菊huā咋舌道:“劉嬸,才這麽半下午的工夫,你跟娘就掰了這麽多?我還以為就地上這些哩。”


    何氏將剝出來的筍皮往一旁推了推,道:“我倆今兒運氣好,碰上一片一片的。掰太多,麻袋裝不下了,隻好家來了。我們迴來的時候,huā婆子還在後山上到處找哩。”


    李敬文正拎了根空心筍皮揮舞,聽見說他奶奶,便跑過來對菊huā道:“菊huā嬸嬸,我奶奶又到我家來了。我弟弟有人帶,我就能出來跟葫蘆玩了。”


    他娘跟菊huā嬸嬸玩的好,他有話也愛跟菊huā說,對旁人卻不說,這是她娘教的——說話要看人。


    菊huā奇怪地問道:“你奶奶咋又迴來了哩?不是說跟你小叔一塊過麽?”


    李敬文繪聲繪色地說道:“我奶奶說,她受夠了,天天挨罵,還是跟我娘一塊過好一些。我奶奶哭了哩,說我小叔跟我爺爺都罵她,說她不該跑到外邊大樹底下削萵筍。我奶奶說她沒罵人。沒罵秀才,都是柳兒娘罵的。那婆娘闖了禍。害她倒黴。”


    汪氏等人聽了都忍俊不禁,菊huā則失笑——huā婆子居然說她受夠了?這話該孫柳兒說才對。


    她見李敬文靠在自己身邊,仿佛有很多話要說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奇怪:這娃子今兒咋這麽多話哩?於是問道:“你娘哩?”


    她隻問了一句。李敬文卻迴了一長串:“我娘種菜。叫我奶奶看弟弟、補衣裳。我奶奶看見張奶奶上山掰筍,就跟我娘說。她也去山上找一碗菜。我奶奶說她在我家曉得幹啥事,她在我小叔家不曉得幹啥事,她沒偷懶。”


    菊huā恍然大悟。怪不得huā婆子覺得受夠了哩:她跟梅子處慣了。梅子也總是把事情安排好,該她做的事分派好,所以她隻要照著做就好了;柳兒沒有跟她相處的經驗,也不會像梅子那樣直接把她唿來喚去地幹活,所以她就不曉得該幹啥活計。李長亮肯定常說她身子重,因此她格外委屈。


    就跟何氏說的。這婆娘還真是呆板,不是懶。可是菊huā鬱悶地想。這有區別麽?明明還是懶嘛。


    眾人笑了半天,都說這就是命數和緣分。


    何氏笑道:“像我,跟菊huā就處得好,換個人誰曉得是咋樣的?柳兒算是勤快溫柔小意的媳婦了,huā婆子跟她攏不到一塊,還真不能怪她——huā婆子那人就要人管著。”她轉向李敬文“敬文,你奶奶迴來,你娘咋說哩?”


    李敬文想了想道:“沒說啥,就說‘吃飯吧,吃了去喂豬”我奶奶就去吃飯,吃完了飯洗碗喂豬。”


    眾人先是愕然,隨即笑得前俯後仰,楊氏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菊huā邊笑邊想,梅子的風格還是一如既往地直接。


    這時,葡萄出來叫大夥吃甜酒。於是眾人洗手先吃甜酒。


    “過幾天等有空了,泡些糯米,磨些糯米粉,搓些湯圓子,用這甜酒湯下了吃。”菊huā吃了一碗甜酒雞蛋,意猶未盡地對何氏道。


    何氏點頭,說抽空就來弄“劉家妹子,明早你就把糯米泡上,等男人閑下來就讓他們磨。多泡些。就泡十五斤米吧,磨好了把些給親家。”


    楊氏忙道:“你甭費心了,我們自己磨。我那一大家子人,少了還不夠哩,我也泡十幾斤米。雲嵐跟青木都愛吃這個,我娘也喜歡吃。”


    說笑間,菊huā見板栗眼巴巴地瞧著葫蘆和李敬文吃甜酒,不住地咽口水,嘴裏拉長了聲音直哼,手撐在小車邊沿,身子往前直猴,忍不住笑了,忙過去蹲在兒子麵前問道:“板栗,想吃甜酒哩?你還不會吃,往後等你會吃了,娘再做把你吃,好麽?”說完親了他一下。


    板栗就用小手拉著她一根食指“咿呀”叫著,眼睛亮亮的;小蔥則拽著胸前的帕子,放在嘴裏用才出的兩顆細米牙使勁撕扯,菊huā忙將帕子扯了出來。


    葫蘆坐在不到半尺高的小方凳上,麵前放了條高板凳,趴在板凳上用木勺子吃甜酒。見板栗這樣,便從碗裏舀了勺甜酒,往板栗麵前送,小胳膊搖搖晃晃的,那湯水就潑到板凳上。


    菊huā忙製止道:“弟弟還不會吃,你自己吃吧。”握著他手將勺子小心地放迴碗中。


    李敬文跟葫蘆一樣,趴在高凳子上吃甜酒,聞言奶聲奶氣地對菊huā道:“菊huā嬸嬸,板栗和小蔥妹妹餓了哩。妹妹連手帕子都吃,饞死了。”


    菊huā微笑,用自己的勺子從葫蘆碗裏舀了一點甜酒湯,放在板栗粉嫩的唇邊。小娃兒先用舌頭舔了添,然後就連勺子咬住了,看得李敬文和葫蘆脆聲大笑起來。


    菊huā瞧著兒子直搖頭,將那甜湯汁倒進他嘴裏,輕輕拽出勺子,照樣喂了點給小蔥。


    雖然是甜的,可是小蔥吧唧了幾下嘴嚐了嚐,卻皺起小眉頭,顯然這味道對於她來說,還有些陌生;板栗卻在一旁又叫起來。


    菊huā笑道:“板栗是哥哥,就是厲害些,能吃酒哩。”


    李敬文聽了〖興〗奮地說道:“菊huā嬸嬸,那我再喂給他吃一勺吧。”


    菊huā忙道:“不要喂了,你自己吃吧,迴頭他吃醉了要鬧。我喂他吃奶去。”這東西也是含酒精的,她可不敢再喂,遂喚葡萄幫忙,將兩個小的弄進屋去喂奶。


    先喂飽了小蔥,讓葡萄抱著,她再喂板栗。


    摸著兒子腦袋上柔軟漆黑的毛發,瞧著他使勁吃奶的樣子,小嘴兒直動,一手還緊緊地揪住她胸前的衣襟,她便不由自主地微笑。


    這小子見她笑了,居然舍得鬆開**,咧嘴對她討好地笑起來。菊huā忍俊不禁,忙輕拍他哄道:“板栗是乖寶寶,快吃奶,吃完了再去劉嬸那吃一頓,迴頭都讓小井兒吃完了哩。”一邊將**塞進他嘴裏。


    板栗方才認真吃奶,隻是兩隻眼睛卻不眨地盯著菊huā,生怕菊huā不理他了。


    菊huā曉得他這習性,便心疼地摸摸他耳朵道:“快吃,娘瞧著你哩。”


    葡萄在一旁笑道:“少奶奶,板栗跟小蔥再過幾個月就該會走了。我弟弟都能站起來哩,扶著牆能站好一會兒。”


    菊huā點頭道:“都八個多月了,是該學著走路了。葡萄,你把小蔥豎起來抱,順便拍拍她後背,這樣不容易吐奶。”


    葡萄忙將小蔥抱正,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曉得,剛才是忘了。”


    一時喂完,出來讓劉嬸再喂板栗一遍——他沒吃飽。


    女人們繼續將剩下的筍剝完,兩大麻袋毛筍,隻剝了兩小籃子筍芯。


    何氏硬塞給楊氏一籃子“也不是啥好東西,不過是吃著玩。掰筍、剝筍,湊一塊說說話,誰還當件正經事做不成?怪道菊huā喜歡幹這活計,我忙了一下午,跟你們扯些家常,覺得心裏鬆泛多了。”


    瞧瞧已是黃昏,楊氏便拎著籃子跟汪氏往外走,一邊道:“那我就不矯情了,這東西我最喜歡吃。”又衝跟小蔥嬉戲的葫蘆叫道“葫蘆乖孫,你家去不?還是就在姑姑這玩哩?你就在這玩吧,省得家去了,鬧得來壽表叔寫不成大字,讀不成書。迴頭等你爹家來了,讓他來接你。”


    葫蘆迴頭望望奶奶,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道:“爹來接我。”


    楊氏笑道:“叫你爹來接你。就算你爹家來晚了,讓你姑姑送你也是一樣的。”說著轉身去了。


    菊huā撕開幾條硬筍皮,那筍皮就蜷曲成一圈圈的,她將幾條筍皮係在一塊,又用一根未剝的青筍當橫杆,做了個簡易的小風鈴,遞給葫蘆玩,又笑問道:“葫蘆,晚上跟姑姑睡好不好?姑姑還能講故事給你聽哩。”


    她本是逗他的,誰料小娃兒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好。講狼外婆。”


    何氏正跟劉奶奶掃大堆的筍皮,用撮箕盛了倒後院空地上,等曬幹後再弄到灶下燒火。她聽了葫蘆的話,再看看愣神的菊huā,失笑道:“瞧你咋收場?誰讓你賣嘴?你當小娃兒是能隨便哄的麽?”


    菊huā看看葫蘆,嗤地一聲笑道:“我就帶他睡也沒啥——葫蘆可是乖的很,反正板栗跟小蔥是睡小床的,葫蘆就跟姑姑睡。姑姑最喜歡葫蘆哩。”說完“吧唧”在他粉粉的腮頰上親了一下。


    葫蘆笑嘻嘻的,也不說話,靠在她懷裏,一條胳膊摟著她脖子膩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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